“靈境”項目進入了最吃緊的攻堅階段,技術瓶頸、供應鏈壓力和市場預期的三重夾擊,讓整個項目組的氣氛如同拉滿的弓弦。連續數周的高強度加班,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揮之不去的倦色。
林瑾楠更是連軸轉,除了本職的協調跟蹤,還主動分擔了一部分測試數據的初步分析工作。她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橡皮筋,全憑一股不肯鬆懈的意志力支撐着。
這天晚上,又是一場持續到凌晨的跨部門電話會議。針對一個突發的元器件延遲交付問題,各方在電話裏爭執不下,空氣裏彌漫着無形的火藥味。
林瑾楠作爲信息中樞,需要同時對接采購、研發和供應商,電話掛了一個又一個,手指在鍵盤和鼠標間飛速移動,整理着各方反饋和最新進展,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程煜瑜是會議的主持者之一,他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依舊沉穩,但語速明顯比平時更快,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李經理,我不管瑞科那邊有什麼內部流程問題,合同規定的交付日期就是底線,延遲一天,整個項目進度都要重新評估,這個責任他們必須明確……王工,你們研發這邊,B方案替代路徑的驗證必須立刻跟上,我要在明天中午之前看到初步測試報告……”
他的指令一條條發出,清晰而強硬。
林瑾楠一邊記錄,一邊快速在內部通訊軟件上給相關同事傳達要點。高強度的工作和睡眠不足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胃部也傳來一陣隱隱的、熟悉的絞痛。她下意識地用左手按住了胃部,右手依舊沒有停下敲擊鍵盤。
會議終於在程煜瑜強硬的推動下,達成了初步應對方案。掛斷電話的那一刻,辦公室裏響起幾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林瑾楠緊繃的神經一鬆,那股胃部的絞痛瞬間變得鮮明起來,讓她忍不住彎下了腰,額頭抵在冰涼的辦公桌邊緣,輕輕吸着氣。眼前陣陣發黑,耳邊也嗡嗡作響。
“林助理?”旁邊工位的同事注意到她的異常,關切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臉色好差。”
林瑾楠想擺擺手說沒事,卻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程煜瑜從他的獨立辦公室走了出來,顯然是剛從電話會議中抽身。他目光掃過大辦公室,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蜷縮在工位上的身影。
他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快步走了過來。
“怎麼了?”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林瑾楠勉強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也有些幹裂。她想說話,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讓她瞬間失聲,冷汗涔涔而下。
程煜瑜的眉頭緊緊蹙起。他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看到她額頭上細密的冷汗和死死按着胃部的手。
“胃疼?”他立刻判斷出來,語氣肯定。
林瑾楠已經疼得說不出話,只能虛弱地點了一下頭。
“什麼時候開始的?有藥嗎?”程煜瑜追問,聲音低沉而快速。
旁邊的同事連忙答道:“瑾楠好像晚上就沒怎麼吃東西,一直忙到現在……藥應該沒有吧?”
程煜瑜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沒再猶豫,直接伸手探向林瑾楠的額頭,觸手一片冰涼的溼膩。他的動作很輕,但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
“起來,去醫院。”他言簡意賅,伸手就要去扶她。
“不……不用……”林瑾楠掙扎着想要拒絕,聲音細弱蚊蠅。她不想麻煩別人,尤其不想麻煩他。
“別逞強。”程煜瑜打斷她,語氣帶着一種久違的、近乎命令式的強硬,仿佛又變回了高中那個說一不二的耀眼存在。他不再給她拒絕的機會,一手穩穩地扶住她的胳膊,另一手已經拿起了她放在桌角的包和手機。
“小趙,”他轉頭對剛才那個同事說,“跟張工說一聲,林助理身體不適,我先送她去醫院。後續的收尾工作你盯一下。”
“好的,程總監!”
在周圍同事或關切或訝異的目光中,程煜瑜半扶半抱地將幾乎虛脫的林瑾楠帶離了辦公室。
深夜的電梯裏,只有他們兩人。林瑾楠靠在冰涼的金屬轎廂壁上,身體因爲疼痛而微微發抖。程煜瑜站在她身側,距離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此刻卻讓她心亂如麻的木質香氣。他沉默着,臉色在電梯頂燈的冷光下顯得有些嚴肅。
“我……我可以自己……”她試圖掙脫他的攙扶,聲音微弱。
程煜瑜沒有說話,只是扶着她胳膊的手收緊了些,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電梯到達地下車庫。他扶着她走向一輛黑色的SUV,拉開車門,護着她的頭將她安置在副駕駛座上,並細心地系好了安全帶。整個過程流暢而自然,帶着一種與他平時在公司裏冷峻形象不符的細致。
車子平穩地駛出車庫,匯入深夜依舊車流不息的城市街道。車內很安靜,只有空調輕微的送風聲。
林瑾楠蜷縮在座位上,胃部的疼痛一陣陣襲來,讓她無暇去思考此刻的尷尬和心底那翻江倒海般的混亂。她閉着眼,眉頭緊鎖,額發被冷汗黏在皮膚上。
程煜瑜專注地開着車,偶爾側頭看她一眼。路燈的光影飛快地掠過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明明滅滅。
“經常這樣?”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林瑾楠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在問什麼。她搖了搖頭,聲音虛弱:“偶爾……忙起來,忘了吃飯就會……”
程煜瑜沉默了幾秒,聲音聽不出情緒:“工作是公司的,身體是你自己的。”
很普通的一句勸誡,從他口中說出來,卻讓林瑾楠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抿緊嘴唇,沒有回應。
到了醫院急診,掛號、檢查、輸液。程煜瑜全程陪同,手續辦理得高效迅速。他顯然對這類流程很熟悉,與醫生溝通時言簡意賅,切中要害。
林瑾楠躺在急診觀察室的病床上,冰涼的藥液通過輸液管一點點流入血管,緩解了劇烈的疼痛。疲憊和藥效讓她昏昏欲睡,但意識深處卻緊繃着一根弦,因爲程煜瑜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他脫掉了西裝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少了幾分平時的嚴謹,多了些隨意的氣息。他拿着手機,似乎在處理工作郵件,屏幕的微光映照着他專注的眉眼。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醫療儀器規律的滴答聲。
林瑾楠偷偷睜開眼,看着他在光影下的側影。這一幕,熟悉又陌生。高中時,她只能遠遠地看着他。而現在,他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在她最狼狽的時候,伸出援手。
心底某個角落,堅硬的外殼似乎在慢慢軟化。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冷靜地提醒她:這只是上司對下屬的關心,或者,頂多算是老同學之間最基本的道義。不要多想,林瑾楠,不要重蹈覆轍。
她重新閉上眼,將翻涌的思緒死死壓住。
不知過了多久,一瓶藥液輸完。護士過來拔針的時候,林瑾楠徹底清醒過來。
程煜瑜收起手機,站起身:“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謝謝程總監。”林瑾楠坐起身,低聲道謝,刻意強調了稱呼,劃清界限。
程煜瑜看着她疏離客氣的樣子,目光微動,卻沒說什麼。“醫生說了,急性胃炎,需要飲食規律,注意休息。這幾天給你批假,好好調養。”
“不用,我明天可以……”林瑾楠下意識拒絕。
“這是通知,不是商量。”程煜瑜打斷她,語氣恢復了工作時的果決,“‘靈境’項目很重要,但我不需要一個倒在工作崗位上的員工。”
他的話公事公辦,堵住了林瑾楠所有的反駁。她只好低下頭:“……謝謝。”
程煜瑜拿起車鑰匙:“能走嗎?送你回去。”
“不用了,程總監,太晚了,我自己打車……”
“地址。”他已經轉身向外走去,語氣不容置疑。
林瑾楠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所有拒絕的話都咽了回去。她默默地報出了自己出租屋的地址。
回去的路上,兩人依舊沉默。車子停在那棟老舊的居民樓下時,天色已經蒙蒙亮。
林瑾楠解開安全帶,再次鄭重道謝:“程總監,今晚真的非常感謝您。醫藥費我……”
“不必。”程煜瑜淡淡打斷她,“上去吧,好好休息。”
林瑾楠點了點頭,推開車門下車。清晨的冷風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那輛黑色的SUV還停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駕駛座的車窗降下了一半,程煜瑜側着頭,似乎在看着她這個方向,朦朧的晨光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她的心猛地一跳,慌忙轉過頭,快步走進了樓道。
直到聽到樓上傳來的關門聲,程煜瑜才緩緩升上車窗。他靠在駕駛座上,揉了揉眉心,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疲憊。
他拿出手機,屏幕停留在通訊錄的某個頁面,備注是“沈薇”。最後一條信息,停留在三個月前,一句簡短的“保重”。
他盯着那個名字看了幾秒,最終按熄了屏幕,發動車子,駛入了漸亮的晨曦中。
而樓上,林瑾楠背靠着冰冷的房門,緩緩滑坐在地上。手心裏,似乎還殘留着被他攙扶時,他手臂傳來的溫熱有力的觸感。
這一夜,像一場突如其來、界限模糊的夢。
將她努力維持的平靜和距離,攪動得七零八落。
她不知道,這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