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葉塵的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卻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

屋子裏,所有人都愣住了。

“去敦煌……開音樂會?”張姐第一個反應過來,她那雙剛因爲融到資而閃閃發光的眼睛裏,此刻寫滿了三個大字:你瘋了?

“我的祖宗,你知道在莫高窟前面辦一場活動的手續有多復雜嗎?那不是商業景點,那是世界文化遺產!審批流程能走一年!還有信號,沙漠裏怎麼做全球直播?設備、人員、後勤……這花的錢和精力,比我們拍電影還折騰!”張姐的語速又恢復了加特林的節奏,但這次不是興奮,是驚嚇。

何平山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咋呼,他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張河西走廊地圖,嘴裏反復咀嚼着葉塵最後那四個字。

“大唐氣象……”

突然,他一拍大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幹!”何平山眼睛裏冒着火,那是一種創作欲被點燃到極致的瘋狂,“這他媽的不是音樂會,這是一場活的電影!是《歸義》的序章!不,是祭祀!用我們復原的禮儀,奏響我們破譯的古樂,在故事發生的地方,告訴那些英雄的魂靈,我們回來了!”

黃教授也被這番話點燃了,他扶着桌子站起來,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對!告慰先靈!張議潮率衆歸唐,第一件事就是遣使入朝,獻河西十一州圖籍。我們這場音樂會,就是一次當代的‘獻圖’!向世界,也向我們自己,重新展現這片土地的文化歸屬!”

看着屋裏兩個加起來快一百五十歲的老頭比自己還瘋,張姐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她求助似的看向唯一一個還算冷靜的陳玄。

陳玄正慢條斯Gan地用一把小刀,剔着那條風幹羊腿上最後一點肉,仿佛對這場爭論充耳不聞。他把剔下來的肉條放進嘴裏,細細嚼了嚼,才抬起眼皮。

“張姐,算筆賬。”

“什麼賬?”

“奧林匹斯加速,我們跟不跟?跟,品質打折扣,口碑砸了,死路一條。不跟,等我們上映,黃花菜都涼了,觀衆已經被他們喂了一嘴的左宗棠雞,誰還想吃咱們的正宗佛跳牆?也是死路一條。”

陳玄把小刀擦幹淨,收回他那個破舊的旅行包裏。

“橫豎都是死,爲什麼不選一條死得最轟轟烈烈的路?”他笑了笑,“葉塵這個主意,不是在跟他們搶跑道,是直接掀了他們的桌子,換了個我們自己說了算的戰場。他們玩電影工業,我們玩行爲藝術。他們講虛構故事,我們搞歷史重現。不在一個維度,怎麼輸?”

張姐不說話了。她是個精明的商人,她聽懂了陳玄。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項目競爭,這是一場文化話語權的爭奪戰。葉塵的方案,雖然瘋狂,卻是唯一能破局的棋。

“好!”張姐一咬牙,女將軍的氣場又回來了,“錢我來想辦法,人我來湊,方案我來寫!但是,敦煌那邊的批文……尤其是莫高窟,聽說那裏的院長是個油鹽不進的老古板,最討厭商業活動。”

“這事兒,我來。”陳玄敲了敲桌子,“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咱們這趟,得先送份‘糧草’過去。”

他看向葉塵和黃教授:“黃老,小葉,辛苦二位。把我們目前所有關於燕樂半字譜的破譯資料,以及《破陣子》的完整曲譜和演奏錄音,整理一份最高規格的學術文件出來。記住,要學術,不要通俗。”

黃教授和葉塵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陳玄的意圖。

這不是去求人,而是去“布道”。

三天後,一架飛往敦煌的航班上。

經濟艙裏,塞滿了“歸義”項目的核心團隊。何平山正興奮地跟鄰座一個西北大漢白話唐代軍陣,嚇得人家以爲遇上了傳銷。張姐則戴着眼罩,抓緊時間補覺,懷裏還抱着一台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預算表和應急預案。

葉塵靠着窗,看着下方連綿起伏、蒼黃無垠的山脈,耳機裏循環播放着他自己錄下的《破陣子》小樣。那激昂的旋律,與窗外蒼涼的景色,竟有一種奇異的和諧。

陳玄坐在他旁邊,正在看一本線裝的《沙州伊州地志》。

“緊張?”陳玄頭也不抬地問。

葉塵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更多的是一種……近鄉情怯。”

“嗯,一千兩百多年,是該情怯了。”陳玄翻過一頁書,“待會兒見了那個馬院長,別急着談音樂會的事。讓他先看看我們的‘糧草’。”

敦煌研究院,坐落在離莫高窟不遠的一片綠洲裏。院子不大,樸素得像個八十年代的機關單位,但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書卷和泥土混合的厚重味道。

接待他們的是研究院的院長,馬維國。一個五十多歲,身材清瘦,皮膚被風沙吹得黝黑的男人。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鏡片後面的眼神,審視而銳利。

沒有客套的寒暄,馬院長將他們領進一間簡樸的會議室,桌上已經泡好了幾杯當地的苦丁茶。

“幾位的來意,我在電話裏聽說了。”馬維國開門見山,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幹練而直接,“在莫高窟前辦音樂會,還要全球直播。這個先例,不能開。”

張姐剛準備好的說辭,直接被堵在了喉嚨裏。

何平山忍不住了:“馬院長,我們不是搞商業噱頭,我們是……”

“何導,你的電影我看過。《霸王別姬》是經典。”馬維國打斷了他,“但電影是電影,文物是文物。莫高窟是全人類的瑰寶,它很脆弱。任何大規模的人群聚集,燈光,甚至是音響的震動,都可能對壁畫和彩塑造成不可逆的損傷。這個責任,你擔不起,我也擔不起。”

他的話說得客氣,但態度堅決,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一直沒說話的陳玄,這時才不緊不慢地將一個厚厚的文件夾,推到了馬維國的面前。

“馬院長,這是我們這次來,給研究院帶的一點小禮物。不是錢,也不是物。”陳玄示意黃教授。

黃宗羲教授清了清嗓子,鄭重地開口:“馬院長,我們知道您也是國內頂尖的敦煌學專家。這是我們團隊近期在燕樂半字譜破譯上的一些階段性成果,以及根據曲譜復原的一段唐代沙州地區的軍樂。我們想請您斧正。”

馬維國的眉頭皺了皺。燕樂半字譜?這東西在學術界是出了名的天書,多少音樂史學家窮盡一生都未能窺其門徑。眼前這群搞電影的,居然說他們破譯了?

他心裏本能地有些抵觸,覺得這是在譁衆取寵。但出於學者的嚴謹,他還是伸手拿起了那份文件。

他打開文件,首先看到的,不是曲譜,而是一篇由黃宗羲親筆撰寫的,長達數十頁的考據論文。從半字譜的源流,到音高、節拍的推演,引經據典,邏輯嚴密。馬維國的表情,從不屑,慢慢變得嚴肅,再到驚訝。

他看得極慢,時而推推眼鏡,時而用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仿佛在計算節拍。會議室裏,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

何平山和張姐都有些坐不住了,只有陳玄和葉塵,安靜地喝着那杯苦澀的茶。

足足過了一個小時,馬維國才抬起頭,他看向黃宗羲的眼神,已經從審視變成了敬重。

“黃老先生……您這篇論文,解決了我們研究領域的好幾個懸案。尤其是關於‘掣拍’和‘疊字’的用法,簡直是……石破天驚。”

黃教授謙虛地擺擺手:“不敢當,也是借了前人的光,加上小葉在音律上的天賦,才僥幸摸到一點門道。”

馬維國的目光,這才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葉塵身上。他拿起文件夾裏的另一份文件,那是《破陣子》的曲譜,旁邊還放着一個U盤。

“這首曲子……”

“請您聽聽。”葉塵說。

馬維國把U盤插進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戴上了耳機。

會議室裏再次陷入寂靜。

所有人都看着馬維國。他的表情,隨着音樂的起伏而不斷變化。

當那金石裂空般的前奏響起時,他的身體猛地一震。當那如同戰馬奔騰的輪指展開時,他的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在桌上顫抖。當音樂進入最激昂的段落,那股大漠黃沙、金戈鐵馬的氣息撲面而來時,他忽然摘下耳機,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了牆邊。

牆上,掛着一幅巨大的,莫高窟第156窟壁畫《張議潮統軍出行圖》的高清復制品。

馬維國死死地盯着畫面上那支旌旗招展、軍容鼎盛的隊伍,他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他沒有再戴上耳機,但那激昂的旋律,仿佛已經從電腦裏溢出,回蕩在整個空間,與牆上的畫面,產生了跨越千年的共鳴。

許久,他轉過身,看着葉塵,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首曲子……你在哪裏聽過?”

“是我根據曲譜,試着彈出來的。”葉塵回答。

“不可能……”馬維國喃喃自語,“這音樂裏的情緒……這股氣勢……跟這幅畫,一模一樣。我研究了這幅畫三十年,閉上眼就是這千軍萬馬,可我從來不知道,他們出征的時候,奏的是什麼樣的音樂……今天,我聽到了。”

他走回桌邊,拿起那份被他否決的音樂會方案,又看了看那份厚厚的學術文件。

“你們要的,不是一場商業演出。”馬維國看着衆人,一字一頓地說,“你們要做的,是一次文化上的‘歸義’。”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研究院的設備和場地,不能給你們商用。但是……”他話鋒一轉,“作爲一場嚴肅的,有重大意義的學術成果展演和文化交流活動,研究院,可以作爲主辦方之一。”

張姐的眼睛瞬間亮得像兩百瓦的燈泡。

“不僅如此。”馬維國看向葉塵,“有些地方,一般的攝制組進不去。但如果是爲了學術研究,爲了讓這首曲子找到它真正的‘根’,我可以帶你們去。”

馬院長的“可以帶你們去”,遠比張姐想象的要震撼得多。

他沒有帶他們去那些對遊客開放的洞窟,而是領着他們,穿過一道道鐵門,走進了一條幽深而寂靜的廊道。空氣瞬間變得陰冷、幹燥,帶着千年塵埃的味道。

“這裏是特窟區,不對外開放。”馬維國壓低了聲音,他的腳步很輕,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魂靈,“裏面的壁畫,保存得相對完好,但也更脆弱。”

他用一把特制的鑰匙,打開了一扇沉重的鐵門。

門開的一瞬間,何平山倒吸一口涼氣。張姐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那是一個僅能容納數人的小小洞窟。但當馬維國打開手中的冷光手電,光束照亮牆壁時,整個世界仿佛都凝固了。

那不是壁畫,那是一個完整的,被色彩和線條包裹的,極樂世界。飛天的衣帶在空中飄舞,伎樂天手持琵琶、箜篌,仿佛下一秒就要奏響天籟。色彩歷經千年,依舊濃烈得如同燃燒的火焰。

“這是初唐的220窟。”馬維國的聲音裏充滿了虔誠,“看南壁這幅《東方藥師經變》,這是整個莫高窟最宏大、最華麗的舞樂觀舞場面。”

光束打在壁畫上。畫面中央,七尊佛像莊嚴矗立。下方,是一個巨大的燈輪,燈火輝煌。兩旁,是兩支完整的樂隊,樂工們手持各種樂器,神情專注。中央的舞池裏,兩個胡人舞者正跳着奔放的回旋舞。

“我們一直試圖復原這裏的音樂和舞蹈,但文獻太少,只能靠想象。”馬維“國嘆了口氣,“何導,你看看這氣勢,這排場,這才是真正的大唐氣象。”

何平山已經看癡了。他根本沒聽馬維國在說什麼,他像個夢遊的人一樣,伸出手,想要觸摸那斑斕的色彩,又在半空中猛地停住。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嘴裏喃喃道:“光……這才是光……電影裏的光都是假的,這才是真的……”

陳玄則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壁畫裏的樂器:“馬院長,這支樂隊,是當時沙州的頂配了吧?”

“沒錯。”馬維國點頭,“你看,有漢人的鍾、磬、琴、箏,也有西域傳來的琵琶、箜篌、篳篥。這本身就是文化融合的最好證明。”

葉塵的目光,卻被樂隊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樂工吸引了。那個樂工,懷裏抱着一張造型奇特的五弦琵琶,他的手指,正按在一個奇特的品位上。

“馬院長,”葉塵輕聲問,“這個指法,有什麼說法嗎?”

馬維國把光束移過去,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這個細節我們注意到了,但一直無法解釋。這個把位,在現存的任何琵琶指法裏,都是不存在的。我們推測,要麼是畫師的藝術誇張,要麼是某種已經失傳的絕技。”

葉塵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那個壁畫上的樂工,腦海裏,那份殘破的燕樂半字譜,和這個小小的指法細節,開始以一種奇妙的方式連接、重組。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萌生。

走出特窟,重見天日,所有人都還有些恍惚,仿佛剛從一場千年的大夢中醒來。

張姐拉着陳玄,壓低聲音,激動得語無倫次:“老陳,這……這要是能在這兒拍一個鏡頭……不,哪怕只是錄個音……咱們就不是贏了,是封神了!”

陳玄瞥了她一眼:“出息。這才哪到哪。”

有了馬維國的全力支持,事情的進展超乎想象。研究院不僅同意作爲聯合主辦方,還調動了院裏所有的專家資源,協助“歸義”團隊。

黃宗羲教授如魚得水,天天泡在研究院的資料室裏,跟一群老專家爲了一個唐代禮儀的細節爭得面紅耳赤,樂此不疲。

何平山則徹底瘋魔了。他拉着馬維國,幾乎走遍了所有能進去的洞窟。他不要任何劇本,他的劇本就在牆上。他每天拿着速寫本,瘋狂地畫着分鏡,嘴裏念叨着“這個角度給飛天”、“這個光效要模仿壁畫的礦物顏料感”。幾天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但眼睛亮得嚇人。

張姐的團隊也以驚人的效率運轉起來。在研究院的協調下,他們拿到了在鳴沙山、月牙泉,甚至是在莫高窟九層樓前廣場進行“學術展演”的許可。全球直播的技術方案也很快敲定,他們不惜血本,租用了衛星信號傳輸設備。

整個敦煌,因爲這個小小的團隊,暗流涌動。

而奧林匹斯的反應,也如期而至。

他們沒有再搞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動作。羅伯特·艾格親自接受了一家國際主流媒體的專訪。

視頻裏,他坐在豪華的辦公室裏,身後是《馬可波羅東方傳奇》巨幅海報。他彬彬有禮,言辭懇切。

“我們對《歸義》團隊的探索精神表示敬佩。但我們必須指出,藝術創作和學術研究是兩回事。電影,是拍給全世界觀衆看的,它需要通俗易懂的敘事和成熟的工業標準。而過於沉溺在故紙堆裏,搞一些小圈子的‘行爲藝術’,恕我直言,這更像是一種文化上的固步自封,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

“《馬可波羅》會向世界展現一個開放、包容、充滿奇幻色彩的東方。而他們的‘音樂會’,我們拭目以待,希望不要變成一場只有專家才能看懂的學術報告。”

這番話,綿裏藏針,陰險至極。他把自己放在了“國際化”、“大衆化”的高地上,把《歸義》團隊描繪成了一群脫離群衆、閉門造車的“老古董”。

這篇專訪迅速被翻譯成中文,在國內網絡上引起了新的爭論。一些之前被“百鳥來朝”震撼到的路人,又開始動搖了。

“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萬一搞得太高深,我們普通人看不懂怎麼辦?”

“是啊,別最後成了自嗨,國外觀衆根本不買賬。”

張姐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這個老狐狸!太會偷換概念了!我們還沒演,他就先給我們扣上一頂‘看不懂’的帽子!”

會議室裏,氣氛再次變得凝重。

“他說的,是我們的死穴。”何平山聲音沙啞,“我們追求真實,就必然會帶來門檻。如何讓普通觀衆,尤其是西方觀衆,看懂並喜歡我們的東西,這是個大問題。”

黃教授也嘆了口氣:“是啊,光有風骨,沒有共情,還是無法真正打動人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葉塵身上。他是這場音樂會的核心,也是與觀衆溝通的橋梁。

葉塵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筆,畫了一個很奇怪的符號。

那是一個由好幾個半字譜字符組合而成的新符號。

“黃教授,馬院長,”葉塵開口,“我這幾天一直在想220窟裏那個五弦琵琶樂工的指法。如果,我們的半字譜記譜法,本身就存在一種‘變體’呢?一種爲了記錄更復雜技巧而產生的‘合體字’?”

黃宗羲和馬維國都湊了過來,盯着那個符號,眉頭緊鎖。

“你是說……簡譜裏的‘花音’或者‘裝飾音’,在半字譜裏,是用組合字符來表示的?”黃宗羲的呼吸急促起來。

“對。”葉塵點頭,“我們之前破譯的《破陣子》,是軍樂,大開大合,所以指法直接,用的都是基礎字符。但如果是宴樂,是宮廷裏的音樂,技巧必然會更華麗。我試着把一些我們之前認爲‘無解’或者‘抄寫錯誤’的字符,按照這個思路重新組合,代入到另一段殘譜裏……”

他拿起自己的琴,沒有多餘的解釋,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撥。

這一次,不再是《破陣子》的雄渾激昂。

那是一段極其華麗、靈動,甚至帶着幾分俏皮的旋律。音符像是從他指尖跳躍出來的精靈,在空中追逐、嬉戲。那音樂裏,有流水的潺潺,有鳥兒的啁啾,有少女的輕笑,還有盛大宴會上的觥籌交錯。

這旋律,與剛才衆人還在擔心的“高深”、“看不懂”截然相反,它充滿了生命力,充滿了愉悅,是一種任何國界、任何文化的人都能瞬間感受到的,純粹的美和快樂。

一曲彈罷,滿室寂靜。

何平山張着嘴,半天沒合上。張姐眼睛瞪得溜圓,仿佛看到了漫天飛舞的美金。

馬維國和黃宗羲兩個老頭,則激動地抱在了一起,老淚縱橫。

“是它……是它!是《霓裳羽衣曲》!!”黃宗羲的聲音都在抖,“史書記載此曲‘飄然有翔雲之態’,我一直以爲是文學誇張,原來……原來是真的!小葉,你……你把大唐最華美的樂章,給復活了!”

陳玄靠在椅子上,看着被衆人圍在中間,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葉塵,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拿出手機,給遠在京城的公關團隊發了條信息。

信息很簡單,只有六個字。

“發第二版預告。”

半小時後,繼《歸義》項目發布“大唐風骨”版預告(即《破陣子》演奏視頻)後,第二版預告片《大唐風華》,在全球同步上線。

視頻的開頭,是羅伯特·艾格那段采訪的片段,他說着“固步自封”、“學術報告”的傲慢言論。

緊接着,畫面一轉。

鏡頭緩緩掃過莫高窟220窟那幅極樂世界的壁畫,飛天舞動,伎樂齊奏。

然後,葉塵的身影出現。他坐在一片金色的胡楊林裏,懷抱古琴,陽光透過葉子的縫隙,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他抬手,彈奏。

那段華麗而靈動的《霓裳羽衣曲》片段,如天籟般響起。

視頻的最後,沒有一句旁白,只有一行字,浮現在金色的胡楊林背景之上。

“你所謂的‘學術報告’,是我們失落千年的盛世回響。”

這條視頻,像一把最鋒利的巴掌,隔着太平洋,狠狠地扇在了羅伯特·艾格的臉上。

網絡上,輿論的引爆速度比鳴沙山的風還要快。

如果說《破陣子》是亮劍,展現的是筋骨和力量,那這段《霓裳羽衣曲》的片段,就是解甲,展露的是血肉和神采。

“我道歉!我前兩天還真擔心會看不懂,現在我只想說,把完整版給我交出來!我願意付費上班!”

“這叫學術報告?這是神仙在彈琴好嗎!羅伯特·艾格的臉估計都腫了。”

“樓上的,何止是臉腫了。你們沒看海外的反應嗎?油管上已經炸了!一個研究東方音樂的教授當場破防,說葉塵解決了他一個十年的研究課題。”

“我宣布,從今天起,我就是葉塵的顏粉、手粉、才華粉以及文化遺產粉!”

這次的反響,比“百鳥來朝”更猛烈,比《破陣子》更出圈。因爲它打破了“傳統文化=高冷嚴肅”的刻板印象。它用最直接、最動人的方式告訴所有人:我們祖先的文化,不僅有金戈鐵馬的豪情,更有流光溢彩的浪漫。

這股熱潮,甚至直接體現在了“歸義影業”的賬上。張姐的手機快被打爆了,之前還在觀望的幾家投資機構,現在哭着喊着要追加投資,甚至有國外的基金找上門來,想要購買音樂會的海外轉播權。

張姐在院子裏叉着腰打電話,聲音洪亮得能蓋過遠處工地的噪音:“什麼?獨家轉播權?可以談,價錢嘛……羅伯特·艾格的出場費是多少?我們按那個標準來,畢竟我們這是真東西,他那個是PPT。”

掛了電話,她看着院子裏熱火朝天的景象,第一次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個當初在京城小院裏,由一個過氣導演、一個半隱退學者、一個神棍策劃人和一個流量偶像組成的草台班子,竟然真的把事情推到了這一步。

他們要在全世界的注視下,在敦煌,這個絲綢之路的咽喉,奏響大唐的樂章。

籌備工作進入了最後的沖刺階段。

何平山已經徹底把這場音樂會當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電影來拍。他帶着一個精幹的導演組,每天天不亮就出發,在鳴沙山、月牙泉和莫高窟之間來回奔波,測試機位,設計光影。他甚至固執地要求所有工作人員,在進入展演區域後,都換上復原的唐代服飾。

“我們要的不是一場表演,是一場穿越!從我們自己開始,先給我穿回去!”何平山舉着大喇叭,吼聲在空曠的戈壁上回蕩。

黃宗羲教授則帶着一群年輕的學者和志願者,成了“禮儀指導”。他親自示範唐人如何行叉手禮,如何跪坐,如何敬酒。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苟,仿佛不是在排練,而是在主持一場莊嚴的祭典。那些被請來扮演“歸義軍”和“沙州百姓”的本地群演,大多是質樸的西北漢子,一開始還覺得別扭,但在黃教授的言傳身教下,慢慢地,他們眼神裏的戲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穆和莊重。

陳玄依舊是那個最神秘的人。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研究院的資料室裏,和馬維國一起,對着那些殘破的敦煌文書竊竊私語。偶爾出來,也是去協調一些最棘手的問題。比如,直播需要巨大的電力支持,但爲了保護環境,不能在景區內使用大型發電機。陳玄不知道找了誰,兩天後,一支穿着特殊制服的工程隊就開進了戈壁,用一種全新的太陽能矩陣技術,在遠離核心區的地方,建立了一個臨時的清潔能源供應站。

那工程隊的領隊見到陳玄,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陳顧問”,讓一旁的張姐又在心裏給陳玄的身份打上了一個更大的問號。

而葉塵,作爲這場風暴的中心,卻前所未有地平靜下來。

他每天除了練琴,就是跟着何平山去勘景,或者聽黃教授講張議潮的故事。更多的時候,他會一個人,抱着琴,走到鳴沙山深處,找一個無人的沙丘坐下。

他閉上眼,感受着風從耳邊吹過,帶着沙粒,粗糲而真實。他想象着一千多年前,張議潮也是站在這裏,看着西沉的落日,心裏想着長安。那是一種怎樣的孤獨,怎樣的執念?

他的琴聲,也在悄然發生着變化。

《破陣子》裏,多了幾分蒼涼和悲壯。《霓裳羽衣曲》裏,則添上了一絲對故土盛世的懷念與向往。他的音樂,不再僅僅是技巧和旋律的復原,而是真正開始與這片土地的靈魂對話。

音樂會前夜。

月牙泉邊,所有的設備都已經調試完畢。復原的唐代燈輪,在夜色中散發着溫暖而明亮的光。遠處,莫高窟的九層樓飛檐翹角,在燈光的映襯下,宛如神跡。

團隊的所有核心成員,都聚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裏,進行最後的碰頭會。

張姐拿着一份全球輿情報告,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成了!我們徹底成了!BBC、CNN、法新社都派了報道團隊過來,油管的首頁給了我們一個超大的預告位。羅伯特·艾格那邊已經徹底沒聲音了,聽說奧林匹斯董事會正在開緊急會議,討論他的去留問題。”

何平山擦拭着他的監視器,頭也不抬地說:“別管他們,我們做好自己的事。告訴所有機位,明天沒有NG,一遍過!我要的是紀錄片一樣的真實感!”

黃教授正在給葉塵整理明天要穿的,根據壁畫復原的圓領袍衫,一邊整理一邊叮囑:“小葉,明天開場,要先祭天,再祭地,然後遙祭長安。禮節不能錯。”

一片忙碌和亢奮中,只有陳玄,皺着眉,看着帳篷外漆黑的夜空。

“風不對。”他突然開口。

帳篷裏的喧鬧瞬間安靜下來。

張姐不解地問:“什麼風不對?”

“起風了。不是平時的風。”陳玄走了出去,抬頭望天。

衆人跟着他走出帳篷。原本繁星滿天的夜空,不知何時,已經被一層薄薄的黃雲遮蔽。空氣中,開始彌漫着一股幹燥的土腥味。風吹在臉上,不再是夜晚的涼爽,而帶着一絲焦灼。

馬維國也從研究院那邊趕了過來,他的臉色很難看。

“剛接到氣象站的緊急通知。一股強沙塵暴正在向我們這邊移動,預計明天下午,也就是我們原定直播開始的時間,會抵達敦煌。”

“什麼?!”張姐尖叫起來,“沙塵暴?那……那直播怎麼辦?設備會損壞的!畫面也全是黃沙,什麼都看不見!”

這個消息,像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人火熱的心頭。

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他們戰勝了資本,戰勝了輿論,戰勝了技術壁壘,但現在,老天爺似乎要跟他們開一個天大的玩笑。

“能推遲嗎?”何平山急切地問。

“不行!”張姐立刻否定,“我們跟全球幾十個平台籤了合約,時間是定死的!一旦推遲,不僅是天價的違約金,我們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勢頭,就全泄了!別人只會說我們準備不足,是個笑話!”

帳篷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

葉塵一直沒有說話。他走到帳篷外,看着遠處黑暗中若隱若現的莫高窟輪廓,又回頭看了看月牙泉邊那些華美的燈輪。

他想起了壁畫上,張議潮統軍出行的畫面。那畫上,天空也是一片土黃,旌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他們的祖先,就是在這漫天風沙中,戰鬥,生存,並最終回家的。

風沙,對於這片土地來說,不是災難,而是日常。

“不推辭。”葉塵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們不躲。我們就在風裏演。”

“小葉,你瘋了!”何平山第一個反對,“沙子會把琴弄壞的!你的嗓子也會嗆到!這根本沒法演奏!”

“何導,”葉塵轉過身,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你不是要真實感嗎?還有比這更真實的嗎?張議潮的歸義軍,難道是挑風和日麗的日子去打仗的嗎?”

他看向黃教授:“黃老,史書裏,有沒有記載過歸義軍在風沙裏作戰的場景?”

黃教授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有!當然有!‘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寫的,就是我們河西的戰士!”

葉塵又看向張姐:“張姐,從商業角度,一場在沙塵暴裏進行的直播,是不是比風平浪靜的演出,更有話題性,更震撼?”

張姐的呼吸一滯,她那商人的敏銳嗅覺,瞬間捕捉到了這個瘋狂想法背後的巨大爆點。風險,和機遇,從來都是一體兩面。

最後,葉塵的目光落在了陳玄身上。

陳玄看着他,沉默了許久,然後,笑了。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欣賞的笑。

“我早就說過。”陳玄慢悠悠地說,“這小子,骨子裏跟我們是一路人。”

他環視衆人,一錘定音。

“那就準備吧。告訴全世界,我們要給他們看一場真正的大唐氣象。連老天爺,都親自來給我們做特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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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泛泛之輩請笑納
時間: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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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蒲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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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蒲滿
時間: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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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餘隨便
時間: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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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餘隨便
時間: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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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亙古殘夢
時間:202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