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杜玉芬跟趙大強吃完晚飯,就坐上牛車回自己家去了。
葉蓁蓁端着碗野菜粥又進了杜衡那屋。
此時杜衡正靠坐在炕頭,聽見動靜抬了下眼皮,一看是她,眉頭就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隨即把臉偏開。
葉蓁蓁只當沒看見,一屁股坐在炕邊的凳子上,湊近了些,壓低聲音:
“杜衡,總要習慣的。你總這麼僵着算怎麼回事?
難不成你真想讓爺爺天天顫巍巍地來喂你,還是忙得腳不沾地的大姐,頓頓回來伺候你吃飯?”
這話戳到杜衡肺管子了,他身體猛地一僵,嘴唇死死抿着,沒吭聲,但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他知道她說的沒錯,可這種無能爲力、需要人喂食的屈辱感,幾乎要將他吞噬。
葉蓁蓁也不催他。
她這一下午可沒閒着,偷偷試了好幾次那空間裏的靈泉水,喝下去渾身舒坦,之前落水後總有點不得勁的感覺全沒了,精神頭足得能上山打虎。
她心想,這泉水肯定有療傷的效果,就是效果有多大還得再試試。
今晚熬粥時,她就趁杜玉芬出去洗菜的功夫,偷偷往鍋裏加了些靈泉水。
她拿起勺子,在碗裏攪和了兩下,舀起一勺遞到他嘴邊,動作再自然不過,臉上也沒啥特別的表情。
“你不要有心裏負擔,現在我就是你的媳婦,照顧你天經地義。”
屋裏靜得可怕,就聽見油燈芯兒偶爾噼啪一下。
杜衡盯着那勺都快涼了的粥,胸口起伏了幾下,像是跟誰較勁似的。
好半天,他才極其別扭地張開了嘴。
葉蓁蓁笑着,順勢把粥喂了進去。“這才對嘛!”
杜衡聽着她的揶揄,機械地嘴裏的粥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只覺得一股溫溫熱熱的感覺從喉嚨滑到胃裏,堵在心口的那股鬱氣,好像……散了一丁點。
這頓飯,就在倆人一個默默喂,一個悶頭吃的詭異氣氛裏進行完了。
誰也沒再多說一句話,只有那摻了靈泉的粥,在悄咪咪地發揮着作用。
忙完廚房的活計,葉蓁蓁看着柴房角落裏的那個洗澡用的大木桶,心裏有了主意。
她轉身就去灶房,吭哧吭哧地燒了滿滿一大鍋熱水。
水汽蒸騰間,她瞅準機會,背對着門口,飛快地從空間裏引了一股清冽的靈泉水混入大鍋裏。
做完這一切,葉蓁蓁提着一桶兌好靈泉的熱水走回杜衡屋裏,桶身有些沉,讓她手腕微微發酸。
她把水桶放在地上,直起身,看向炕上那個明顯在裝睡的男人。
他眼皮微微顫動,緊抿的嘴唇泄露了他醒着的事實。
“杜衡,”她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熱水準備好了,你起來泡個澡。”
果然,杜衡聽到這話猛地睜開眼,臉上瞬間覆上一層寒霜,斬釘截鐵道:“不用!”
葉蓁蓁一點也沒覺得意外。
她既沒生氣也沒勸解,而是轉身又走出了屋子。
沒一會兒,她把大浴桶搬了進來,放在了屋子中央,緊接着往裏頭一桶一桶地加着熱水。
來來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木桶撞擊的聲音和着她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屋裏格外清晰。
終於,浴桶裏的水加到了大半桶,整個屋子裏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熱氣。
葉蓁蓁停下來,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
幾縷碎發已經被汗水打溼,黏在了光潔的額角和鬢邊。
她的臉頰因爲這一番折騰泛起了紅暈,鼻尖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在油燈下閃着微光。
胸口微微起伏着,氣息有些喘,顯然是累着了。
初秋的天氣還帶着涼意,但她這會兒卻覺得身上有些燥熱。
杜衡靠在床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着她額角的汗水和微紅的臉頰,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葉蓁蓁沒在意自己的狼狽,她平復了一下呼吸,走到炕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語氣:
“水差不多了,能自己起來嗎?還是要我扶你?”
“我說了,不用!”
杜衡的聲音生硬,帶着明顯的抗拒,甚至偏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葉蓁蓁早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也不惱,雙手抱胸站在床邊,語氣平淡卻戳人心窩子:
“杜衡,你是個傷員,不是個廢物。
而且你也是個成年人,有些道理應該不用我說,你自己心裏也清楚。
自己聞聞這屋裏的味兒,再這麼下去,傷沒要你的命,褥瘡和感染也得找上門。
到時候,你是想讓爺爺還是大姐來給你擦身子、料理爛掉的皮肉?”
這話說得直白又刺耳,杜衡的臉色由白轉青。
她總能精準地戳到他的痛處,把他最不堪、最不願面對的現實血淋淋地撕開。
葉蓁蓁往前站了一步,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杜衡,我知道你不想麻煩人。但你這舊傷四年了,氣血長期不通,肌肉都僵硬了。
我看得出來,變天或者你長時間不動,那條手臂和後背就疼得厲害,對吧?”
她頓了頓,觀察着他微微繃緊的下頜線,繼續道,
“熱水泡一泡,活絡一下經絡和血脈,總能舒服些,總比硬扛着強。
還是說,你寧願這麼一直疼下去,讓爺爺和大姐二姐他們天天看着你難受幹着急?”
杜衡猛地轉回頭,臉色變了又變,眼神裏混雜着復雜的情緒。
“你懂什麼……”他聲音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
葉蓁蓁沒有退縮,依舊直視着他,眼神清亮而坦誠:
“我是不懂你心裏的煎熬和曾經受過的罪。
但我看得見你現在的不舒服,試試又沒壞處,萬一能好受點呢?
硬撐着,除了讓自己更難受、讓關心你的人更擔心,有什麼意義?”
杜衡死死瞪着她,她也毫不示弱地回視,眼神清亮,不帶半分嫌棄,只有一種“這事兒必須幹”的執拗。
僵持了足足有一分鍾。
最終,杜衡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閉上了眼睛,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