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終究是落下了。
不是沈靜檀在控制，而是裴硯握着她的手，牽引着筆鋒，在雪白的宣紙上劃過。
墨跡淋漓，勾勒出的並非正經要學的字體結構，而是一句猝不及防闖入他腦海的詩——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字跡帶着他獨有的凌厲筋骨，卻又因並非他親自執筆，多了幾分平時沒有的、不受控的纏綿意味。
筆尖遊走間，他幾乎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裏。
她的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隔着幾層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下面傳來的、逐漸升高的體溫和沉穩有力的心跳。
他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和頸側，帶來一陣陣細微的戰栗。
沈靜檀全身僵硬，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他緊緊包裹的手上。
他掌心的薄繭摩擦着她手背嬌嫩的皮膚，帶着一種粗糙的、不容忽視的觸感。
屬於他的雪鬆氣息霸道地侵占了她周圍的每一寸空氣，讓她無所遁形。
她試圖集中精神去看紙上的字，去看那筆畫的走向，但大腦一片空白。
只能被動地感受着他手指的力度，感受着他胸膛的灼熱，感受着這令人窒息的、遠超“教導”範圍的親密。
裴硯垂眸，視線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
她的手腕纖細，肌膚細膩溫軟，握在掌心，像一塊上等的暖玉，與他慣常接觸的冰冷兵器和堅硬筆杆截然不同。
這溫軟的觸感仿佛帶着某種奇異的魔力，透過皮膚，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血脈，熨帖着那些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焦躁與空虛。
他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指，將她握得更牢，仿佛要將這抹暖意徹底禁錮。
呼吸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沉緩，他幾乎要沉溺在這短暫的、由他強行締造的親密接觸裏。
原來，觸碰她，是這樣的感覺。
不僅僅是視覺上的攫取，更是觸覺上的確認與……滿足。
那潛藏在心底、日益滋長的渴念，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叫囂着想要更多。
就在他心神微蕩，指腹無意識在她腕間細膩的皮膚上輕輕摩挲的瞬間——
沈靜檀因他這過於狎昵的小動作，身體不受控制地產生了一個極其細微的瑟縮。
像受驚的蝶翼，輕輕一顫。
這細微的抗拒，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將裴硯從短暫的迷眩中潑醒。
他在做什麼？
握着寡嫂的手，寫下如此曖昧的詩句，沉溺於這不合禮法的肌膚相親之中？
一種混雜着自我厭棄和驟然驚醒的狼狽感猛地攫住了他。他像是被燙到一般，驟然鬆開了手，力道之大，讓沈靜檀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穩。
書房內那旖旎又緊繃的氣氛瞬間冰封。
裴硯後退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過於貼近的距離。
他臉色恢復了一貫的冷硬，甚至比平時更添了幾分寒意，眸底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暗流和一絲被看穿般的慍怒。
“退下。”
他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情緒，仿佛剛才那個握住她手、呼吸紊亂的人不是他。
沈靜檀心髒仍在狂跳，手腕上還殘留着他掌心的溫度和力道，甚至能感覺到被他握過的地方隱隱發燙。
她沒有抬頭看他，只是依言低眉順眼地福身：“妾身告退。”
聲音依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轉身，快步離開了書房，腳步甚至有些凌亂。
直到走出墨韻堂，走到無人的轉角處，她才停下腳步，背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籲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
她抬起那只被他握過的手腕，看着上面隱約泛出的一圈紅痕，用力揉了揉。肌膚相觸的觸感，他滾燙的呼吸，還有紙上那句意有所指的詩……一切都在提醒她，剛才發生了什麼。
那位冷面侯爺，並非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動於衷。
他失控了。
雖然只有一瞬間，雖然被他迅速掩蓋，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
而此刻，書房內。
裴硯獨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宣紙上那行墨跡未幹的詩句上——“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這八個字，像是對他剛才失態行爲最尖銳的嘲諷。
他盯着自己剛剛握過她的那只手，掌心仿佛還殘留着那細膩溫軟的觸感，如同最上等的暖玉，留下了一道無形的烙印，揮之不去。
他久久未動。
窗外暮色漸沉，將他挺拔的身影籠罩在昏暗的光線裏，平添了幾分孤寂與……掙扎。
他閉上眼，試圖驅散掌心那虛幻又真實的觸感，以及心底那頭被短暫放出牢籠、卻又被他強行壓回的名叫“渴望”的野獸。
這，絕非他所能允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