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大雜院門口的那棵老槐樹把影子拉得老長。
正是上班上學的時間,胡同裏靜悄悄的。只有幾只不知誰家養的蘆花雞,在牆根底下刨食,偶爾發出幾聲慵懶的咯咯聲。
雷烈停在巷子口。
他往那兒一站,原本就不寬敞的胡同立馬顯得逼仄起來。軍裝筆挺,身板像是一塊鋼板焊在那兒,帽檐壓得低,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冷硬的下巴。
隔壁院子的王大媽正端着個尿盆出來倒,一抬眼瞅見這尊煞神,手一哆嗦,尿盆“咣當”一聲磕在門框上。
雷烈側頭。
目光沒帶什麼情緒,就那麼掃過去。
王大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連尿盆都顧不上撿,轉身“滋溜”一下鑽回了屋,“砰”地關上了門,連插銷掛上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姜小蠻站在雷烈身後,探出個腦袋,忍不住想笑。
“行啊雷團長。”
她伸手戳了戳他硬邦邦的後腰。
“這門神當得,比貼畫上那秦瓊敬德都管用。這下好了,連蒼蠅都不敢往裏飛。”
雷烈沒回頭,反手捉住她作亂的手指,捏了捏,然後鬆開。
“二十分鍾。”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聲音壓得很低。
“我在這一直站着,容易引起巡邏隊的注意。二十分鍾後,不管拿沒拿到,必須撤。”
“放心。”
姜小蠻把那把銅鑰匙在指尖轉了個圈,唇角勾起一抹壞笑。
“對付這幫人,五分鍾都嫌多。”
她貓着腰,順着牆根溜到了姜家後門。
生鏽的鐵鎖在鑰匙的扭動下,發出“咔嚓”一聲脆響,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
姜小蠻推門進去,反手插上門栓。
屋裏彌漫着一股陳舊的黴味,混雜着鹹菜缸的酸臭和常年不通風的悶氣。這是她住了十八年的地方,也是原主噩夢開始的地方。
她沒有絲毫停頓,直奔裏屋。
那是張桂芬和姜有財的房間。
屋裏光線昏暗,一張掉了漆的架子床占據了大半個空間。床上堆着幾床發黑的棉被,枕頭油膩膩的,散發着一股頭油味。
姜小蠻站在床前,目光像是在掃描獵物。
原主的記憶裏,張桂芬有個習慣。
每次數錢,都要把門窗關得死死的,然後像只護食的老母雞一樣,撅着屁股在床上搗鼓半天。
姜小蠻從腰後摸出那把切午餐肉的小刀。
刀鋒在昏暗中劃過一道寒光。
“嘶啦——”
棉被的內膽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發黃的舊棉絮露了出來。
姜小蠻伸手進去,在棉絮深處摸索。指尖觸碰到一個硬邦邦、涼沁沁的東西。
找到了。
她用力一扯。
一個鏽跡斑斑的餅幹鐵盒被拽了出來。這盒子原本是裝大白兔奶糖的,上面的兔子圖案都磨沒了,只能依稀辨認出紅藍色的條紋。
姜小蠻掂了掂分量。
沉甸甸的。
她也沒費勁去撬鎖,直接手指發力,捏住鐵盒的邊緣,異能運轉。
“咔吧。”
鐵皮像紙片一樣被撕開。
裏面整整齊齊地碼着一沓沓的大團結,還有各種花花綠綠的票證。糧票、油票、布票……甚至還有幾張稀罕的工業券。
最下面,壓着幾根用紅布包着的小黃魚。
“呵。”
姜小蠻冷笑一聲。
張桂芬天天哭窮,讓原主吃糠咽菜,自己手裏卻攥着這麼多油水。這哪是過日子,這是在吸血。
“收。”
心念一動。
她毫不客氣地把所有錢和票都倒進自己隨身帶着的那個空間裏。
雖然現在只有幾十個立方米大小,只能當一個巨大的、靜止的倉庫。
貨架上堆滿了她在末世收集的物資:槍支、彈藥、壓縮餅幹、醫療包……。
但用來裝點贓物……啊不,戰利品,那是再方便不過了。
姜小蠻轉身出了裏屋,一腳踹開了西廂房的門。
這是姜建國的狗窩。
一股濃烈的腳臭味撲面而來,熏得姜小蠻差點把早上的肉包子吐出來。
地上到處是煙頭和瓜子皮,桌上還扔着幾個空酒瓶。
姜小蠻屏住呼吸,走到床頭。
她掀開那個發黑的蕎麥皮枕頭。
下面壓着一沓零錢,大概有幾十塊。旁邊還有一封信,信封皺皺巴巴的,上面寫着“虎哥親啓”。
她抽出信紙掃了一眼。
字跡歪歪扭扭,內容卻觸目驚心。
這不僅是一封信,更是一張欠條和投名狀。姜建國在信裏說,只要虎哥能寬限幾天,他一定把妹妹賣個好價錢,連本帶利還上賭債。甚至還提到了,如果錢不夠,可以幫虎哥在廠裏“搞點緊俏貨”。
搞點貨?
這是要偷公家的東西?
姜小蠻眉梢一挑。
這可是好東西。
有了這封信,姜建國就算從派出所出來,也得把牢底坐穿。
她毫不客氣地把錢和信全部收進空間。
正準備走,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牆角立着的一個大衣櫃。
這是姜家最值錢的家具,平時都鎖着,只有大姐姜招娣回來的時候才開。
姜招娣是姜家的大女兒,嫁給了個供銷社的司機,平時眼高於頂,回娘家也是爲了顯擺。
但原主知道一個秘密。
姜招娣在搞破鞋。
而且,她把那個男人送的東西,都藏在這個娘家的大衣櫃裏。
姜小蠻走到衣櫃前,伸手握住掛鎖。
“咔嚓。”
鎖芯崩斷。
櫃門打開,裏面掛着幾件的確良的襯衫和列寧裝。在衣服的最裏面,藏着一個不起眼的木頭匣子。
打開匣子。
一對金燦燦的戒指,還有一塊梅花牌女表。
這在這個年代,絕對是重資產。
“嘖嘖。”
姜小蠻搖了搖頭,“放這兒也是招賊,不如我替你保管,防止國有資產流失。”
手一揮。
櫃子空了。
不僅是這些值錢的。
姜小蠻看着這滿屋子的東西,心裏的破壞欲上來就壓不住。
既然要斷,那就斷個幹淨。
既然要絕戶,那就連個耗子洞都不給他們留。
她把廚房裏的米缸、面袋子、油瓶子,甚至連掛在牆上的那串幹辣椒,統統收進了空間。
張桂芬藏在灶台底下的雞蛋?收。
姜珍珍藏在雪花膏瓶子裏的五塊錢?收。
姜有財藏在門框上面的私房煙錢?收。
短短十分鍾。
整個姜家,除了那些搬不動的大件家具,和實在沒用的破爛,就像是被蝗蟲過境了一樣,幹淨得讓人想哭。
做完這一切,姜小蠻站在堂屋中間,拍了拍手上的灰。
爽。
這種感覺,比在末世殺了一窩喪屍還痛快。
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角落裏的一條破麻袋上。
那是裝煤球用的,髒得看不出顏色。
姜小蠻走過去,把麻袋抖了抖。
然後從那一堆破爛裏,撿了幾件原主穿爛的舊衣服,兩雙磨穿了底的布鞋,還有一個缺了口的搪瓷缸子,一股腦塞進麻袋裏。
爲了讓麻袋看起來鼓囊一點,她還特意往裏面塞了一團廢報紙。
“行了。”
她把麻袋口一扎,往肩上一扛。
臨出門前,她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廚房案板。
那裏原本放着幾個蘋果,是張桂芬買來給姜建國補身子的。
現在,那幾個蘋果正靜靜地躺在她的空間裏。
姜小蠻想了想,取出來兩個。
紅彤彤的,又大又圓。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張嘴“咔嚓”咬了一口。
脆甜,多汁。
“味道不錯。”
她嚼着蘋果,扛着那個裝着“嫁妝”的破麻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後門。
巷子口。
雷烈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
像是一座沉默的界碑。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
視線落在姜小蠻肩上那個髒兮兮的麻袋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就這些?”
他問。
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不是嫌棄東西破,是嫌棄姜家太摳,連點像樣的東西都沒給媳婦留下。
“昂。”
姜小蠻把嘴裏的蘋果咽下去,走過去,把麻袋往地上一扔。
“全是寶貝。”
她笑得眉眼彎彎,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雷烈沒說話。
他彎腰提起那個麻袋。
手感輕飄飄的。
裏面裝的什麼,他大概能猜到。但他更注意到,姜小蠻此刻的狀態。
她眼睛亮得嚇人,整個人透着一股子卸下重擔後的輕鬆和……得意。
那種得意,不像是拿回了幾件破衣服,倒像是剛剛打劫了國庫。
雷烈心裏動了一下。
他沒問具體的。
只是伸出手,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裏剩下的那個蘋果。
“拿完了?”
他問。
“拿完了。”
姜小蠻拍了拍手,又指了指身後那扇緊閉的院門,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
“連耗子進去都得含着眼淚出來。”
雷烈看着她這副促狹的模樣,緊繃的嘴角終於鬆動了一點。
他拿起那個蘋果,在姜小蠻剛才咬過的地方旁邊,也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聲音在巷子裏回蕩。
“走吧。”
他一手提着麻袋,一手拿着蘋果,轉身邁開步子。
“火車還有一個小時。”
姜小蠻快步跟上去。
她走在他身側,兩只手背在身後,腳步輕快得像是要飛起來。
“雷團長。”
“嗯?”
“你說,等張桂芬回來,發現家裏遭了賊,會不會氣得當場腦溢血?”
“……禍害遺千年,死不了。”
“也是。不過姜建國要是出來了,發現錢沒了,信也沒了,估計得瘋。”
“那是公安的事。”
兩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後,走出了胡同。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拉出兩道並排的影子。
在這個物資匱乏、生活沉悶的年代,他們就像兩個剛剛幹完壞事、要去浪跡天涯的俠盜,背影裏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瀟灑和默契。
只是他們不知道。
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
姜家大院裏,突然爆發出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
“我的錢啊!!!殺千刀的賊啊!!!”
那聲音,淒慘得連樹上的烏鴉都嚇得撲棱棱飛走了。
整個大雜院,瞬間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