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支付的教學告一段落，但手機本身引發的探索才剛剛開始。
雲芷對這個小方塊的好奇與日俱增。她見過許星辭用它付錢，見過他查資料，見過他看視頻，見過他和朋友通話……每一次，她的眼中都閃爍着混合着敬畏和困惑的光芒。
“此物……究竟能作多少用？”一天晚飯後，她終於忍不住問。
許星辭想了想，決定給她做一個全面的“手機功能演示”。
他讓雲芷坐在自己旁邊，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手機放在中間的茶幾上。
“首先，最基本的：打電話。”許星辭點開通訊錄，找到發小周明的號碼，撥了過去，同時開了免提。
嘟——嘟——兩聲後，電話接通了。
“喂？老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主動給我打電話？”周明的大嗓門透過揚聲器傳出來。
雲芷的眼睛瞬間睜大，身體下意識地往後傾，仿佛被那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到了。
“沒事，就問問你最近怎麼樣。”許星辭說，同時用眼神示意雲芷別怕。
“我能怎麼樣？還不是天天加班寫代碼！你呢？你那‘表妹’怎麼樣了？啥時候帶出來見見？”
雲芷聽到“表妹”兩個字，身體僵了一下。
“她挺好的，在適應，”許星辭含糊道，“行了，不打擾你了，改天聊。”
他掛了電話，看向雲芷：“這就是打電話。兩個人離得很遠，但通過手機可以聽到彼此的聲音。”
雲芷盯着手機，仿佛那是什麼活物：“剛才……是周明公子的聲音？”
“對，他在公司，離這裏十幾公裏。”
“十幾裏……聲音竟如此清晰，毫無遲滯？”雲芷的聲音裏滿是不敢置信，“此非‘千裏傳音’之術乎？”
許星辭笑了：“差不多吧。不過不是法術，是科技。聲音被轉化成電信號，通過基站傳輸，再還原成聲音。”
雲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眼中的震撼並未消退。
“接下來，是發信息。”許星辭打開微信，給周明發了條文字消息：“剛才是我表妹在旁邊，她第一次聽打電話，嚇到了。”
幾乎同時，周明回復了：“哈哈哈！理解理解！替我向‘仙女表妹’問好！”
雲芷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文字，又看看許星辭：“這些字……是你寫的？如何傳過去的？”
“打字，然後發送。對方幾乎立刻就能收到。”
“那……能傳圖嗎？”
“能。”許星辭用手機拍了張雲芷的側臉——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然後發了過去。
周明秒回：“！！！老許你偷拍！不過……真好看！氣質絕了！”
雲芷看到自己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臉一下子紅了：“你……你何時拍的？”
“剛才，”許星辭笑着把手機遞給她看，“這就是拍照功能。不僅能拍人，還能拍風景，拍文件，什麼都能拍。”
雲芷小心翼翼地接過手機，用手指輕輕觸碰屏幕上的照片。照片裏的她有些驚訝，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影像——不是模糊的銅鏡，不是寫意的畫像，而是纖毫畢現的、彩色的、會動的（許星辭剛才是連拍）圖像。
“像……鏡花水月，卻更真實。”她喃喃道。
“還有更厲害的，”許星辭拿回手機，打開地圖APP，縮小，再縮小，直到整個中國地圖出現在屏幕上，“你看，這是地圖。可以放大縮小，可以看到任何地方。”
他用手指滑動，地圖隨之移動，從他們所在的城市，到省，到全國，甚至切換到衛星模式，能看到山川河流的輪廓。
雲芷的眼睛越睜越大。當地圖停在她熟悉的某個歷史地名時，她的呼吸都屏住了。
“這是……長安？”她的聲音顫抖。
“對，現在的西安。”許星辭放大，讓她看到城市的街道、建築、甚至某個著名景點的實景圖片。
雲芷的手指虛虛拂過屏幕，仿佛能觸摸到那些她只在書中讀到過的地方。她的眼中涌起復雜的情感——有懷念，有哀傷，有震撼，還有一種時空錯位的茫然。
“千年前的長安……是否也是如此模樣？”她輕聲問，像是在問許星辭，又像是在問自己。
許星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打開瀏覽器，搜索“唐代長安城復原圖”，給她看那些學者根據考古和文獻重建的虛擬圖像。
雲芷看着那些畫面，久久不語。
接下來，許星辭又展示了視頻功能。他找了一段古琴演奏的視頻，是當代一位名家的演出。琴聲從手機揚聲器裏流淌出來，畫面中的演奏者指法嫺熟，氣韻生動。
雲芷看得很認真，不時會指出某個指法的細節，或評價某處處理的優劣。她已經從最初的震撼中恢復過來，開始以專業的角度審視這些內容。
然後，許星辭展示了音樂APP、電子書、新聞客戶端、購物軟件……每展示一項，雲芷就會提出一堆問題：
“這些樂曲存於何處？手機之中嗎？”
“這些書……不用紙張？”
“天下之事，皆可於此一板上得知？”
“買東西……不用去市集？”
許星辭一一解答，但很快意識到，這些解釋只會引出更多問題。因爲每一個功能的背後，都牽涉着龐大的技術體系：互聯網、雲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
最後，他放棄了全面解釋，只是說：“雲芷，你要明白，手機不是獨立的‘神物’，它只是一個終端，一個窗口。它背後是整個現代科技文明的支撐。就像你彈琴，琴本身沒有聲音，是你的手指和心意讓它發聲。手機也一樣，它本身做不了什麼，是背後的網絡、服務器、軟件、還有無數人的智慧，讓它變得強大。”
雲芷沉默了很久，消化着這段話。
“我明白了，”她終於說，聲音很輕，“此物非‘器’，乃‘道’之顯化。你們這個時代，已將‘道’——那些無形的規律、知識、聯結——煉成了‘器’，讓凡人亦可觸及。”
這個總結讓許星辭再次驚嘆。雲芷的理解力遠超他的預期，她總是能跳過表象，直指本質。
“你說得對，”他說，“但也要記住，工具永遠是工具。它能帶來便利，也能帶來困擾。就像劍能護身也能傷人，關鍵在於用劍的人。”
雲芷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手機上。這一次，她的眼中少了敬畏，多了思考。
“許星辭，”她忽然問，“我能……自己試試嗎？”
許星辭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遞給了她：“可以，但小心點，別亂點。我教你基本操作。”
他教她如何解鎖，如何返回主屏幕，如何打開關閉應用，如何調節音量……雲芷學得很認真，手指在屏幕上小心地滑動、點擊，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她先打開了相機，對着房間拍了幾張照片，又自拍了一張——拍完立刻臉紅，趕緊刪了。然後她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框裏猶豫了很久，輸入了兩個字：“隴西”。
搜索結果跳出來，有現代的隴西縣介紹，有歷史沿革，有旅遊攻略，有學術論文……
雲芷點開“歷史沿革”，仔細閱讀。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緩慢滑動，眼神專注，嘴唇無意識地微微翕動，像是在默讀那些文字。
許星辭沒有打擾她。他知道，對雲芷來說，通過這個小小的屏幕看到自己故鄉的今昔對比，是一件多麼復雜而沉重的事。
十分鍾後，雲芷關掉了瀏覽器，將手機放在茶幾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如何？”許星辭輕聲問。
“滄海桑田，”雲芷只說了四個字，但其中包含了千言萬語，“我記憶中的隴西，與這上面所寫，已判若兩地。”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許星辭聽出了那平靜下的波瀾。
“要喝點水嗎？”他起身去倒水。
等他端着水杯回來時，雲芷已經重新拿起了手機，這次她打開了電子書APP，在古典文學分類裏找到了《詩經》。她點開，隨意翻看着那些熟悉的詩句，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眼神卻有些飄忽。
“在我那個時代，”她忽然說，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要讀這些詩，需要去藏書樓，在堆積如山的竹簡或書卷中翻找。有些書因爲年代久遠，紙張脆弱，翻看時需格外小心。而現在……只需要點幾下，成千上萬的書就在眼前。”
她抬起頭，看向許星辭：“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許星辭在她身邊坐下：“爲什麼這麼問？”
“書變得容易得了，但讀書的心，會不會也變得輕了？”雲芷說，“輕易得到的東西，人們往往不懂珍惜。而且，這麼多書，一個人一輩子也讀不完，會不會反而讓人無所適從？”
許星辭想了想，回答：“你的擔憂有道理。信息爆炸確實帶來了選擇困難、注意力分散、深度閱讀減少這些問題。但另一方面，知識的普及和獲取的便利，也讓更多人有機會學習、思考、成長。關鍵在於，如何使用這些工具，如何保持獨立思考的能力。”
雲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就像你，”許星辭繼續說，“你從手機上學到了很多這個時代的知識，但你的思考方式、價值判斷，還是你自己的。工具只是工具，它改變不了本質。”
雲芷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你說得對。器物無善惡，存乎一心。”
她再次拿起手機，但這一次，她的動作更從容了。她開始嚐試其他功能：聽了一首古琴曲，看了一段書法教學視頻，甚至點開了購物軟件，瀏覽了一下文房四寶——雖然很快就被價格嚇到，退了出來。
許星辭在一旁看着，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雲芷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適應這個時代。她不再只是被動地接受教導，而是開始主動探索、學習、思考。她的問題越來越深入，她的理解越來越透徹，她的適應能力越來越強。
這當然是好事。
但也意味着，她離“需要保護的無助少女”這個形象越來越遠，離“獨立自主的現代人”越來越近。
而當她真正獨立的那一天，她還需要他嗎？
許星辭被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嚇了一跳。
他搖搖頭，把這個想法甩出腦海。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幫雲芷站穩腳跟，解決身份問題，讓她能夠正常地生活。
至於未來……
他看向身邊正專注研究手機天氣功能的雲芷，燈光在她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未來就交給未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