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羽站在柴垛前,望着那柄鏽跡斑斑的斧頭,手心直冒汗。
這斧頭比他想象中沉得多,木柄被磨得油光鋥亮,顯然用了有些年頭。斧刃上的鏽跡像幹涸的血跡,邊緣卻依舊鋒利,在晨光裏閃着冷冽的光。他昨天在磨坊安頓好探測器,回來就被李秀琴抓了壯丁——“小韓啊,灶房的柴快燒完了,你年輕力壯,幫大娘劈點唄?”
老人說這話時,正用那雙帶着凍瘡的手往灶膛裏添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皺紋格外清晰。韓小羽沒法拒絕,只能硬着頭皮應下來,心裏卻打鼓——在2149年,他連打火機都很少碰,更別說這種需要實打實較勁的粗活。
“握斧頭得握緊,手腕別晃。”王粱柱不知啥時候站在了他身後,胳膊上的傷用布條纏着,還滲着點藥汁的黃漬。他昨天幫三嬸趕完牛羊,又跟着村民去加固磨坊的門,忙到後半夜才睡,眼下眼窩還泛着青黑。
韓小羽依言握緊斧柄,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他學着王粱柱平時的樣子,彎腰抱起一根碗口粗的木頭,往地上的鐵砧上一放,木頭“咚”地砸在凍土上,震得他手麻。
“看好了,對準木紋下斧,省力。”王粱柱拿起另一根柴,示範給他看。他左手按在木頭上,右手掄起斧頭,動作流暢得像行雲流水,“呼”的一聲,斧刃精準地落在木頭的裂縫處,“咔嚓”一聲脆響,木頭應聲劈成兩半,截面平整得像用尺子量過。
“簡單吧?”王粱柱直起身,額角連汗都沒出。
韓小羽看着那截被劈成兩半的木頭,心裏有點發虛:“看着……挺簡單。”
他深吸一口氣,舉起斧頭。可斧柄像生了根似的往旁邊歪,他鉚足了勁往下劈,斧刃“哐當”一聲砸在鐵砧上,火星四濺,震得他胳膊發麻,斧頭差點脫手飛出去。木頭卻紋絲不動,只是在鐵砧上滾了滾,像在嘲笑他的笨拙。
“嗤——”牆根傳來偷笑聲。韓小羽回頭,看見狗蛋蹲在那裏,手裏攥着根麥芽糖,正咧着缺牙的嘴笑他。旁邊還站着幾個看熱鬧的半大孩子,都捂着嘴憋笑,肩膀一聳一聳的。
“笑啥笑?”王粱柱瞪了他們一眼,“誰不是從不會學起的?去去去,一邊玩去!”
孩子們吐了吐舌頭,跑遠了,卻沒真離開,躲在柴火垛後面探頭探腦。
韓小羽的臉有點發燙,撿起斧頭重新來。這次他學乖了,沒敢掄太高,對準木頭中間慢慢往下放。可斧刃剛碰到木頭,就順着光滑的樹皮滑到了一邊,只在木頭上留下個淺淺的白印。
“手腕得帶勁,別跟撓癢癢似的。”王粱柱走過來,握住他的手,“看着木紋的方向,那裏是木頭最脆的地方,就跟咱種地看土坷垃的紋路一樣,找對了勁,一下就開。”
他帶着韓小羽的手,重新舉起斧頭。斧柄的重量透過掌心傳來,王粱柱的力道沉穩而均勻,像在傳遞一種無聲的底氣。“看準了——下!”
隨着一聲低喝,斧刃帶着兩人的力道劈下去,“咔嚓”一聲,木頭真的裂開了道縫!雖然沒完全劈開,但那道縫像道光,讓韓小羽心裏一喜。
“成了!”他眼睛亮了亮,剛想再補一斧,王粱柱卻鬆開了手:“自己來,記住剛才的感覺。”
韓小羽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這次他沒再慌,盯着木頭上的裂縫,手腕微微用力調整方向,猛地劈下去。“咔嚓”——木頭應聲分成兩半,雖然截面歪歪扭扭,遠不如王粱柱劈得整齊,可終究是劈開了!
“好!”柴火垛後面傳來孩子們的叫好聲,狗蛋還蹦起來鼓了鼓掌。
韓小羽咧開嘴笑了,額角的汗滴落在地上,砸出個小小的溼痕。他撿起劈好的柴,往柴堆裏一扔,心裏竟有種說不出的暢快——比在研究院裏調試成功一台精密儀器,還要踏實。
“再來!”他抱起另一根木頭,掄起了斧頭。
一下,兩下,三下……他的動作依舊笨拙,斧刃時不時會砸偏,震得胳膊酸痛,虎口也磨出了紅印。可他沒停,汗水浸溼了後背的衣服,貼在身上冰冰涼的,卻擋不住渾身越來越熱的勁。王粱柱就蹲在旁邊,一邊用砂紙打磨着什麼——後來韓小羽才知道,是給磨坊的鎖芯除鏽,一邊時不時提點他兩句:“偏了,往左挪點”“力氣別全用在胳膊上,腰也得使勁”。
日頭漸漸升高,曬在身上暖融融的。柴堆裏的碎柴越來越多,韓小羽劈的柴也從歪歪扭扭變得越來越像樣。他甚至能聽出劈柴時不同的聲響——劈到結疤處是沉悶的“咚咚”聲,劈到順紋處是清脆的“咔嚓”聲,像在跟木頭對話。
“歇會兒吧。”李秀琴端着個粗瓷碗走出來,碗裏是晾好的綠豆湯,還放了兩塊冰糖,“看你熱的,喝口湯涼快涼快。”
韓小羽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甜絲絲的涼意順着喉嚨滑下去,舒服得他直眯眼。他這才發現,王粱柱不知啥時候已經把他劈的柴碼得整整齊齊,像一堵小小的牆,雖然高矮不一,卻透着股認真的勁兒。
“不錯,能看。”王粱柱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裏帶着點贊許,“比我第一次強多了,我當年劈壞了三把斧頭,還差點砍着腳。”
韓小羽笑了,看着自己磨紅的手心,忽然覺得這雙手不再只是用來操作儀器、敲擊鍵盤的。它們也能握住沉重的斧頭,劈開堅硬的木頭,在這片凍土上,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柴火垛後面的孩子們已經跑沒影了,大概是被家裏大人叫去吃飯了。只有狗蛋還蹲在原地,手裏的麥芽糖快化完了,黏糊糊地沾在手指上。他看見韓小羽看他,忽然跑過來,把手裏捏得不成形的麥芽糖往他手裏一塞:“給你吃,你劈柴比柱子叔還厲害!”
韓小羽愣了愣,看着手心那塊黏糊糊的糖,又看了看狗蛋凍得通紅的鼻尖,心裏忽然暖暖的。他把糖塞回狗蛋手裏:“你吃,哥哥再劈點柴,晚上讓李大娘給你煮紅薯吃。”
狗蛋咧嘴一笑,攥着糖跑了,跑遠了還回頭喊:“我幫你撿碎柴!”
韓小羽重新拿起斧頭,陽光照在斧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他看着柴垛上那些等待被劈開的木頭,忽然覺得,劈柴和面對風暴,好像也有相通的地方——都需要找準方向,都需要沉住氣,都需要一點點把硬骨頭啃下來。
而身邊這些人,就像那鐵砧,沉默卻扎實,讓你知道,無論你劈得有多歪,總有地方能讓你穩穩地落下斧頭。
他深吸一口氣,舉起斧頭,對準一根新的木頭,用力劈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響聲在院子裏回蕩,像一聲篤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