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清晨，天色陰沉。
沈鈞站在外城第七區一處敞開的下水道入口前，濃烈得幾乎凝成實質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混雜着污水、垃圾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甜味。入口由厚重的石板砌成，階梯向下延伸，沒入深不見底的黑暗。牆上掛着的火把噼啪燃燒，投下搖曳不定、鬼影般的光暈。
他身旁站着四名同樣身着灰褐色預備役服飾的隊員。按照抽籤，他們丙字三隊七組，負責清理這條標記爲“丙七-亥”的廢棄支線。組員包括一個名叫“孫石”的敦實漢子（筋骨境初期），一個神色緊張、握刀手背青筋畢露的年輕人“李煥”（皮肉境圓滿），以及兩個沉默寡言、看起來經驗稍老的老兵“周康”和“吳老四”（皆皮肉境後期）。沈鈞被臨時指定爲小組長，因爲他“根基扎實、表現穩定”——這是趙教官在分配任務時，盯着他肩部繃帶冷冷丟下的話。
“都檢查裝備。”沈鈞聲音平靜，壓下心頭因這污濁環境和潛在危險而泛起的一絲不適。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制式長刀，確認腰間的皮囊裏裝有簡易傷藥、火折子、一小包驅蟲粉，以及那塊預備役身份牌。每個人還分到一塊浸過廉價藥水的布巾，用以掩住口鼻。
“這味道……簡直像鑽進了腐屍肚子。”李煥嘟囔着，將布巾死死系在腦後，只露出一雙滿是惶恐的眼睛。
“少廢話，跟上。”周康悶聲道，率先舉着火把向下走去。吳老四緊隨其後。
沈鈞對孫石點點頭，兩人居中，李煥斷後。五人小組依次踏入陰冷潮溼的階梯，黑暗迅速吞沒了身後的天光，只有火把的光芒在滑膩的牆壁上投出扭曲的影子。階梯盡頭，是一條約莫兩人寬、兩人高的磚石拱形通道，腳下是沒過腳踝的粘稠污水，渾濁不堪，看不清底下有什麼。汩汩的流水聲在封閉空間裏回蕩，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瘮人。
空氣中彌漫的惡臭更加濃烈，布巾的藥水味幾乎被完全掩蓋。火光照亮的範圍內，能看到牆壁上凝結的黑色污垢和滑膩的苔蘚，偶爾有肥碩的黑影“嗖”地竄過水面或牆角，激起細微水花。
“保持警惕，注意頭頂和腳下。”沈鈞低聲道，將感知提升到極限。髒腑境中期的修爲雖未至精神外放的程度，但配合《武神道章》帶來的敏銳直覺，他對環境中的異常氣息有了更清晰的捕捉。這裏除了腐臭，還有一種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陰冷死氣。
前行約百丈，通道出現岔路。按照粗糙的地圖，他們需要向左轉入那條標記爲“廢棄”的支線。
轉入支線後，環境更加惡劣。污水變淺，但沉積的淤泥和垃圾更多，不時能看到不知名動物的骨骸。通道也越發狹窄低矮，有時需要彎腰通過。火把的光芒似乎也被濃重的黑暗吸收了不少。
“吱吱——”
尖銳的嘶叫聲陡然響起，前方淤泥中猛地竄出三四道黑影，直撲爲首的周康！
是屍鼠！體型大如狸貓，皮毛斑駁脫落，露出下面紫黑色的腐肉，眼珠赤紅，口鼻流涎，爪牙在火光下泛着幽藍的光澤——明顯帶毒。
“來了！”周康低喝，揮刀格擋。吳老四從旁策應。刀鋒砍中屍鼠，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如同砍在浸水的皮革上。屍鼠生命力頑強，被砍傷後更加瘋狂。
沈鈞和孫石立刻上前支援。沈鈞一刀劈出，刀鋒精準地切入一頭屍鼠頸骨縫隙，暗紅色的污血濺出。他沒有使用血罡，節省體力，但筋骨境初期的力量加上精純的發力技巧，足以有效殺傷這些低等變異生物。
李煥起初有些手忙腳亂，但在孫石的掩護下也咬牙刺中一頭屍鼠。
戰鬥很快結束，四頭屍鼠斃命。周康手臂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立刻敷上傷藥。
“繼續前進，注意數量可能增多。”沈鈞用刀尖撥弄了一下屍鼠屍體，確認其爪牙上的幽藍光澤與訓練時告知的“腐毒”一致。清理任務似乎按部就班。
小組繼續深入。又解決了零散七八頭屍鼠後，通道前方出現一個較爲開闊的拐角，似乎是過去某個小型沉澱池的遺址，地面相對幹燥，堆積着大量破碎的磚石和朽木。
就在清理這個角落時，沈鈞的目光被牆角一些痕跡吸引。他示意其他人保持警戒，自己蹲下身，用刀鞘撥開表面的浮土和垃圾。
不是屍鼠的爪痕。是幾道更寬、更深的拖拽痕跡，像是重物被強行拉過。痕跡旁，還有幾個模糊的、類似鞋印的凹陷，但比普通鞋印大，且邊緣不規則。最讓他心頭一緊的是，在幾塊碎石邊緣，他看到了幾片染血的碎布——布料是粗糙的麻葛，像是苦力或底層平民所穿，但血跡新鮮，絕非久遠之物。
“周叔，吳叔，你們看這個。”沈鈞低聲道。
周康和吳老四湊過來，臉色也凝重起來。周康用手指蘸了點痕跡旁的塵土嗅了嗅，搖頭：“有很淡的血腥味，時間不長。這不像屍鼠弄的。”
“難道有別人下來過？或者……有人被拖到這裏？”李煥聲音發顫。
沈鈞沒有回答，他沿着拖拽痕跡向沉澱池更深處、一堆坍塌的磚石瓦礫後方望去。那裏黑暗更濃，火把光芒難以企及。
“過去看看，小心。”他站起身，握緊長刀。
五人小心翼翼繞過瓦礫堆。後面是一個被半堵殘牆隔出的死角，地上散落着更多破碎雜物，拖拽痕跡在這裏消失了。但沈鈞的感知卻捕捉到了一絲更加隱晦的異常——空氣中除了濃重的腐臭和死氣，似乎還殘留着一縷極淡的、難以形容的陰冷感，但更微弱，更……“新鮮”？
“好像……沒什麼？”孫石舉着火把四下照了照。
就在此時，一陣密集的“吱吱”聲從他們來路和兩側的磚石縫隙中同時響起！數十點赤紅的眼珠在黑暗中亮起，更多的屍鼠蜂擁而出！其中，夾雜着三頭體型稍小、但動作更加迅捷、眼瞳閃爍着詭異幽藍光芒的屍鼠。
“是噬魂鼠！小心它的叫聲！”周康厲聲提醒，話音未落，那三頭眼冒幽光的噬魂鼠同時仰頭，發出尖銳到幾乎刺破耳膜的嘶叫！
“吱——！！！”
無形的音波混合着一種微弱但直接沖擊心神的詭異力量擴散開來！
李煥首當其沖，慘叫一聲，手中火把差點脫手，眼神瞬間渙散，抱頭蹲下。周康和吳老四也是身形劇晃，動作明顯遲滯，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孫石悶哼一聲，咬牙硬抗，但動作也慢了半拍。
只有沈鈞，在那尖銳嘶叫入耳的瞬間，識海深處《武神道章》凝聚的、遠未成形卻異常堅韌的一絲精神本源微微一動，將那無形沖擊消弭大半。他僅僅感到耳膜刺痛，心神略有波瀾，但意識清明，動作幾乎不受影響！
機會稍縱即逝！屍鼠群已經撲到眼前，那三頭噬魂鼠更是隱藏在普通屍鼠後面，伺機而動。
沈鈞眼中寒光一閃，不再保留！
他低喝一聲，體內氣血在《武神道章》的催動下轟然加速，原本在連番實戰和潛修下早已鬆動的那層屏障，在此刻生死危機的刺激下，應聲而破！筋骨齊鳴，隱隱有低沉卻清晰的“噼啪”聲從四肢百骸中透出，仿佛弓弦拉滿、勁弩上膛！筋骨境中期——“筋鳴”，成！
力量、速度、反應，驟然提升一截！
身形如鬼魅般切入鼠群，長刀化作一片冷光。刀鋒所過，普通屍鼠紛紛斃命。他的目標明確——那三頭噬魂鼠！
一頭噬魂鼠見沈鈞撲來，再次張口欲嘶。沈鈞手腕一抖，刀尖挑起地上半塊碎磚，精準地砸入其口中，打斷了它的嘶叫，同時刀光一閃，將其頭顱斬落！
另兩頭噬魂鼠從兩側撲上，動作快如閃電。沈鈞腰身一擰，險險避開左側利爪，右腿如鞭抽出，踢飛右側噬魂鼠，隨即反手一刀，將左側噬魂鼠釘死在牆上！
首領斃命，剩餘的屍鼠頓時混亂。此時孫石也恢復過來，怒吼着揮刀砍殺。周康和吳老四強忍頭痛，加入戰團。李煥稍慢一步，但也咬牙站起。
戰鬥很快平息。滿地屍鼠屍體，污血橫流。
沈鈞微微喘息，感受着體內奔涌的、更加強大且如臂使指的新生力量。筋骨齊鳴，不僅意味着爆發力提升，更代表對身體筋腱的掌控達到新的層次，發力更加迅捷連貫。
“沈……沈頭兒，你……”孫石看着沈鈞，眼神驚疑不定。剛才沈鈞爆發出的速度和斬殺噬魂鼠的利落，明顯超出了筋骨境初期的範疇。
“臨陣有點感悟。”沈鈞含糊帶過，走到那堆瓦礫殘牆前。剛才戰鬥時，他眼角餘光似乎瞥見牆根處有什麼東西反光。
他蹲下身，扒開幾塊鬆動的磚石。後面，赫然是一道被淤泥和雜物掩蓋了大半的、鏽跡斑斑的鐵門！門扉虛掩，露出一道縫隙，剛才的反光正是來自門軸處未完全鏽蝕的金屬。
“這裏有道門！”周康也看到了，驚訝道。
五人合力，將堵塞的雜物清開。鐵門厚重，推開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帶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門後，是一個不大的、人工開鑿出的密室。空氣更加渾濁，帶着濃重的黴味和……一絲殘留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火把光芒照入。
密室中央，地面上，用暗紅色的、尚未完全幹涸的液體，繪制着一個直徑約五尺的扭曲圖案！圖案線條詭譎，非符非文，卻散發着與之前那陰冷感同源的、令人心悸的氣息。圖案周圍，散落着幾具幹癟的屍體，看衣着正是底層平民，面容扭曲，仿佛臨死前經歷了極大的恐懼。他們的血液似乎被抽幹，用於繪制這個圖案。
而在圖案的一個角落，沈鈞看到了一塊巴掌大小、刻滿細密扭曲紋路的黑色石頭，與他懷中那枚得自白石鎮礦洞的符文石風格極爲相似，但紋路更加復雜深邃！
邪祭！又是邪祭！
沈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青嵐城的下水道裏，竟然隱藏着這種地方！而且看這痕跡，時間就在不久之前！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李煥臉色慘白，幾乎要嘔吐出來。周康和吳老四也是滿臉駭然。孫石緊握刀柄，警惕地環顧四周。
“都別碰任何東西！”沈鈞厲聲道，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和寒意。他迅速觀察了一下密室，除了圖案、屍體和黑色石頭，沒有其他明顯物件，也沒有別的出口。
“立刻退出！上報！快！”他當機立斷。
五人迅速原路撤離，比來時速度快了數倍。沈鈞最後一個離開密室，在帶上鐵門的瞬間，他忽然感到脊背一涼，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在某個他視線無法觸及的角落，冷冷地窺視着他。
他猛地回頭，火把光芒在狹窄通道內晃動，只映出自己拖長的、搖曳的影子。
別無他物。
是錯覺？還是……
沈鈞不再停留，加快步伐跟上隊伍。懷中的那枚黑色石頭被他小心地用布包裹收起。他知道，這件事，絕不可能簡單了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