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不好了!陸師兄出事了!”
陳華的聲音尖銳又慌張,像一根針猛地扎進蘇瑤的耳朵裏。
蘇瑤心頭一跳,臉上的愜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怎麼了?在哪兒?”
蘇瑤的聲音很穩,但抓着門框的手指卻因爲用力而指節泛白。
“在三號實驗室!他……他剛剛吐血了!”
陳華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話都說不囫圇。
吐血?
蘇瑤腦子裏“嗡”的一聲,來不及換鞋,抓起桌上的鑰匙就往外沖。
“帶我去!”
筒子樓的走廊又窄又長,蘇瑤穿着拖鞋,跑得飛快,腦子裏亂成一團。
她上輩子雖然跟陸行洲鬧得厲害,但他的身體一直很好,別說吐血,連感冒都很少有。
怎麼會這樣?
“到底怎麼回事?他好端端的怎麼會吐血?”
蘇瑤一邊跑一邊問,聲音裏帶着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我……我也不知道啊!”
陳華跟在後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二號機的散熱數據一直有問題,大家搞了兩天都沒頭緒。”
“今天下午,陸師兄一個人關在資料室,誰也不讓進。”
“剛才他拿着新的設計圖出來,說問題解決了,可話還沒說完,人就晃了一下,然後……然後鼻子就開始流血,跟着就暈倒了!”
陳華越說越害怕。
“好多血,看着就跟吐血一樣,太嚇人了!”
鼻子流血?
蘇瑤奔跑的腳步緩了一下。
她稍微鬆了口氣,但心依然緊緊揪着。
不是內髒出血就好,但流鼻血暈倒,也不是小事。
這個男人,就是個不要命的工作狂!
兩人一路跑到研究所,門口的保安都認識蘇瑤了,看她神色焦急,連問都沒問就放了行。
還沒到三號實驗室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
蘇瑤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混雜着汗味撲面而來。
實驗室裏圍滿了人,幾個技術員交頭接耳,臉上全是擔憂。
人群中間,陸行洲半躺在一張臨時搭起來的行軍床上,臉色白得像紙。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正在給他量血壓,嘴裏不停地數落着。
“你們這是在搞科研還是在搞自殺?!”
“三十六個小時不合眼,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低血糖加上嚴重疲勞,再晚一點送過來,人就得休克了!”
王強也在旁邊,臉上擠出幾分關切的表情,看見蘇瑤進來,他立刻迎了上來。
“哎呦,弟妹,你可算來了。”
王強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你看這事兒鬧的,我都說了,陸工需要休息,不能太拼命。”
“昨天你來送飯,我還勸你讓他多休息,他就是不聽。這年輕人,就是不把身體當回事。”
這話陰陽怪氣的,明着是關心陸行洲,暗地裏卻把責任往蘇瑤身上推。
仿佛是蘇瑤的到來,影響了陸行洲的休息,才導致他累倒。
周圍幾個不明就裏的行政人員聽了,看向蘇瑤的眼神都帶了點責備。
蘇瑤此刻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王強。
她徑直穿過人群,走到床邊,蹲了下來。
陸行洲的嘴唇幹裂,眉頭緊緊皺着,即使在半昏迷中,似乎也睡得不安穩。
他的襯衫領口上,還沾着幾點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跡,看着觸目驚心。
蘇瑤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臉,又怕打擾到他,手指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最後只是輕輕理了理他額前凌亂的頭發。
她的動作很輕,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溫柔。
一直冷着臉數落人的醫生,看到蘇瑤,語氣也緩和了些。
“你是他愛人吧?趕緊帶他回家好好休息,給他弄點紅糖水喝。”
“最近千萬不能再讓他熬夜了,必須保證營養,好好養幾天。”
“知道了,謝謝您,醫生。”
蘇瑤站起身,對着醫生點了點頭。
然後,她轉過身,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地射向王強。
“王副科長。”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實驗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剛才你說,我昨天來打擾他休息了?”
王強被她看得心裏發毛,但還是硬着頭皮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是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
蘇瑤一步步向他走去,氣勢逼人。
“我問你,陸行洲連續工作三十六個小時,你們這些當領導的在哪裏?”
“他上個月的夜班補助,爲什麼到現在還沒發全?”
“食堂的飯菜清湯寡水,連點油星子都看不見,你們的夥食標準是怎麼定的?”
“你們把他當成一頭只知道拉磨的驢,現在驢要累死了,你倒怪起我這個送草料的來了?”
蘇瑤一連串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
字字句句,都打在要害上。
王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懟得啞口無言。
周圍的技術員們,看向蘇瑤的眼神充滿了敬佩和感激。
這些話,他們只敢在私底下抱怨,誰敢當着王強的面說出來?
還是陸工的媳婦厲害!
“我……”王強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這是所裏的規定,有意見你可以……”
“行了!”
一道威嚴的聲音打斷了他。
研究所的李所長撥開人群走了進來,他剛才在外面都聽見了。
李所長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陸行洲,又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王強,眉頭皺得死緊。
“小蘇同志,這次是我們工作沒做好。”
李所長對蘇瑤的態度很溫和。
“我代表所裏向你和陸工道歉。你先帶陸工回家休息,我給他批一個星期的假。”
他又轉向王強,臉色沉了下來。
“王強,你跟着財務科,馬上把所有技術員的補助都核實一遍,今天下班前必須發放到位!”
“還有食堂,你去跟他們說,從明天開始,技術骨幹的夥食標準,每人每天再加兩個雞蛋!”
王強耷拉着腦袋,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連聲稱是。
蘇瑤沒再理會他,轉身和陳華一起,小心地扶起陸行洲。
陸行洲很重,蘇瑤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把他的一條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
男人滾燙的身體靠過來,沉重的分量壓得她一個趔趄。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頸窩,帶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血腥氣。
就在蘇瑤準備把他扶起來的時候,原本昏沉的陸行洲,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還有些渙散,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蘇瑤後,那漆黑的瞳孔裏才慢慢聚焦。
他看着她焦急的臉,又看了看周圍關切的同事,最後,目光落在了她纖細的肩膀上。
她正在用盡全力支撐着他高大的身體。
陸行洲的喉結動了動,伸出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抓住了蘇瑤的胳膊。
他的手心幹燥而滾燙。
“對不起……”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
“讓你擔心了。”
這六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塊巨石,重重地砸進了蘇瑤的心裏。
這個男人,這個永遠只會用冷漠和沉默來面對世界的男人,竟然在跟她道歉。
蘇瑤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