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在大學校園的林蔭道上,透過層層疊疊的梧桐樹葉,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蘇晚抱着幾本厚重的專業書,剛從圖書館出來,正準備去上下午的選修課。
秋日的風已經帶了些許涼意,她不禁緊了緊身上的針織開衫。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大三開學以來,幾乎每天都要走上好幾遍。兩旁的梧桐樹靜靜佇立,見證了多少青春的故事與秘密。
“晚晚!”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晚轉過身,看見許薇正小跑着朝她過來。許薇今天穿了條粉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興奮與紅暈。
“跑這麼急做什麼?”蘇晚笑着問,順手幫好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
許薇喘了幾口氣,眼睛亮得驚人:“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特別好的消息!”
“什麼好消息讓你這麼迫不及待?”蘇晚被許薇的快樂感染,也不由自主笑起來。她和許薇從大一起就是室友,即使後來院系調整分到了不同宿舍,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聯系。在蘇晚心中,許薇一直是個單純直率的女孩,雖然有時候做事欠考慮,但心地不壞。
許薇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宣布什麼重大事件般鄭重其事:“晚晚,跟你說個事,我和陸嶼在一起了。”
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
蘇晚懷中的書險些滑落,她下意識收緊手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陽光忽然變得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許薇,試圖從好友臉上找出一絲玩笑的痕跡。
“你、你們在一起了?”蘇晚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得不像話,“什麼時候的事?”
“就昨天啊,”許薇完全沒有察覺到蘇晚的異常,依然沉浸在喜悅中,“他約我去看了畫展,結束後就在江邊散步。那時候夕陽特別美,他突然就跟我表白了。”許薇說着,臉上浮現羞怯而幸福的紅暈,“他說注意我很久了,喜歡我的開朗和真誠。我想了想,覺得他確實人挺好的,就答應了。”
許薇拉起蘇晚的手,輕輕晃了晃:“晚晚,你會祝福我們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祝福對我特別重要。”
蘇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她怔怔地望着許薇開合的雙唇,那些話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模糊而不真實。
陸嶼。
這個名字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她想起大一迎新晚會上,那個穿着白襯衫彈吉他的陸嶼;想起圖書館角落裏,專注看書側臉好看的陸嶼;想起籃球場上,揮灑汗水意氣風發的陸嶼。她也想起自己曾經多麼小心翼翼地收集關於他的信息,多麼笨拙地制造“偶遇”,多麼虔誠地在日記本裏寫下一遍又一遍他的名字。
那些青澀而真摯的情感,最終止步於陳瑤率先說出“我和陸嶼在一起了”的那一刻。蘇晚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心痛,但也真心祝福了好友。她花了整整一個學期,才勉強將那份喜歡深埋心底。
後來陳瑤和陸嶼分手,蘇晚不是沒有過隱秘的期待,但她從未采取任何行動。部分是因爲自尊,部分是因爲害怕再次受傷。然而她從未想過,歷史會以如此殘酷的方式重演。
“許薇,”蘇晚的聲音輕微顫抖,她試圖控制情緒,卻發現無能爲力,“你明知道我以前喜歡過陸嶼,你爲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你把我當朋友了嗎?”
許薇愣住了,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晚晚,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已經放下他了嗎?我們都以爲你早就不在意了...”
“放下?”蘇晚苦笑一聲,眼中泛起水光,“我是想放下,可是你們這樣做,讓我怎麼放下?”
“你們?”許薇困惑地皺眉。
“你和陳瑤一樣!”蘇晚的聲音突然拔高,引得過路的幾個學生側目,“都只想着自己,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一年前,幾乎是在同一個地方,陳瑤也是這般興奮地告訴她,自己和陸嶼在一起了。當時蘇晚強忍心痛,還給了陳瑤一個擁抱。
後來蘇晚才發現,陳瑤早就知道她的心意,卻還是選擇了搶先表白。而當蘇晚質問時,陳瑤的說辭與今日的許薇驚人地相似——“我以爲你已經不喜歡他了”、“愛情是不由自主的”、“你不能怪我追隨自己的心”。
如今歷史重演,連對話都如出一轍。
“晚晚,你冷靜點。”許薇試圖去拉她的手,被蘇晚猛地甩開。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蘇晚的聲音哽咽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知道我當初爲了放下他哭了多少個晚上!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勉強能正常面對他!而現在你,你...”她說不下去了,眼淚終於決堤。
許薇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陸嶼,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而且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我們還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蘇晚重復着這個詞,只覺得諷刺至極,“真正的好朋友不會明知道會傷害你,還毅然選擇這麼做。真正的好朋友至少會事先告訴你,而不是事後才來要求祝福!”
蘇晚搖搖頭,後退一步:“許薇,我沒辦法祝福你們。我真的做不到。”
說完,她轉身就走,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在奔跑。她聽見許薇在身後呼喚她的名字,但沒有回頭。
秋風吹過,一片梧桐葉旋轉着落下,恰好落在她的肩上,如同一個無奈的嘆息。
回到家,蘇晚徑直走進臥室,反鎖了房門。她無力地滑坐在地板上,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夕陽透過窗戶灑進房間,將一切染上金黃色調,這本該是一天中最溫馨的時刻,卻讓她感到無比淒涼。
她想起了和許薇的初遇。大一開學第一天,兩人被分到同一間宿舍,許薇熱情地幫她搬行李,晚上還分享了自己從家鄉帶來的特產。那時她們聊到深夜,分享彼此的理想和對大學生活的期待。
她想起和許薇一起備考的無數個日夜,互相督促,互相打氣;想起失意時彼此的安慰和鼓勵;生日時精心準備的驚喜;暑假一起旅行留下的美好回憶...
所有這些溫暖的過往,此刻都化作鋒利的碎片,扎得她心痛難忍。
爲什麼總是這樣?她付出真心,換來的卻是傷害。先是陳瑤,現在是許薇。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朋友,先後選擇了同一個人,而那個人恰恰是她曾經深埋心底的喜歡。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許薇的來電。蘇晚直接關機,將手機扔到床上。
窗外傳來鄰居準備晚餐的聲響,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一家人的說笑聲...這些日常的溫馨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蘇晚抱緊雙膝,將臉埋進去,任由淚水浸溼衣衫。
她不禁問自己,是不是她太過敏感?是不是如許薇所說,既然已經“放下”,就不該在意誰和陸嶼在一起?可是心痛如此真實,背叛感如此強烈,她無法說服自己這是正常的。
或許真正傷她的不是陸嶼選擇了別人,而是朋友明知她的傷痕,卻依然毫不猶豫地踩了上去。
夜幕徹底降臨,房間陷入黑暗。蘇晚沒有開燈,她靜靜地坐在地板上,回憶着與許薇、陳瑤的友誼,回憶着對陸嶼那份無疾而終的喜歡。
大學三年,她收獲了那麼多,卻又在這一刻感覺一無所有。信任崩塌後的廢墟上,還能重建什麼嗎?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母親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晚晚,出來吃點什麼吧?你回來就直接進房間了,是不是不舒服?”
蘇晚趕緊擦幹眼淚,強裝鎮定:“媽,我不餓,就是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門外沉默片刻,然後母親溫和地說:“那好吧,有什麼想說的,媽媽隨時都在。”
這句話險些又讓蘇晚的眼淚決堤。她哽咽着道了聲謝謝,聽到母親的腳步聲漸遠。
親情永遠是她最堅實的後盾,但友情的背叛依然痛徹心扉。
那一夜,蘇晚失眠了。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偶爾掠過的車燈光影,思緒萬千。
她想起陸嶼——那個始終處於風暴中心,卻似乎對周遭波瀾一無所知的男生。他究竟有什麼魅力,讓她的朋友們前仆後繼?又爲什麼總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
或許這不關於陸嶼本身,而關於人性的某種真相:在愛情面前,友情常常顯得脆弱不堪。
凌晨時分,蘇晚終於迷迷糊糊睡去,卻睡得極不安穩,夢中盡是許薇和陳瑤拉着陸嶼的手,笑着離她遠去,任憑她如何呼喊都不回頭。
第二天清晨,蘇晚被陽光喚醒。她睜開眼睛,感到頭重腳輕,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
打開手機,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消息彈出來,大部分來自許薇,還有幾條是共同朋友的詢問,顯然許薇已經將他們的矛盾告訴了別人。
“晚晚,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這麼難過。” “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 “我是真的喜歡陸嶼,但我也珍惜我們的友誼。” “大家都說我不該這麼做,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啊...”
蘇晚一條條看下來,心情復雜。許薇的道歉看起來真誠,但字裏行間依然在爲自己的選擇辯解。
最讓她心寒的是,許薇已經將事情告訴了朋友圈子,這讓她處於被動境地。現在在大家眼中,她要麼是個小氣的前暗戀者,要麼是個不祝福朋友的狹隘之人。
蘇晚沒有回復任何消息,只是默默起身洗漱。看着鏡中憔悴的自己,她下定決心——這次不能再像對陳瑤那樣,選擇默默忍受然後漸行漸遠。她需要時間思考,需要距離來看清這段友誼是否還值得繼續。
上午的課蘇晚請了假,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裏,不知不覺來到了昨天與許薇對話的地方。
陽光依舊,梧桐葉依舊,只是心境已然不同。
“蘇晚?”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轉身,竟看到陸嶼站在不遠處,臉上帶着些許猶豫。
命運真是諷刺,總是在最不期待的時候,安排最不想見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