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吳老漢家出來,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鄉間沒有路燈,只有幾戶人家窗戶裏透出的微弱光亮,勉強照亮着腳下的土路。
林淵忙了一整天,水米未進,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跟在旁邊的張浩,今天受到的沖擊和震撼比過去一年都多。他看着林淵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緊張和好奇,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敬佩和信服。
“林……林鄉長,”張浩鼓起勇氣,主動開口道,“您肯定餓了吧?要不……咱們去街上吃點東西?”
“好啊。”林淵笑着點了點頭,“正好,你給我介紹介紹,鄉裏有什麼特色美食。”
張浩的臉又紅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鄉裏……就一家飯館,叫‘老地方菜館’,沒啥特色,就是能填飽肚子。”
“行,能填飽肚子就行,我不挑。”
兩人順着主街,來到了那家“老地方菜館”。
飯館的門臉不大,一塊油膩膩的招牌斜掛着,上面“老地方”三個字,已經掉了一半的漆。
推門進去,一股混雜着油煙味和餿味的濃重氣息撲面而來,嗆得林淵差點咳嗽出來。
店裏光線昏暗,只亮着一盞昏黃的節能燈。幾張木桌上都蒙着一層油垢,地上黏糊糊的,踩上去都感覺粘鞋。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盤旋在燈泡周圍那幾十只嗡嗡作響的蒼蠅,數量比店裏的客人還多。
此刻,店裏只有兩桌客人,吃得悄無聲息。
一個穿着油膩圍裙,身材幹瘦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櫃台後面打盹。他就是這家店的老板兼廚師兼服務員。
“丁老板,來客人了!”張浩朝着櫃台喊了一聲。
丁老板被驚醒,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看到是張浩,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哦,是小張啊。吃點啥?”
“隨便炒兩個家常菜,再來兩碗米飯。”張...浩熟門熟路地點了菜。
兩人找了張相對幹淨的桌子坐下。
林淵打量着這個蕭條至極的飯館,忍不住問道:“張浩,鄉裏就這麼一家飯館嗎?生意怎麼這麼差?”
張浩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以前不是這樣的。幾年前,丁老板的菜館生意可火了,他炒的那個辣子雞,是一絕。後來……後來就不行了。”
“爲什麼?”
“因爲蘇老板。”張浩的語氣裏帶着一絲憤懣,“蘇老板的礦場開了之後,他手底下那幫人,天天來這白吃白喝,吃完就賒賬,賬越欠越多,從來不給。丁老板要是敢要賬,他們就來店裏鬧事,砸桌子摔碗。久而久之,正經客人誰還敢來啊?丁老板沒辦法,只能勉強維持着,飯菜的質量,自然也就越來越差了。”
林淵的眼神冷了下來。
一個蘇大海,就幾乎壟斷了雲溪鄉的經濟命脈,現在看來,連最基本的生活秩序,都被他和他的手下給破壞了。
這就是周老口中的“妖風”和“王八”。
“馬文才和蘇大海,到底是什麼關系?”林淵敲了敲桌子,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張浩湊了過來,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是在說耳語。
“馬副鄉長的老婆,是蘇大海老婆的親妹妹。他們是正兒八經的連襟。所以,在咱們雲溪鄉,蘇大海的事,就是馬鄉長的事。馬鄉長想辦的事,蘇大海也都會出人出力。”
原來如此。
官匪勾結,沆瀣一氣。
難怪馬文才敢在第一天就那麼囂張,難怪蘇大海的礦場能有恃無恐地拖欠工人工資。
一張盤根錯節、利益捆綁的大網,已經清晰地浮現在了林淵的腦海裏。
就在這時,飯館那扇本就破舊的門,被人“哐”的一聲,粗暴地踹開了。
幾個流裏流氣的年輕人,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爲首的,是一個身材瘦高,留着黃毛,滿臉麻子的青年。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皮夾克,嘴裏叼着煙,走路的姿勢囂張至極,仿佛整個雲溪鄉都是他家的。
他們一進來,原本就安靜的飯館,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另外兩桌客人,像是看到了瘟神,趕緊埋頭扒拉了兩口飯,結了賬,逃也似的溜了。
趴在櫃台的丁老板,看到這幾個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趕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迎了上去。
“哎喲,是麻哥來了!快,快裏面請!”
那個被稱爲“麻哥”的黃毛青年,根本不理他,只是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睛,在店裏掃了一圈。
當他的目光落在林淵和張浩這一桌時,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張浩的身體,在看到這幾個人的瞬間,就變得僵硬無比,他低着頭,恨不得把臉埋進飯碗裏。
“丁胖子,老規矩!把你的好酒好菜都給老子端上來!今天礦上發了獎金,哥幾個要好好樂呵樂 ઉ。”黃毛青年拍了拍丁老板的臉,力道不小,拍得啪啪作響。
“是,是!麻哥您稍等,馬上就來!”丁老板點頭哈腰地應着,轉身就要去後廚。
“等等!”黃毛青年叫住了他,然後用下巴指了指林淵這一桌,眼神裏充滿了挑釁,“那桌是誰啊?生面孔啊。”
丁老板看了一眼,連忙說道:“哦,那是鄉政府的小張,和……和他一個朋友。”
“鄉政府的?”黃毛青年嗤笑一聲,晃晃悠悠地就朝着林淵走了過來。
他身後那幾個小弟,也跟着圍了上來,不懷好意地笑着。
張浩的頭埋得更低了,身體微微發抖。
林淵卻依舊穩如泰山,他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筷子青菜,放進嘴裏,甚至還品了品味道。
嗯,鹽放多了。
黃毛青年走到林淵桌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那股濃重的煙味和劣質酒氣,撲面而來。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林淵的肩膀上,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江湖氣”。
“小子,新來的?”
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懂不懂咱們雲溪鄉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