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筵殿正廳,燈燭明亮,空氣裏都是滿滿的酒肉香氣。
皇帝蕭淵剛至殿上坐定,華貴的龍袍玉帶顯露着天家不可侵犯的威嚴。
一同入座的皇後穿着一身正紅宮裝,旁邊的榮妃身着一身石榴紅錦裙,滿頭朱玉翡翠顯的貴氣非凡。
殿下席位亦是滿當。
大皇子蕭雲寒靠在椅上,白皙的臉龐顯的整個人病懨懨的。
二皇子蕭啓銳身穿寶藍錦袍,一雙丹鳳眼在殿中掃來掃去。
三皇子蕭允和穿着淺灰常服,正和身邊人低聲說話。
六皇子蕭珩之穿着玄色勁裝,肩背筆直,深邃的眸子裏看不出情緒。
丞相劉世延坐在官員之首,衣衫齊整,須發梳得一絲不苟。
衛離昭則是坐在武將席,英俊的臉龐在武將中很是出衆。
蕭淵目光先落在蕭珩之與衛離昭身上,含笑道:“今日設宴,爲珩之與衛小將軍接風,你二人都爲我大燕立下了汗馬功勞。不知這幾日在京中歇腳,一切都還習慣?”
蕭珩之起身拱手:“托父皇福,一切安好。”
衛離昭亦起身:“多謝陛下掛心,京中安穩,住得慣。”
蕭淵點頭,又看向角落裏的蕭雲寒,語氣軟了些:“雲寒今日也來了?往常你可是連自己宮門都少出。”
蕭雲寒慢騰騰欠身:“回父皇,這幾日身子爽利些,想着來給六弟和衛小將軍道賀,沾沾喜氣。”
皇帝笑了聲:“好,今日都盡興,別拘着規矩!”
衆人起身謝恩。
剛坐下,絲竹聲就響了起來。
十二位舞姬提着裙擺進場,臉上妝容精致極了,光看着就令人賞心悅目。舞姬們的舞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會排成長陣,一會又轉成圓圈,看得人眼花繚亂卻又不失美感。
舞到一半,絲竹沒停,舞姬們卻各自捧着酒壺,踩着舞步分到席間倒酒。
到蕭啓銳面前時,他故意抬手碰了下舞姬的手腕,笑得眉眼彎彎,還湊在人耳邊說了句什麼話,惹得那舞姬瞬間紅了臉。
蕭允和面帶笑色看着酒杯,規規矩矩坐着。
蕭珩之只淡淡抬了下眼,等酒倒滿便抬手端杯,全程沒多瞧舞姬一眼。
蕭雲寒更隨意,舞姬倒酒時他正垂着眼走神,直到酒液快溢出來,才慢悠悠抬手按住杯沿道:“夠了。”
走到衛離昭面前的是個穿淺綠舞衣的姑娘,身材纖瘦得像根柳條,倒酒時濺了幾滴在桌案上,嚇得身子一縮,眼神裏滿是懼怕。
衛離昭覺得這姑娘似乎與其他女子有些不同,就多瞧了兩眼,溫聲道:“慢些倒,不着急。”
剛收回目光,殿中忽然起了聲清脆的玉磬響,絲竹調子跟着一轉,倒酒的舞姬們立刻收了酒壺,踩着節拍退回殿中,重新圍成圓陣繼續起舞。
這一眼剛好被蕭啓銳瞅見。
他放下酒杯,嗓門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聽見:“衛小將軍今年十六了吧?在西北風沙裏待久了,怕是沒見過這麼軟的姑娘!這些都是九韶坊的,方才那綠衣的要是合你意,本皇子這就幫你討來!”
九韶坊?衛離昭想起劉二他們昨日回來後有提過這個地方。
九韶坊是專門養舞姬樂女的地方,這些舞姬樂女多是罪臣家眷,看着風光,其實沒什麼自由。
吳桂芝先前倒是沒有提過,因爲一般的百姓是不知道此處的。
衛離昭抬眼瞧蕭啓銳,見他笑得眉眼都彎了,眼底卻藏着看熱鬧的戲謔,當下拱手道:“謝二殿下美意,可末將天天跟風沙打交道,粗手粗腳的,哪懂疼人?別委屈了姑娘,您別拿我開玩笑了。”
這話剛落,上首榮妃就開口了,聲音軟乎乎的:“皇兒別鬧,小將軍在沙場拼殺,哪有心思耽於這些?”
榮妃是蕭啓銳生母,這話聽着是解圍,眼神卻一直往衛離昭身上掃,帶着點打量。
蕭啓銳撇撇嘴道:“得,是我多事。”
蕭淵道:“今日不說這些,喝酒就好,誰也別勉強人。不過,衛小將軍既已回京,終身大事也該想想了。你爹在西北,身邊沒人替你操心,要是有看上的姑娘,直接跟朕說,朕給你賜婚。”
衛離昭心裏一緊,連忙拱手:“陛下,末將現在滿腦子都是軍營的事,婚事先不急,您別爲末將費心了!”
皇後這時開口道:“小將軍也別急着推。再過不久就是秋露節,往年都請宗室貴女和年輕公子來玩。今年不如請上小將軍、幾位皇子,再邀些京中姑娘,熱鬧熱鬧。皇上覺得如何?”
蕭淵點頭:“皇後辦事妥帖,今年秋露節就交給你辦。”
皇後笑着謝恩,旁邊的榮妃臉色瞬間難看。
皇後是蕭允和的生母,這時蕭允和也跟着插話:“母後這主意好,秋露節賞菊觀月本就熱鬧,多些年輕人在,也更有朝氣。衛小將軍剛回京,多認識些人也好呀。”
聽了一圈,丞相劉世延道:“皇後娘娘思慮周全,只是秋露節多是宗室貴女,規矩向來細致。衛小將軍久在西北軍營,怕是對這些場面不熟悉,到時候若是失了儀怕是不好看,倒得提前讓人跟小將軍說說才是。”
衛離昭拱手笑道:“多謝劉丞相提醒!末將雖粗人一個,但也知道待人恭敬、不擾旁人就是禮數。到時候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丞相和各位多擔待,末將一定虛心學,總不至於鬧出讓人笑話的事來!”
蕭珩之端着酒杯的手頓了下,接着衛離昭開口:“劉丞相這話倒奇了。本王也是從南陽軍營回來的,按丞相的意思,軍中出來的,就定然粗鄙、不懂禮數?”
聲音雖不大不小,但傳出來的威嚴卻不容忽視。
蕭雲寒也慢悠悠抬眼:“父皇本就說今日盡興,秋露節想必也不會拘着細枝末節。真要是出了點小差錯,父皇想必也不會真計較。”
劉世延被這幾人的話堵得臉色微沉,勉強笑道:“誤會誤會,老臣只是怕小將軍初入京中貴圈,失了妥當,並無他意。”話雖軟了,眼底卻仍藏着幾分不甘。
蕭淵瞧着這動靜,笑着打圓場:“好了,都是爲了熱鬧,別揪着這點小事說。來,喝酒!”
說着端起酒杯,殿內衆人連忙跟着舉杯,方才的小插曲才算揭過。
衛離昭暗自鬆了口氣,悄悄瞥了眼蕭珩之,對方已重新垂下眼,專注地看着杯中的酒,仿佛方才那句維護只是隨口一說。
又看了看蕭雲寒,發現對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就隔空舉了一杯共飲。
接下來的宴飲倒平順許多。
舞姬們跳完最後一支《賀秋顏》,樂師便收了樂器。
待宮人端上最後一道甜湯時,天色已徹底暗透。
蕭淵喝了幾杯酒,臉色紅潤,看向衆人道:“今日宴飲盡興,時辰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衆人起身謝恩,待蕭淵離開後陸續往外走。
衛離昭混在武將堆裏,眼角卻悄悄留意着蕭珩之的動向。
兩人都住西昌街,從月洞門過來時一路沉默的清冷勁兒還在心頭繞,衛離昭實在不想再同路受那份拘謹,便故意放慢腳步,想等殿前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動。
等衛離昭拐過承筵殿西側轉角,手腕突然被攥住,一股力道猛的要將自己拽進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