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是東北方的空地,還沒靠近就能聞見泥土翻鬆的氣息。
十幾個輜重營的士兵正握着鋤頭翻土,只是動作生疏得很,鋤頭落下的力道忽輕忽重的,土塊碎得大小不一。
蕭珩之走上前蹲下身,捏起一撮土在指縫間搓了搓,沙粒簌簌從指縫漏下。
起身時,蕭珩之隨意拍了拍手,道:“這土偏沙,得摻些腐葉肥,麥種才能扎穩根。”
衛離昭抬眼瞧他,有些意外道:“殿下倒懂農事?”
蕭珩之道:“當年在南陽,軍糧緊張時,也跟着士兵種過粟米。餓過肚子,自然就懂了。”
衛離昭不禁多看了眼前人一眼。
這殿下雖是皇上第六子,身份尊貴,但自小就被送去南陽歷練。
想來初到南陽之時,也並非事事如意。
自己雖自幼在西北軍中長大,但有衛老爹寵愛,營中弟兄們更是個個掏心掏肺的,日子也算是逍遙快活。
眼前這威儀凜然的璟王殿下,竟有着如此接地氣的過往,實在讓人難以將此刻的他,與傳聞中那個冷面威嚴的璟王聯系起來。
兩人很快又率隨處往步兵營去。
見兩人過來,趙彥立刻捧着名冊上前。
衛離昭先是介紹了蕭珩之的身份,趙彥一聽,神情又正了正道:“殿下,督軍,步兵營今日實到一千八百二十三人,缺一百七十七人。其中十人有假條回家探親,六十三人派去守營門和糧道,剩下一百零四人不知所蹤,末將已讓人把缺失士兵的籍貫、入營時間都整理好了,正打算查他們的去向。”
蕭珩之瞥了一眼衛離昭的神情,沉聲道:“人員缺失絕非小事,務必把失蹤兵士的去向查清楚,若有隱瞞,定然追責。”
趙彥忙躬身應道:“末將明白!”
衆人最後往騎射營去。
騎射營共編一千二百人,此刻謝敘青正帶着士兵練習馬上射靶。
見着幾人過來,謝敘青把手裏的弓遞給副手,小跑着迎了上來。
有個年輕小兵此時正騎在馬上,拉弓時身子晃得厲害,箭射出去後直接偏了靶,還差點從馬背上滑下來。
衛離昭離得最近,腳步一錯就到了馬旁,抬手穩穩托住了小兵的胳膊。
衛離昭看着靶心道:“握弓時手腕要沉,別跟着馬晃,肩膀放鬆。你試試,先把弓拉滿,眼睛盯着靶心,不要管馬動不動。”
小兵驚訝了片刻,轉頭按照衛離昭說的調整姿勢。
再鬆弦時,箭雖沒中靶心,卻穩穩釘在了靶上。
小兵高興地喊道:“謝督軍!真中了!”
衛離昭笑着拍了拍他的馬背:“多練幾次就熟了。”
衛離昭剛轉身,正好對上蕭珩之的目光,見他眼神裏竟似乎透着幾分說不清的燥意。
蕭珩之見衛離昭過來,又立刻收回目光,轉向迎過來的謝敘青。
衛離昭也看向謝敘青道:“這是璟王殿下,奉命巡營。騎射營核查得如何?”
謝敘青遞上冊子,恭敬道:“稟殿下、督軍,騎射營共編一千二百人,實到一千零五十人,五十人不知所蹤……現有弓六百二十八張,缺一百七十二張……”
“繼續查。若查不清,你這校尉將一並受罰。”蕭珩之道。
“是!”謝敘青忙道。
日頭近午時,衛離昭與蕭珩之才往主帳去。
剛到帳外,就見韓秋捂着腰腹站在一旁。
早上軍棍留下的傷痕讓他直不起身,但此刻依然強撐着等候。
而本該一同來候着的李良,卻只派了個親兵來報:“李副都尉傷勢過重,實在站不起身,求殿下和督軍允他回帳養傷。”
衛離昭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她正盤算着徹查物資失蹤的事,李良卻在這時候選擇避而不見,分明是想躲着不配合。
罷了,眼下真相已然越來越近,索性待拿出實證來,不怕這李良再耍滑頭。
衛離昭對幾個小兵道:“去帳裏盯着李副都尉,嚴加看管,他若想養傷,就好好在帳裏待着,不許出營半步。”
幾個小兵齊聲回道:“是!”
帳門口,沉吉早已捧着明細等候,見兩人來,立刻遞上:“器械營共編四百人,今日只到三百二十三人,缺七十七人,長柄刀缺失一百五十六柄、短刀缺九十八把……”
蕭珩之和衛離昭對視了一眼,進了帳。
帳內已擺好午飯,韓秋弓着身子立在角落。
蕭珩之拿起筷子,目光先落在衛離昭身上,鄭重道:“東郊大營共五千餘人,各營合計缺兵四百零一人。兵器、糧草都有大量缺失,卻人人都說不清去向。這絕非疏忽,怕是有人私吞物資、私放兵士,甚至通敵。”
話落,他轉頭看向韓秋,眼神冷了幾分:“本王不知你接下來會是何番表現,但若是繼續屍位素餐,別說衛督軍容不下,本王眼裏也容不得沙子。”
韓秋忙躬身應道:“之前是末將失職,願戴罪立功,往後一切皆聽殿下與衛督軍調遣!”
蕭珩之不置可否,只看向衛離昭,示意其繼續安排。
衛離昭放下碗筷,眼神銳利:“末將打算分三組核查。一組查大營出入口哨衛,一組查丟失士兵的去向,一組去器械營和輜重營繼續深挖線索。”
蕭珩之點了點頭。
飯後,蕭珩之起身準備離營,走到帳門口時忽然停下,轉頭看向衛離昭道:“人心叵測,小人難防,行事還是要多留個心眼,莫要讓人鑽了空子。”
衛離昭道:“末將謝殿下叮囑,定當謹記。”
蕭珩之環視了一下四周,又把目光在眼前這張清秀的臉龐上停留片刻,繼續道:“營裏的事,你盡管放手去做,若有難處,可着人向本王傳信。朝中若有人從中作梗,有本王擋着。衛小將軍是大燕棟梁之材,本王不會容忍小人肆意欺凌。”
衛離昭聞言不由抬眼,回道:“謝殿下關懷。不過末將也在西北多年,什麼樣的亂局都見過。這東郊大營雖散,但只要查準了突破口,不怕整不順。真要是遇到邁不過去的坎,末將定當登門請教!”
蕭珩之頷首,又對身後的韓秋冷聲道:“莫要再讓本王失望。”
說完,帶着隨從上馬轉身離去,墨色身影很快消失在營道盡頭。
韓秋這才敢直起身子,心裏滿是詫異。
在南陽時,璟王殿下素有冷面閻王之稱。
軍中人人都知璟王殿下是惜字如金之人,從未有人見過璟王殿下何時對何人溫聲細語過。
看來,璟王殿下與衛督軍當真是關系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