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窗櫺鑽進來,拂動簾角,我轉頭看向正俯身整理被褥的青禾,聲音壓得極輕:“青禾,我們手裏……還剩多少嫁妝?”
青禾的動作猛地一頓,手裏的玉色錦被滑落一角,露出底下漿洗得發硬的棉絮。
她轉過身,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遲疑。
“王妃,您忘了?當初您以死相逼,求國公爺向皇上求旨賜婚,國公爺氣得大病一場,心裏終究是怨您的。”
“所以……所以並沒給您備多少嫁妝,不過是些尋常玉器和有限的銀兩罷了。”
“有限的銀兩?”我喃喃重復,指尖不自覺地收緊,“那後來呢?”
“後來您嫁入王府,滿心滿眼都想着討王爺歡心。”
青禾垂着眼簾,指尖無意識地絞着衣角,聲音輕得幾乎要被窗外的風聲蓋住。
知道王爺身上有舊傷,您便四處托人尋訪上好的療傷藥材,只求能讓他少受些苦楚;
聽聞王爺偏愛寫字,您又費盡心思搜羅稀有的文房雅物,只盼他閒暇時能舒心些。
就連府裏的下人,您也總念着他們辛苦,逢年過節的賞錢從不少給,誰家裏有難處您知曉了,也總會悄悄接濟。
那些嫁妝銀子,就這般一點點花在了這些地方,早沒剩下多少了。
我怔在原地,窗外的蟬鳴忽然變得刺耳。青禾見我神色落寞,又補了一句。
“前些日子您讓奶嬤嬤回江南老家打點退路,把最後剩下的那點銀子也給了她,說是先尋一處僻靜莊子,免得日後……”
“免得日後無處可去,是嗎?”我接過她的話,唇邊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原來我竟是個窮光蛋啊。”
可不是窮光蛋麼。靖王府的榮華是顧夜珩的,這些綾羅綢緞、珠翠首飾是我硬撐着身份添置的,如今想來,倒像是偷來的光鮮。
我深吸一口氣,眼底漸漸有了決斷……
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我早已不打算維系,和離是遲早的事。
過些時日,我們總歸是要離開王府的,總不能真的流落街頭。
走,我們現在就出去,看看能不能先買個小院子落腳,不求多大,能遮風擋雨就好。
青禾雖有顧慮,卻還是聽話地換了身素淨衣裙,跟着我悄悄出了靖王府。
京城的街巷比王府裏熱鬧得多,叫賣聲、車馬聲不絕於耳,可我卻沒心思細看。
尋了好幾家牙行,掌櫃的一聽我們要買房,起初還殷勤,可一聽我想先付定金、餘下的三個月內補齊,臉色立刻就變了。
“姑娘,您這可是說笑了。”最末一家牙行的掌櫃捻着山羊胡,語氣帶着幾分不屑。
“京城的宅院哪有先付定金的道理?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契書,您拿不出全款,恕我直言,這院子您怕是買不成。”
“我可以多付些定金,再給您加兩成利息,您看行嗎?”我不死心地追問。
掌櫃擺了擺手,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連多餘的話都懶得說。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裏一陣發涼,拉着青禾轉身走出了牙行。
剛走到街角,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夢姝?真的是你?”
我腳步驀地一頓,那聲音溫潤得像浸了春露的琴弦,緩緩轉過身,只見不遠處立着位青衫公子,廣袖垂落如流雲,眉目間帶着恰到好處的溫潤笑意,瞧着竟有幾分說不清的眼熟。
我眸底掠過一絲茫然,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袖角,頷首時語氣帶着幾分疏離的客氣:“公子看着面生,不知如何稱呼?”
他臉上的笑意微頓,卻未多言,只靜靜望着我。
身側的青禾連忙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提醒。
“王妃,這是尚書府的嫡子王景霖公子呀!前年城西賞梅宴上,他還曾對您……對您表明過心意呢。”
曾經雲夢姝的追求者,我再抬眼看向他時,神色已添了幾分復雜。
“王公子?”下意識地攏了攏素淨的衣裙。
王景霖快步走上前來,目光落在我身上,帶着幾分驚豔,又幾分探究。
“許久不見,你倒是清減了些。怎麼穿得這般樸素?是在王府……受了委屈?”
“沒有,只是出來逛逛,隨意穿穿罷了。”我淡淡一笑,保持着恰當的疏離,“王公子也來此處辦事?”
“正是,來附近書齋買些典籍。”他點頭,目光掠過我身旁的青禾,又落回我臉上,語氣帶着一絲悵然。
“自從你嫁入靖王府,我們便再未見過。靖王殿下……待你還好嗎?”
這話問得我心頭微漾,卻並非留戀,只是感慨這場婚姻的荒唐。面上依舊平靜:“挺好的,勞王公子掛心。”
“那就好。”他輕嘆一聲,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有些失落,“我一直擔心你,畢竟靖王殿下的性子,向來冷淡。”
我不願多談府中之事,正想告辭,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尖利的呵斥:“雲夢姝!你好大的膽子!”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顧妍。
果然,下一秒就見她帶着幾個丫鬟,怒氣沖沖地沖過來,一雙杏眼惡狠狠地瞪着我,視線掃過王景瑜時,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好你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剛嫁入我靖王府,就不安分守己,竟然在這裏與外男私會!你把我哥哥放在眼裏嗎?把靖王府的臉面放在眼裏嗎?”
“公主誤會了,我與王公子只是偶遇,並無其他。”我強壓下心頭的煩躁,平靜地解釋。
“誤會?”顧妍冷笑一聲,伸手就想去推我,被王景瑜攔了下來。她見狀更是氣急敗壞。
“孤男寡女,拉拉扯扯,還說沒什麼?我看你就是早就和他勾搭上了!當初死纏爛打逼着我哥哥娶你,如今又在這裏搞這些幺蛾子,你要不要臉?”
說罷,她根本不給我辯解的機會,轉身就對身後的丫鬟喊:“走!我們現在就去找我哥哥,讓他看看他娶的好王妃!”
看着顧妍怒氣沖沖離去的背影,我心裏一陣發涼。王景霖面露愧疚:“夢姝,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與你無關,是她故意找茬。”我搖了搖頭,“王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走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終究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我拉着青禾,快步往王府趕……
該來的總會來,與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對。反正我早已決意和離,也不必再像從前那般小心翼翼看他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