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母到喉間的話哽住,疑惑的看着她。
白佳玉細聲說:“若是嬸子能差個得力的人,去孫家同我婆婆說一聲,就說是您的病離不得人,讓她老人家準我在此留宿一晚,我想......婆婆通情達理,又敬重裴家,興許會答應的。”
裴母愣了一下,抬眼細細打量着白佳玉。
那張釉白的小臉上,滿是真誠和擔憂,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算計。
“好,就這麼辦。”
裴母當機立斷,立刻叫來身邊最信任的一個老媽子。
“你現在就坐車去孫家,把話說明白了,就說我說的,勞請白小姐今晚留下給我看病。”
看着那老媽子領命匆匆離去,白佳玉垂下眼簾,嘴角勾起淺淡弧度。
裴昀,今晚,你逃不掉了。
夜色漸深。
整座裴宅都沉浸在靜謐之中。
裴母給白佳玉安排的住處就在她隔壁。
此刻,白佳玉坐在客房,豎耳聽着外頭的動靜。
終於,樓下傳來了汽車熄火的聲音。
他回來了。
雖是早有預謀,但到了此刻,心中難免緊張。
白佳玉悄悄推開一條門縫,迅速貓腰走出,藏在二樓樓梯口的陰影裏。
樓下客廳的燈亮着,裴昀脫下沾着夜露的外套,隨手遞給下人。
他似乎很疲憊,捏了捏眉心,徑直走向沙發。
一個下人立刻上前,從早已備好的茶盤裏倒了一杯熱茶,恭敬地遞了過去。
白佳玉的呼吸都停住了。
裴宅雖人多,但裴母在養病期間不會下樓喝茶,有下人早已將茶水備好放在裴母房內。
下人斷不敢用主家茶具。
所以,那套茶具只有裴昀沾得。
她入夜時曾借口下樓取針,當時四下無人,她便將那包無色無味的藥粉盡數倒進了茶壺裏。
她看着裴昀接過茶杯,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
成了。
白佳玉的嘴角無聲地勾起,悄然退回客房,再從客房的另一扇門,閃身潛入了走廊盡頭那間主臥。
沒過一會兒,走廊裏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裴昀推開房門,一股眩暈感緩緩襲來,讓他腳下一個踉蹌。
眼前發黑,頭腦發脹,像是被人灌了一斤烈酒。
怎麼回事?
他扶着門框,內心一片疑雲。
最近是太累了?
想起昨天那小寡婦煞有介事說他“腎氣有虧”、“勞累過度”的話。
正想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女人香鑽進鼻腔。
和那夜那個在他身下哭泣求饒的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裴昀的眉頭瞬間擰緊,銳利的目光掃過房間四周。
床鋪平整,窗戶緊閉,一切如常。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那扇巨大的紅木衣櫃上。
躲在衣櫃裏的白佳玉,心髒都快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了。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怎麼會?
她用的蒙汗藥分量十足,尋常壯漢喝下去不出片刻就該倒地不醒,裴昀居然還能撐到現在?!
千萬別過來......
千萬別發現......
她心裏瘋狂地默念,快睡覺,快睡覺!
裴昀朝着衣櫃走了兩步,那股眩暈感卻排山倒海般再次襲來。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景物都在晃動,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晃了晃頭,轉身跌坐在床邊,想緩口氣。
可那股強烈的困意竟讓他連眼皮子都撐不住了。
“砰”的一聲悶響。
衣櫃裏,白佳玉等了許久,直到外頭傳來男人沉重而勻稱的呼吸聲。
她又等了一會兒,才敢小心翼翼地推開櫃門。
裴昀睡得很沉,眉頭微蹙着。
白佳玉一步步走到床邊。
昏黃燈光下,男人的面龐輪廓分明,嘴唇微薄,下頜那道美人溝清晰可見。
她不再猶豫,抬起手一顆一顆地解開自己旗袍的盤扣。
素白的旗袍從肩頭滑落,堆疊在腳邊,像團簇起來的白玉蘭。
......
翌日清晨。
天光不過一線,灰蒙蒙地透過窗櫺,給裴宅鍍上一層冷寂的鉛色。
前廳裏,空氣像是結了冰。
下到十六歲剛留頭的小丫頭,上到鬢發花白的六旬劉媽,二十個女傭,一個不少,全都垂手肅立,大氣都不敢喘。
她們穿着統一的灰布褂子,站成幾排,心裏頭發怵,不住地用眼角餘光去瞟沙發上坐着的那個男人。
裴昀身着一襲挺括的西裝,俊臉陰鬱,雙腿交疊坐在那裏,指間夾着一支駱駝牌香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冷硬的下頜線,卻遮不住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許成一身短打,面色同樣嚴肅,立在裴昀身側。
今兒個東家是發的哪門子邪火?
一大清早就把所有女眷叫到這裏,一個男仆都沒留。
這陣仗,瞧着就是要出大事。
“東家,莊園裏頭的女眷都在這兒了,您召集大家,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吩咐?”
裴昀的目光從劉媽蒼老恭順的臉上掃過。
他今早醒來時,頭痛欲裂。
身上蓋着的絲被滑落,一陣涼意襲來,才發覺自己竟不着片縷。
可他記得,昨夜回來時頭暈腦脹,是倒頭就睡了,可他分明沒有脫去衣裳。
那衣裳,是誰給他脫的?
接着,又在自己胸膛上瞅見幾道淺淺的紅痕,像是被女人的指甲抓的。
那痕跡和上回吳靜下藥那晚,一模一樣。
去了浴所,站在黃銅鏡前,才發現不止胸膛,手臂上、背上,都有。
又來了。
居然又有一個女人,趁他沉睡,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上了他的床,與他行了男女之事。
然後,像上一次那樣,人間蒸發。
上一次,是膽大包天的吳靜布下的局,被不知名的黃雀占了先。
可這一次,發生在他的臥房。
經過推敲後他能確定,這兩次都是同一個女人。
而且這個女人,竟就在他家。
裴昀抽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蒂摁進水晶煙灰缸裏,火星“滋”地一聲熄滅。
“昨晚入夜後,哪些人還在宅內?”
裴宅莊園很大,後院專設有下人房。
夜裏過了當值時辰的,便回下人房歇息,只有當值的才會留在主樓裏,以備主人家隨時召喚。
女傭們低下頭,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個瞧着不過十七八歲的小丫頭,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大婦人,哆哆嗦嗦地站了出來。
“回、回東家,昨夜是我和翠嬸當值。”
小丫頭聲音都在抖。
裴昀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那眼神像是能穿透皮肉,看進骨子裏。
兩個女傭內心惶恐,幾乎要站不穩。
他盯着那個胖大的中年女傭看了兩秒,皺了皺眉,不耐地揮手:“你退回去。”
翠嬸一愣,不明白東家爲何獨獨放過了她。
但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如蒙大赦,趕緊退回了隊列裏。
年輕的女傭見只剩下自己一個,一張小臉嚇得慘白,嘴唇都在哆嗦。
裴昀認得她。
昨夜他回來,就是這個丫頭給他遞上的熱茶。
而那股要命的眩暈,正是在喝了那杯茶後不久才冒出來的。
他的臉色愈發陰冷。
“走近些。”
那女傭腿肚子發軟,挪着往前蹭了兩步。
裴昀微微前傾,一股子廉價皂角和汗水的味道鑽入鼻腔。
沒有那股香味。
不是她。
他直起身,眼底戾氣一閃而過。
線索就這麼斷了?
正在這時,劉媽像是想起了什麼:“東家,昨夜入夜後還在宅子裏的,除了您和當值的女傭之外,還有老太太和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