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仿佛無邊無際。
墨塵在一扇幾乎與牆壁融爲一體的門前停下腳步。這裏是僻靜小巷的最深處,周圍是斑駁破舊的牆體,透着一股被遺忘的氣息。
他沒拿鑰匙,只是伸出手指,指節分明,在門板上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不輕不重地叩擊了三下。
“咔噠。”一聲沉悶的機括輕響,厚重的門板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露出裏面的空間。沒有預想中的黑暗,反而有柔和的光線從中傾瀉而出,驅散了巷子裏的陰冷潮溼。
墨塵側過身,目光示意林凡先進。
林凡的身體仍在細微地發抖,一部分是力氣耗盡後的虛弱,更多的是先前那段生死追逐留下的驚悸。她看了看墨塵,又看了看門內透出的光,遲疑着,最終還是邁過了那道門檻。
門在她身後悄無聲息地合攏,發出輕微的閉合聲,將外面的黑暗與喧囂徹底隔絕。
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寬敞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陳設並不多,幾件樣式簡潔的家具,卻無一不顯露出一種內斂的質感。空氣裏有種淡淡的、像是某種草木燃燒後留下的清冽氣息,奇異地安撫着她緊繃的神經。
墨塵徑直走到房間一側的高大櫃子前,打開櫃門。裏面整齊地疊放着一些衣物,旁邊還有一個未拆封的白色醫療急救包。
他將這些東西取出,放在一張矮幾上。“幹淨衣服,還有處理傷口的藥品。”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平常事。
“浴室在那邊,有熱水。”他朝房間角落的另一扇門指了指。
林凡看着矮幾上的東西,又抬頭望向墨塵。他已經走到窗邊,背對着她,身影被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仿佛在凝視外面沉沉的夜幕,將整個空間都留給了她,沒有一絲窺探或催促。
胸口,那枚玉墜持續散發着溫熱,像一只無形的手,溫柔地撫過她內心因恐懼和疲憊而起的褶皺。被追殺的驚惶,被王秀蘭毆打的痛楚,似乎都在這股暖意中一點點被熨平,慢慢消散。
她不再遲疑,拿起衣物和急救包,快步走進了浴室。
熱水從頭頂淋下,沖刷着身體上的污垢、血跡和深入骨髓的疲憊。林凡看着鏡子裏那個狼狽不堪的自己,頭發糾結,臉上、胳膊上滿是塵土和細小的擦傷、瘀青,眼神裏還殘留着未散盡的驚恐。她擰開急救包,拿出消毒棉籤,小心翼翼地處理着傷口。碘伏接觸破損皮膚帶來的刺痛感,反而讓她混亂的思緒更加清醒了幾分。
換上那套幹淨柔軟的衣物時,她有些意外。衣服的材質很好,尺寸也驚人地合身,仿佛是爲她準備的一般。
當她走出浴室時,感覺像是剝掉了一層沉重的殼,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仿佛獲得了新生。
房間裏,墨塵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但依舊站在窗前,沒有看她。
矮幾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杯尚有餘溫的水,還有一些獨立包裝的食物,看起來是能量不低的壓縮餅幹和幾條肉幹。
林凡走過去,先是端起水杯,溫熱的液體順着幹渴的喉嚨滑下,驅散了身體裏殘存的最後一絲寒意。她坐下來,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然後拿起一塊餅幹,慢慢地咀嚼。胃部空蕩蕩的感覺逐漸被填補,身體也隨之回暖。
在她吃了半塊餅幹後,墨塵走了過來。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她的臉上,而是停留在她胸前的位置。隔着柔軟的衣料,玉墜的輪廓在那裏微微凸起。
“你身上的那塊玉,似乎有些特別。”他開口,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個觀察到的現象。
林凡握着水杯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了。
幾乎是同時,玉墜的溫度猛地升高了一瞬,一股清晰的、帶着鼓勵意味的暖流傳遞給她。
她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它……它有時候會發熱,還會給我一些……提示。”她斟酌着詞句,選擇性地透露了一些信息,聲音還是有些微的幹澀。
“比如,它告訴我,你是可以信賴的。”
墨塵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仿佛這個答案早在他的預料之中。“身份共鳴。”他吐出四個字,言簡意賅。
林凡愣住了。“什麼?”
“這是它最基礎的功能之一。”墨塵走到她面前,隔着矮幾大約一步的距離停下。“感應特定人群的善意或惡意。對血緣,或者與自身力量體系同源的存在,會產生更強烈的反應。”
他的話,像一顆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林凡的心中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血緣?力量體系?這些詞匯對她來說完全陌生,卻又似乎隱隱觸碰到了某種一直被忽略的真相。她一直以爲自己只是林家撿來的棄嬰……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腦子裏一片混亂。
“你不需要立刻明白。”墨塵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只需要知道,這個世界,比你一直以來認知的,要復雜得多。”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你所處的,是‘表世界’。遵循着你熟悉的物理規則與社會秩序。”
“而在表世界的背面,或者說夾縫之中,存在着另一個世界。”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稱之爲,‘裏世界’。”
裏世界。
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林凡固有的認知。巨大的、顛覆性的信息沖擊着她的大腦。她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怪不得王秀蘭會毫無預兆地摔倒,怪不得墨塵能輕易制服她,怪不得他的人能悄無聲息地處理掉人販子……原來,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手段!
“裏世界……是什麼樣的?”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一個全新的,無法想象的世界在她面前展開了一角。
“充滿了表世界無法理解的力量,存在着各種超越常識的族群與規則。”墨塵的敘述依舊簡潔,卻足以勾勒出一個光怪陸離、危機四伏的輪廓。“你的玉墜,大概率就是一件與裏世界力量相關的物品。”
他看着她的眼睛。“甚至,它可能指向你的身世。”
身世。
這個詞再次重重地擊中了林凡的心髒。她一直以爲自己是被父母遺棄,才會被林家撿去給傻兒子“沖喜”。難道……不是這樣嗎?這塊玉墜,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它……它能幫我找到家人?”林凡的聲音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急切的希冀,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有可能。”墨塵沒有給她虛假的承諾。“但前提是,你要有能力去尋找。並且在找到之後,有能力保護你自己,以及可能存在的家人。”
他的視線變得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裏世界並非樂土,很多時候,比你今晚經歷的更加殘酷。”
“在那裏,弱小,即是原罪。”
冰冷而現實的話語,讓林凡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澆上了一盆冷水,讓她從頭涼到腳。
但僅僅是片刻的失落之後,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猛地涌了上來。
是決心。
經歷了林家豬狗不如的生活,經歷了今晚的生死逃亡,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渴望擺脫弱小的現狀,渴望獲得力量,渴望能夠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她不想再任人宰割,不想再像螻蟻一樣活着!
“我該怎麼做?”她抬起頭,迎上墨塵的目光,眼底重新亮起的光芒,雖然微弱,卻帶着一種不容錯辨的堅定。
墨塵注視着她眼中的變化,沉默了片刻。
“先活下去。”他的回答簡單直接。
“然後,學會在這個世界,或者說,在兩個世界裏,保護好自己。”
他不再多言,轉身走向門口。
“休息吧,天亮後我會再來。”
門被他輕輕帶上,房間裏再次只剩下林凡一個人。
她走到窗邊,看向外面。夜依舊深沉,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景物,只有陌生的黑暗。前路茫茫,危機四伏,一個被稱爲“裏世界”的存在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
但這一次,她的心裏不再只有恐懼和茫然。還有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希望,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她低頭,手掌輕輕覆蓋在胸前的玉墜上。
溫熱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穩定而持續,仿佛在無聲地回應着她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