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價在連續三天的劇烈震蕩後,終於在第四個交易日勉強企穩。通達證券的玻璃幕牆在冬末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暴風雪的洗禮,表面晶瑩,內裏卻不知積了多少裂痕。
陳默早上七點走進公司時,大廳裏那面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上,通達證券(代碼:00385)的股價定格在10.12元——比醜聞爆發前跌去了近30%,但總算不再斷崖式下墜。屏幕上滾動着公司最新的公告:“聘請國際知名審計機構全面清查”“客戶權益保障基金已到位1.2億”“管理層全面改組進行中”。
每個字都寫得鄭重其事,但陳默知道,字面之下,是無數雙眼睛在觀望,在懷疑,在等待下一個引爆點。
他刷了工牌,走進七樓辦公區。感應燈一盞盞亮起,照出空曠的走廊和緊閉的辦公室門。空氣裏有種奇異的安靜——不是平靜,是暴風雨後那種萬物屏息的死寂。
他的工位還在合規部那個角落,但今天桌上多了些東西。
不是鮮花,不是感謝卡,是一疊用訂書機胡亂釘在一起的打印紙。最上面那張的標題被紅筆狠狠劃了幾道:“客戶集體索賠聯名信(首批)”。
陳默放下背包,拿起那疊紙。紙張邊緣被撕得參差不齊,像是被人憤怒地扯下來。他一頁頁翻看:
第3頁,署名“劉秀蘭”:“我六十三歲,退休教師。聽信客戶經理‘保本保息’承諾,投入養老錢二十萬購買‘盈安寶’,現僅剩十一萬。要求全額賠償,否則上訪至銀監會!”
後面附了張照片: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坐在病床上,手背扎着輸液管,眼神空洞地看着鏡頭。照片背面有人用圓珠筆潦草寫着:“因投資虧損抑鬱入院,已三次病危。”
第7頁,署名“王德發”及七位工友:“通達證券欺詐!我們八人合計投資四十八萬購買‘穩盈通’,現被告知產品已違約,資金無法兌付!我們都是下崗工人,這是買斷工齡的錢!還錢!否則集體訴訟!”
第15頁,沒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的粗體字:“實習生搞事,憑什麼讓我們客戶買單?公司要賠錢!搞事的人要負責!”
最後一頁是手寫的,字跡歪斜顫抖:“我老伴查出來肺癌晚期,就等着‘財富增值計劃’到期拿錢做手術。現在說產品有問題要延期……他等不起了。求求你們,把錢還我,我給你們磕頭……”
紙上有幾處水漬暈開的痕跡,像眼淚。
陳默盯着那些字,手指捏得紙張邊緣微微變形。他能想象這些信是怎麼出現在他桌上的——某個心懷怨恨的同事,或者某個被索賠壓力逼急的部門主管,趁夜溜進來,把這些客戶的憤怒和絕望,像投擲匕首一樣投給他。
“看什麼看?這不都是你想要的嗎?”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陳默回頭,看見李奎叼着煙靠在檔案室門口,臉上掛着那種混合了嘲諷和幸災樂禍的笑。
“李哥早。”陳默平靜地打招呼,把那些信重新疊好,放在桌子一角。
“早?”李奎走過來,煙灰隨意彈在地上——那是陳默每天早上都會仔細打掃幹淨的地面,“陳經理現在可風光了,集團紅人,媒體寵兒,接下來是不是要出書、上電視、當金融界良心代表了?”
陳默沒接話,打開電腦。屏幕亮起,系統提示需要輸入當日密碼——合規部專員還沒來送。
“不過你這良心,”李奎繼續,聲音壓低了些,“代價可不小。你知道這周公司離職了多少人嗎?十七個!銷售部走了六個,產品部走了四個,合規部走了三個!都是幹了五六年的老員工,現在簡歷花了,去別的券商人家都不敢要——怕他們是‘通達系’的,怕他們也會‘舉報’。”
他湊近了些,煙味噴在陳默臉上:“還有張經理。停職調查,聽說要移送司法機關。他老婆昨天來公司鬧,說孩子要中考了,現在家裏天塌了。陳默,你晚上睡得着嗎?”
陳默抬起頭,直視李奎:“如果我不舉報,現在睡不着的就是那兩千多個虧光了錢的客戶。李哥,你賣‘穩健盈’的時候,想過那些錢是別人的養老錢、看病錢、孩子的學費嗎?”
李奎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變成更深的譏誚:“少在這兒裝聖人!這行就這樣!你不割韭菜,別人割!你以爲其他券商就幹淨?我告訴你,那些大機構玩得更花,只是人家背景硬,沒人敢捅!”
“所以我們就該同流合污?”陳默問。
“所以你該學會閉嘴!”李奎扔下這句話,轉身走了,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
電腦屏幕上的登錄界面還在閃爍。陳默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他知道李奎說的部分是事實——這場風暴卷走了很多人。有些是咎由自取,有些可能只是執行命令的棋子,有些甚至和他一樣,曾經也想做個好顧問,只是慢慢被環境同化。
但膿瘡必須切開,哪怕會流很多血。
---
上午九點,合規部專員姍姍來遲,遞來一張寫着當日密碼的便籤紙,眼神躲閃,一言不發。陳默道了謝,登錄系統。
第一個任務:調取“盈安寶”產品的全部底層資產明細,爲即將啓動的資產處置做準備。
他提交查詢請求。系統轉圈三秒,彈出提示:“權限不足。該請求需合規部總監以上審批。”
陳默皺眉。他的S-07權限理論上可以調閱所有產品數據。他重新提交,附上工作說明:“依據集團整改方案第3條,需全面清查問題產品底層資產。”
五分鍾後,系統再次駁回:“請求已轉交合規部處理。處理時限:3個工作日。”
陳默明白了——他的權限被架空了。名義上他還是風控特別觀察組成員,實際上已經成了被監控、被限制的“麻煩人物”。
他沒爭辯,轉而打開郵箱,開始處理積壓的客戶郵件。一百二十七封未讀,大部分是投訴和索賠。他建了個Excel表格,把每封郵件的關鍵信息錄入:客戶姓名、聯系方式、投資產品、金額、損失比例、訴求類型。
做到第三十七封時,內線電話響了。
“陳默,來我辦公室。”是總經理的聲音。
陳默起身,穿過走廊。經過銷售部時,他聽見裏面傳來激烈的爭吵:
“王姐你別沖動!現在提離職,賠償金都拿不到!”
“還拿什麼賠償金?這公司都快完了!你看看這業績報表,這個月新開戶數是個位數!誰敢買我們的產品?”
“那也得等找到下家……”
“下家?現在哪家券商敢要通達出來的人?人家怕我們也會‘內部舉報’!”
聲音在陳默推門經過時戛然而止。幾雙眼睛從工位隔板後探出來,眼神復雜。
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虛掩着。陳默敲門進去,發現裏面不止總經理一個人——還有集團法務總監、人力資源總監,以及一個他沒見過的、穿着灰色西裝、氣質精幹的中年女人。
“陳默,坐。”總經理指了指沙發,“這位是集團新任命的客戶權益部總監,林薇。她將從總部調過來,全面負責客戶賠償和關系修復工作。”
林薇站起身,和陳默握手。她的手很有力,眼神銳利而冷靜:“陳默,久仰。你的報告我看過,很扎實。”
“謝謝林總。”陳默說。
“客套話不多說。”林薇重新坐下,打開面前的文件夾,“集團決定,任命你爲客戶權益部副總監,協助我處理客戶索賠和整改落實。級別M4,薪資上調40%,直接向我匯報。”
陳默愣住了。副總監?M4?這幾乎是坐火箭般的晉升——普通員工要熬五六年才能到的級別。
“這是……獎勵?”他問。
“是責任。”林薇直視他,“現在公司最缺的不是業務能手,是能重建客戶信任的人。你舉報了問題,現在,你要負責解決問題——用行動證明,通達真的在變。”
她推過來一份文件:“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本周五召開客戶集體索賠協調會。三十多位損失最嚴重的客戶會到場,媒體可能也會來。你要代表公司,給他們一個交代。”
陳默翻開文件。裏面是三十四位客戶的詳細資料:投資金額從五萬到兩百萬不等,合計損失超過一千八百萬。職業包括退休教師、下崗工人、小商戶主、普通白領。有人因此抑鬱住院,有人家庭破裂,有人孩子的留學計劃泡湯。
“這些客戶的訴求很明確:全額賠償。”林薇說,“但公司現在能動的現金只有保障基金那1.2億,而要處理的問題產品規模超過五億。全賠不現實。”
“所以我們要談。”陳默合上文件,“不是談‘賠多少’,是談‘怎麼重建信任’。”
“你有方案?”總經理問。
陳默從隨身背包裏掏出那個牛皮紙封面的冊子——他的“口碑檔案”。翻到中間一頁,上面是他這幾天私下整理的《客戶權益保障與信任重建方案》。
“分四步走。”他說,“第一,對確實因欺詐銷售而受損的客戶,按損失比例分級補償——完全無風險提示的,補償80%;有提示但被誤導的,補償50%;自行決定投資的,提供資產置換方案。”
“第二,設立‘客戶監督委員會’,由客戶代表、外部專家、公司管理層三方組成,參與新產品審核和銷售話術制定。”
“第三,所有客戶經理強制佩戴錄音筆,銷售過程全程錄音存檔,嚴禁任何形式的收益承諾。”
“第四,每季度向所有客戶公開產品底層資產報告,用最簡單的話解釋錢投去了哪裏、風險在哪。”
林薇仔細聽着,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等陳默說完,她抬頭:“方案不錯,但執行難度很大。銷售部門會反彈——錄音等於綁住他們的手腳。產品部會抵制——透明化會暴露他們的平庸。甚至有些客戶也會不滿——他們只想要錢,不想參與什麼‘監督’。”
“所以需要從上到下的決心。”陳默看向總經理。
總經理沉默了很久。窗外,冬日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做吧。”他終於說,“通達已經跌到谷底了,唯一的方向就是向上爬。陳默,這個副總監不好當,你會被銷售部罵‘斷了財路’,被產品部嫌‘多管閒事’,甚至被一些客戶怨恨‘賠得太少’。你確定要接?”
陳默想起桌上那疊被撕爛的索賠信,想起劉阿姨空洞的眼神,想起王德發們下崗工齡買斷的錢。
“我接。”他說。
---
接下來的三天,陳默像上了發條的機器。
白天,他約談一個個部門主管:銷售部、產品部、合規部、運營部。每個會議都像一場小型戰爭。
銷售總監拍桌子:“全程錄音?那我們還怎麼賣產品?客戶問‘能不能保本’,我怎麼說?說‘不能’?那人家轉頭就去別家了!”
陳默平靜回應:“如果說真話就會失去客戶,那說明我們本來就不該得到這個客戶。”
產品部主管冷笑:“透明化報告?你知道我們有些產品結構多復雜嗎?連我自己都要算半天,你讓客戶怎麼看懂?”
“那就簡化。”陳默說,“如果復雜到連從業者都解釋不清,那這個產品本身就有問題。”
合規部總監嘆氣:“陳默,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改革要循序漸進,一下子步子太大,容易扯着……”
“我們已經扯着了。”陳默打斷他,“‘白名單’系統曝光的時候,這個公司的信譽就已經被扯碎了。現在要做的不是小心修補,是推倒重來。”
晚上,他整理客戶資料,給每一位將要參加協調會的客戶打電話。有些電話一接通就是劈頭蓋臉的罵,他聽着,記下對方的訴求;有些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後是壓抑的哭聲,他安靜地等對方哭完,再說:“阿姨,周五您來,我們當面談,一定給您個說法。”
周四深夜十一點,他還在辦公室修改PPT。林薇走進來,遞給他一杯熱咖啡。
“還沒走?”她問。
“快好了。”陳默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林總,您說……明天會順利嗎?”
“不會。”林薇很直接,“會有客戶鬧,會有媒體追問尖銳問題,甚至可能有人當場發病。但這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我們欠的債,總要還。”
她頓了頓,看着陳默:“你知道我最欣賞你什麼嗎?”
陳默搖頭。
“不是你舉報的勇氣,”林薇說,“是你在舉報之後,沒有一走了之。你留下來了,願意親手收拾這個爛攤子。這比舉報更難。”
陳默苦笑:“我只是覺得……如果我也走了,那我和那些發現問題卻選擇沉默的人,有什麼區別?”
“所以你會是個好副總監。”林薇拍拍他的肩,“早點休息,明天需要體力,更需要心力。”
她走了,留下陳默一個人對着屏幕。PPT最後一頁,他寫了一段話: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但可以定義未來。
今天,通達選擇直面錯誤,承擔責任,重建信任。
這條路很難,但我們決定走——
因爲金融的本質不是數字遊戲,
是千萬個家庭的托付。
而我們,想成爲配得上這份托付的人。”
他看了很久,點了保存。
---
周五上午九點,公司最大的會議室坐滿了人。
三十四位客戶,加上陪同的家屬,將近六十人。靠牆架着四台攝像機——兩家財經媒體,兩家本地電視台。空氣裏彌漫着緊張、憤怒和不確定的氣息。
陳默和林薇走上講台。台下瞬間安靜,所有目光聚焦過來。
“各位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大家好。”陳默開口,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會場,“我是陳默,通達證券客戶權益部副總監。首先,我代表公司,向每一位因我們的錯誤而遭受損失的人,深深鞠躬道歉。”
他退後一步,九十度鞠躬,保持了三秒。
台下沒有反應。有人冷笑,有人扭頭,有人舉着手機錄像。
陳默直起身,打開PPT。第一頁就是那張劉阿姨病床上的照片——他征得了家屬同意。
“這位是劉秀蘭阿姨,六十三歲,退休教師。”陳默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她投資二十萬購買‘盈安寶’,現僅剩十一萬。因爲虧損,她抑鬱入院,三次病危。”
台下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是劉阿姨的女兒,坐在第一排,捂着臉。
“這位是王德發叔叔,和他七位工友。”陳默翻到下一頁,是八張身份證復印件,“他們都是原紡織廠職工,用買斷工齡的四十八萬,購買了‘穩盈通’。現在產品違約,錢拿不回來。”
王德發站起來,眼睛通紅:“別說這些沒用的!我們就問一句:錢能不能還?!”
“能還一部分。”陳默直視他,“但今天我想先給大家看一樣東西——我們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接下來的三十分鍾,陳默用最直白的語言、最簡單的圖表,展示了“白名單”系統的運作機制:如何把高風險產品包裝成“穩健型”,如何用普通客戶的錢給關系戶輸血,如何用新客戶的錢填舊客戶的坑。
他展示了銷售話術錄音的文字稿:“阿姨您放心,這個比銀行利息高,絕對安全!”
他展示了被篡改的風險評級文件:“R5(高風險)特批爲R2(低風險)”。
他展示了資金流向圖:“看,這筆錢從您的賬戶出去,繞了一圈,進了這個‘特殊客戶’的賬戶。”
台下從憤怒的喧譁,逐漸變成死寂的震驚。很多人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錢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知道,這些解釋不能彌補損失。”陳默關掉PPT,走到講台邊緣,“但我想讓大家知道——從今天起,這些東西不會再發生。因爲通達正在變。”
他公布了那份《客戶權益保障方案》。每宣布一條,台下就有一陣騷動:
“設立客戶監督委員會?我們能參與?”
“銷售全程錄音?真的假的?”
“每季度公開報告?那我們的錢去哪了都能看到?”
陳默一一解答。回答不了的問題,他記下來:“這個我需要和技術部門確認,三天內給您答復。”
最後,他公布了賠償方案的具體細則。不出所料,有人滿意,有人不滿。
“才賠50%?我虧了二十萬,就賠十萬?不夠!”
“資產置換是什麼意思?我不要別的產品,我只要現金!”
“你們這是打發叫花子!”
場面一度混亂。有客戶站起來拍桌子,有家屬情緒激動地往前沖,保安連忙上前維持秩序。
陳默沒有躲。他站在講台中央,等聲音稍微平息,才開口:
“各位,我知道這些錢對你們意味着什麼。是養老的底氣,是看病的希望,是孩子的未來。公司現在能拿出的現金有限,如果全賠,公司會倒,剩下的客戶一分錢都拿不到。所以我們要做一個艱難的選擇——是讓一部分人盡量拿回一些,還是讓所有人一起血本無歸?”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有些啞:“我無法承諾讓每個人都滿意。但我承諾——從今以後,通達賣的每一個產品,都會把風險說清楚;做的每一筆交易,都會經得起檢驗;對待每一位客戶,都會像對待自己的父母、子女一樣,不敢欺騙,不敢辜負。”
會場安靜下來。
劉阿姨的女兒站起來,擦着眼淚:“陳總……那我媽的治療費……”
“劉阿姨的情況特殊。”陳默說,“我們已經聯系了合作的醫療機構,可以爲您母親提供分期付款的治療方案。同時,公司會額外提供一筆醫療救助金,具體金額我們單獨談。”
王德發也站起來,氣勢弱了些:“那……那我們八個人的錢……”
“王叔,您和工友們的情況我也了解過。”陳默調出一份文件,“你們原來工作的紡織廠舊址,現在改造成了創業園區。園區正在招募物業管理、保潔、保安。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幫忙聯系,優先錄用。工資可能不高,但至少是條出路。”
王德發愣住了,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慢慢坐下了。
協調會開了整整四個小時。結束時,沒有掌聲,但也沒有人再砸椅子。客戶們三三兩兩地離開,有的還在爭論,有的已經開始填申請表,有的拉着陳默問細節。
媒體記者圍上來:“陳總監,您認爲今天的方案能平息風波嗎?”“通達未來如何重建信任?”“您個人從實習生到副總監,有什麼感想?”
陳默一個一個問題回答,不躲閃,不推諉。最後一家媒體問完時,他嗓子已經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林薇遞來一瓶水:“辛苦了。表現很好。”
“只是開始。”陳默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幹痛的喉嚨。
---
傍晚六點,陳默回到自己的新辦公室——客戶權益部副總監的獨立隔間,不大,但有扇窗戶。窗外,城市華燈初上。
他打開電腦,公司內部系統彈出一條全司公告:
“經集團研究決定,任命陳默同志爲客戶權益部副總監(M4級),全面負責客戶關系維護、投訴處理及合規整改落實工作。此任命即日生效。”
下面跟着幾百條評論。他粗略翻了翻,什麼都有:
“恭喜陳總!實至名歸!”
“呵呵,舉報有功,升官發財。”
“希望真的能改變吧……”
“年輕人有魄力,但別太理想主義。”
“陳總以後多關照啊!”
他關掉頁面,打開郵箱。有一封新郵件,發件人是“一位老同事”,沒有署名。內容很短:
“陳默,今天我在會議室後面聽了全程。你說得很好。我賣了十年金融產品,第一次覺得,這個行業也許還有救。加油。”
陳默盯着這行字,看了很久。
然後他打開那個牛皮紙封面的“口碑檔案”,翻到全新的、空白的一頁。在頁眉,他工整地寫下:
“客戶權益部工作記錄·第一卷”
下面,他寫了今天的第一條記錄:
“日期:1月20日
事件:首次客戶集體索賠協調會
到場客戶:34位,合計損失約1800萬
達成初步方案:分級補償+監督機制+透明化承諾
現場反應:激烈→平靜→部分接受
感悟:重建信任,不是靠完美的方案,是靠面對問題的誠意,和持續行動的決心。
路還很長,但方向對了,就不怕遠。”
他合上冊子,走到窗邊。
夜色中,通達證券的大樓燈火通明。樓下街道車流如織,行人匆匆,每個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生活。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要守護的不僅是幾十個客戶的賬戶,是一個公司重生的可能,是一個行業向好的微光。
這光很弱,風一吹就可能熄滅。
但他會護着。
用專業,用誠意,用那種近乎傻氣的堅持。
因爲有些火種,一旦點燃,就不能讓它熄滅。
而在火光中,他看見的不是終點,是漫漫長路的又一個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