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哪吒的決心並未能立刻付諸實踐。
就在他下令加快清剿進度的第二日,妖國殘餘勢力竟出人意料地組織起了凶猛反撲。更棘手的是,對方陣營中出現了數名實力強橫並且氣息詭異的妖將,其術法路數迥異於尋常妖魔,隱隱帶着某種古老而陰邪的意味,顯然背後另有勢力支撐。
戰局驟然吃緊,哪吒率軍左沖右突,雖斬敵無數,但對方似乎摸清了他護佑百姓與部屬的性子,數次以凡人村落或小股天兵爲餌,設下連環陷阱。
這日黃昏,殘陽如血。
探馬來報,東南方百裏外一處山谷中,有近千百姓被妖魔驅趕圍困,情勢危急。哪吒不疑有他,命大部繼續清剿正面之敵,自己親率數百精銳疾馳援救。
山谷地形險惡,霧氣沼沼。他一踏入,四周山崖上便冒出密密麻麻的妖影,符籙光芒與毒瘴同時爆發,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絕殺之局。
對方不僅數量遠超預計,那幾名詭異妖將更是聯手布下了一座困殺大陣,陣法森然,竟隱隱能隔絕內外靈訊。
混戰頓起,哪吒迅速與四周妖魔撕打起來,不出片刻便將他們全部制服在地,但他畢竟孤軍深入,又要分神護住被困百姓與部下,漸漸被逼至山谷深處。激戰中,他爲擋下一道襲向孩童的毒火,左肩胛被一名妖將的骨刺穿透,金紅色的蓮花瓣一時飄散在充斥血腥味的空中。
更糟糕的是,陣法的隔絕之力開始生效,他懷中的傳訊符光芒急速黯淡,最終徹底熄滅,這意味着他與天庭的聯系也就此被強行切斷。
“三太子,今日此地便是你葬身之處!”爲首的妖將獰笑,攻勢愈發瘋狂。
哪吒啐出一口血沫,眼中非但沒有懼色,反而扯出一個狠戾的笑:“就憑你們?”
他不再保留,風火輪烈焰暴漲,混天綾化作漫天紅霞絞殺四方。這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以傷換傷,硬生生在重重包圍中撕開一道缺口,將百姓與殘餘天兵護送出谷。自己卻因斷後,深陷重圍,身影被滔天的妖氣與法術光芒吞沒……
最後一刻,他只來得及將一道蘊含簡要信息的金光打入一名重傷天兵體內,命其不惜一切代價沖出報信,隨即便被淹沒在狂暴的攻擊之中。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回天庭。
“東南山谷遇伏,元帥爲護百姓與部屬,深陷重圍,傳訊斷絕,生死未卜!”
凌霄殿上,信使天兵渾身是血,聲音嘶啞,呈上那道染血的金光信息。
滿殿譁然。
玉帝面色驟沉。李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寶塔光芒明滅不定,臉上先是閃過無法掩飾的驚怒與一絲極快的抽痛,隨即又被慣有的嚴厲覆蓋,他厲聲道:“果然!行事沖動,孤軍冒進!早知如此……”
“李天王!”太乙真人沉聲打斷,面色亦是凝重,“當務之急是速速派兵救援,探查究竟!”
殿上迅速商議,派出了增援部隊與探查仙官。但困殺大陣殘餘的幹擾仍在,加之戰場混亂,一時難以確定哪吒確切下落與狀況。
種種跡象似乎都指向最壞的可能——中壇元帥,或許已然隕落或遭擒。
消息傳到雲靄宮時,金戈正在爲漣糯更換靈泉水。一名與金戈交好的傳令天兵,紅着眼眶匆匆趕來,將聽到的噩耗告訴了金戈。
“金戈兄弟……元帥他,出事了!東南山谷那邊……聽說,怕是……凶多吉少……”傳令兵聲音哽咽。
“哐當——”
金戈手中的玉壺砸落在地,靈泉水灑了一地。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元帥那麼厲害……怎麼會……”他語無倫次道。
就在這時,臥房內傳來漣糯帶着疑惑的詢問:“金戈?外面怎麼了?什麼東西打碎了?”
金戈猛地回神,慌忙想掩飾,可巨大的悲痛與慌亂讓他根本控制不住表情和聲音。他沖進臥房,看着案上的陶鉢,眼淚奪眶而出,脫口而出:“姑娘……元帥,元帥他……在下界遇伏,失蹤了!傳訊都斷了,他們都說……都說可能……可能沒了!”
話音未落,金戈自己先被這說出口的殘酷事實擊垮,蹲在地上嗚咽起來。
漣糯不敢置信的問道:“怎麼可能?元帥那麼厲害,怎會被那群妖魔輕易奪了性命!”
不可能!
他可是哪吒,是三壇海會大神,他怎麼會……怎麼會……
漣糯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他受傷時蒼白隱忍的臉,浮現出他孤身立於千軍萬馬之前的傲然背影。
還有那句,她始終沒有等到的回答。
他說過會回來的,他說過讓她等着,他怎麼能…怎麼能食言?
漣糯情緒越發激動,她只覺好像所有靈氣都匯聚在了她的體內,她開始不自主的顫抖,發出陣陣悲痛的嗚咽。
就在這一刻,雲靄宮發生了劇烈的震動。
臥房內,那盞琉璃燈應聲炸裂,案上的陶鉢表面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好似下一秒就要炸裂一般,不過片刻,就有許多耀眼到灼目的金光從每一道裂縫中狂涌而出。
“姑娘!”金戈被這駭人的景象驚得忘了哭泣。
下一刻——
“轟——!!!”
陶鉢徹底炸裂。
碎片四濺中,一團無法直視的熾烈金光沖天而起,穿透宮殿屋頂,直上雲霄,將整個雲靄宮乃至周邊天域映照得一片金煌。
熟悉的蓮香與靈力波動席卷着四方。
金光之中,一個朦朧的少女身影緩緩凝聚。
她蜷縮着,黑發如瀑散落,肌膚如同初生蓮瓣般的瑩白中帶着粉嫩,隱約可見精致的五官輪廓,竟真有幾分哪吒那份驚心動魄的昳麗,尤其是微挑的眼尾與緊抿的唇線。但此刻,那雙尚未完全睜開的眼睛緊閉着,長睫劇烈顫抖,眼角不斷滲出晶瑩的淚珠。
她身上未着寸縷,但金光與繚繞的靈力自發遮掩了身軀。斷口處那圈金紋化作一朵金蓮的印記刻在漣糯的左肩,完全融入了這具新生的軀體。強大的靈力在她周身流轉,卻又因初生與情緒的巨大沖擊而極度不穩定。
“哪吒”破碎的囈語從她唇間溢出。
化形成功了。
在得知他可能永訣的刹那,那強烈的悲痛終於沖破了最後的桎梏,點燃了她本源中與他的共鳴。
然而,這代價太痛了。
金光漸斂,少女的身影凝實了一瞬,隨即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也像是無法承受那巨大悲慟的後續沖擊,她眼睫一顫,吐出小口的氣息,整個人如折翼的蝶,無力地向後倒去。
“姑娘!”金戈驚呼,慌忙上前想接住,卻被她周身仍未平息的狂暴靈力彈開。
少女墜落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側臥着,蜷縮成一團,仿佛還在抵御那徹骨的寒冷與恐懼。黑發遮住了她大半臉龐,只有眼角不斷滑落的淚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她還活着。
雲靄宮的震動緩緩平息,但那道沖天金光的異象與驚人的靈力波動,已驚動了無數仙神。
道道探查的神念迅速向此地掃來。
臥房內一片狼藉,只有中央那昏睡過去的初生化形的少女,她的周圍,還飄有哪吒身上那股異香。
金戈跪坐在不遠處,看着昏迷的漣糯,又想起下落不明的元帥,巨大的悲痛與無助再次淹沒了他。他顫抖着手,想再次嚐試催動傳訊符,卻依舊毫無反應。
而此時此刻,遠在下界那處山谷的最深處,硝煙漸散。
哪吒單膝跪地,以火尖槍支撐着身體,周身遍地都是豔麗的蓮花瓣,傷痕累累,左肩的貫穿傷更是觸目驚心,但,他還活着。
他面前,是最後一名妖,即將碎裂的屍體,以及那座被暴力破開的符陣殘骸。
他贏了,但代價慘重,靈力近乎枯竭,傳訊符也毀了。
他抹去唇邊血跡,抬眼望向北方,眉頭緊鎖。不知金戈和那截小藕精……會不會擔心?
他得盡快回去。
掙扎着站起身,風火輪的火光都顯得有些黯淡。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正欲強行駕雲而起——
心口毫無征兆地,猛地一悸!
一種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共鳴,猝然穿透遙遠的空間,狠狠撞進他的靈台!
是…她的氣息。
但和初見時又不一樣了……這次哪吒能感受到她的氣息更清晰更完整了,卻也充滿了一股讓他心髒驟然縮緊的痛楚。
出事了?!
哪吒臉色劇變,再顧不得傷勢與疲憊,風火輪爆發出最後的烈焰,他拖着傷重疲憊的身軀,不顧一切地朝天庭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