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塔終究沒能堆到“能望到很遠很遠”的高度——倒不是大黃的星光指引不給力,而是孩童堆着堆着,忽然覺得那光禿禿的塔尖實在寡淡。
“這得有個亮晶晶的尖兒才好看!光禿禿的醜死了!”他叉着腰,仰着小腦袋,對着那座勉強高出他兩個頭、搖搖欲墜的冰塔,煞有介事地發表意見。
大黃順着他的目光瞥去,塔尖確實空落落的,少了點精氣神。它正琢磨着,要不要從自己日漸縮水的“私藏”裏,再摳點邊角料煉個裝飾,卻見孩童已經噔噔噔地跑到湖邊,蹲下身,在那片被功德金光與日常靈氣浸潤得愈發瑩潤的淺水區裏摸索起來。湖水清澈見底,水底鋪着一層細軟白沙,還散落着幾點先前大黃捏的、黯淡無光的“冰晶花”殘骸。
孩童的小手在沙礫裏扒拉了幾下,忽然發出一聲驚喜的“咦”,指尖似是觸到了什麼硬物。他卯足了勁一摳,竟從勁一摳,竟從沙裏挖出一塊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的半透明晶體。
那晶體初看灰撲撲的,毫不起眼,邊緣甚至還帶着幾分粗糙。可當孩童將它舉起來,對着暖湖上空那道永恒明亮的天光時,晶體內部,竟隱隱有無數細若星塵的銀白光點緩緩流轉,靜謐又深邃,像是藏了一片濃縮的星海。
“哇!這個好好看!大黃快來看!”孩童眼睛瞬間亮了,也不管晶體上還沾着沙粒湖水,興沖沖地舉着就跑回冰塔邊,踮着腳尖,試圖把這塊晶石安到塔尖上。
大黃的綠豆眼驟然一縮,目光死死黏在了那塊晶石上。
這東西的氣息……
縱然被一層厚厚的石皮包裹,縱然內裏能量內斂到近乎虛無,但以它先天玄龜的敏銳靈覺,依舊能從那些星辰光點流轉的韻律中,捕捉到一絲極其古老、極其精純的星辰本源之力!而且這股力量,竟讓它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與天穹上那顆時刻關照它的北辰星,隱隱有着呼應!
這絕不是暖湖該有的東西!更不是隨便就能在湖邊沙子裏扒出來的!
是這片湖水因這孩子的存在,自發匯聚天地靈氣孕育出的寶物?還是……天道連這種“小玩意兒”,都要悄無聲息地送到這孩子手邊?
就在大黃驚疑不定之際,孩童已經吭哧吭哧地把晶石按在了冰塔尖上。冰塔猛地晃了晃,險些當場垮掉,大黃連忙分出一縷法力,悄無聲息地將其穩住。
晶石落定在冰尖,沾染了孩童指尖的水漬與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忽然,那灰撲撲的石皮表面,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仿佛有什麼塵封的東西,被悄然“激活”了。
緊接着,孩童手腕上,那根一直安靜纏繞的銀線,毫無征兆地輕輕一顫。
沒有光芒大作,沒有氣息爆發。但就在銀線微顫的同一刹那——
天穹之上,那顆始終溫柔照耀着暖湖的北辰星,竟仿佛被無形的手指輕輕撥動,極其細微地偏移了一絲原本永恒固定的軌跡!
雖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絲,幾乎難以察覺,但落在時刻關注星辰運轉、以此領悟水空之道的大黃眼中,卻不啻於一道無聲驚雷!
北辰星動?!
這怎麼可能!周天星辰,各安其位,運轉有常,乃是洪荒天地穩固的基石之一!便是如今妖皇帝俊執掌河圖洛書,布下周天星鬥大陣想要掌控滿天星鬥都是異想天開,別說北辰星了,便是離北辰星最近的七顆星鬥,都從未有過半分動靜!妖皇帝俊嚐試無所次,連靠近北辰星的資格都沒有!這也是他的黑歷史,剛開始還大放厥詞,最後搞了個重傷後面再也不去嚐試了。
冰塔晃了晃,被大黃穩穩托住。那塊灰撲撲的晶石,沾着孩童的水汽與氣息,穩穩立在冰尖之上。
就在孩童手腕銀線微顫、北辰星軌發生那絲極細微偏移的同一刹那——
極北冰原之外,浩瀚洪荒的無垠星空深處,一座依托太陽星運轉、輝煌璀璨且守衛森嚴的巨大宮殿群落核心,猛然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
太陽星,妖皇殿深處。
帝俊猛地睜開雙眼,周身繚繞的太陽真火陡然劇烈搖曳,化作點點流金,簌簌散落。他面前,先天至寶河圖洛書正緩緩展開,其上浩瀚星圖流轉不息,億萬星辰光點明滅不定,勾勒出周天星鬥大陣的無上玄奧。
然而此刻,那星圖之上,代表北辰星的那一點永恒穩固、光芒清冷的輝光,竟剛剛發生了一次微乎其微,卻絕不容忽視的閃爍與偏移!雖然只是一瞬,且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但在帝俊以河圖洛書爲媒介、心神與之緊密相連的感知中,這不啻於一根鋼針,狠狠刺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北辰……”帝俊俊美威嚴的面容上,霎時掠過一絲驚疑與凝重。他修長的手指迅速在河圖洛書之上劃過,法力奔涌,試圖推演溯源,“周天星鬥,以太陰、太陽爲主,北辰位處北方,亙古不移,鎮守一方……爲何會動?”
他全力催動河圖洛書,浩瀚法力如江海般灌注其中,星圖霎時光芒大盛,試圖追溯那絲擾動的源頭,同時調動大陣之力,想要穩住北辰星,甚至借機探查其偏移的奧秘。
可下一刻,令他心神劇震的事情發生了。
河圖洛書反饋回來的信息,竟是一片混沌模糊,仿佛有一層無形的、高渺至極的迷霧,徹底籠罩了關於北辰星的一切因果。更讓他心底泛起一絲寒意的是,當他試圖以周天星鬥大陣的力量去“觸碰”或“安撫”北辰星時,平日裏如臂使指、能調動億萬星辰之力的陣法偉力,在接近北辰星所在的星域時,竟感受到了一種溫和,卻不容置疑的“排斥”與“疏離”。
不是抵抗,不是對抗,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不響應”。仿佛北辰星自有其更高層次的意志與軌跡,超然於周天星鬥大陣的統御之外。任憑帝俊如何催動河圖洛書,北辰星域附近的幾顆次要輔星尚且能微微調動,可北辰星本身,及其最核心的七顆伴星——北鬥七星,竟是紋絲不動,只是沉默地散發着清輝,對他的陣法呼喚置之不理。
“這……怎麼可能?”帝俊眉頭緊鎖,眼中金焰灼灼跳動。周天星鬥大陣乃是他與太一、伏羲等妖族大能苦心推演,依托河圖洛書這件星辰至寶布下的無上殺陣,自信能統御周天星辰之力,威力無窮,乃是妖族抗衡巫族的最大倚仗之一。此前演練,甚至小規模動用,皆是無往不利。星辰響應雖因距離、位階有強弱之別,卻從未有過如此徹底的“無視”!
北辰星雖非太陽、太陰這種核心星鬥,但其位格特殊,鎮守北方星空,意義重大。它的“不響應”,不僅讓周天星鬥大陣在此方位出現了一絲微小卻真實存在的“破綻”,更隱隱動搖了帝俊對河圖洛書,以及自身掌控周天星辰之力的絕對自信。
“難道……是北辰星本身孕育的星神作祟?或是哪位隱世大能的手筆?”帝俊思緒飛轉,面色變幻不定。他首先排除了巫族——那群蠻子不修元神,不通星辰之道,絕無可能做到此事。那麼,是紫霄宮中聽道的某位同道?還是開天辟地以來,便隱世不出的混沌魔神殘念?
他越想,越是覺得可能性衆多,卻無一能確定。那股擾動來得突兀,去得迅疾,且徹底抹除了一切可供追查的痕跡,唯有北辰星那瞬間的偏移,與此刻溫和的“疏離”,證明着剛才的異象並非幻覺。
“查!”帝俊沉聲下令,聲音在空曠的妖皇殿中回蕩,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暗中徹查北鬥星域及北極天域!但有任何異常,即刻來報!”
殿外立刻有妖神領命,匆匆離去。
帝俊重新將目光投向河圖洛書,望着星圖上那安然不動,卻仿佛隔着一層無形屏障的北辰星點,眼神愈發深邃。他隱隱有種預感,自己似乎觸及到了洪荒星空,某個他從未了解,甚至無法觸及的隱秘層面。
與此同時,極北冰原,暖湖之畔。
大黃自然不知道妖皇帝俊的震驚與猜疑。它只是瞠目結舌地望着冰塔尖上的那塊晶石——在北辰星那束驟然變得格外凝聚的星輝持續照耀下,晶石表面的石皮已徹底消融,露出內裏宛如封存了一片微縮星空的瑰麗景象。無數銀白光點循着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運轉,中心一點光芒尤其穩定明亮,與天穹之上的北辰星遙相呼應,散發出純淨、清涼、能令人心神寧靜的星辰之力。
這已不再是一塊簡單的晶石,而是一件天然的、能與北辰星力共鳴的星辰異寶。雖然看起來並無什麼攻擊或防御威能,但其中蘊含的星辰道韻與寧靜氣息,對修行者孕養元神、平復心魔,有着莫大的好處。
孩童對自己隨手撿來的寶貝毫不在意,正踮着腳尖調整晶石的角度,力求讓星光能照得更勻稱些。“這邊再亮一點點就好啦!”他小聲嘀咕着,神情專注。
大黃艱難地將目光從星辰晶石上移開,再次抬頭仰望北辰星。那顆大星已然恢復了絕對的穩定,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絲偏移,從未發生過。但它清楚地知道,那絕非錯覺。
一個讓它渾身龜甲都隱隱發麻的明悟,在心底愈發清晰:
周天星鬥大陣?統御星辰?
在這位小祖宗面前,或許……那座號稱能調動億萬星辰之力的洪荒奇陣,連靠近北辰星的資格都沒有!
妖皇帝俊傾盡妖族之力,執掌河圖洛書推演周天,恐怕也只能在遠離北辰星的其他星域施展威能。而小祖宗,不過是撿了塊石頭想裝飾冰塔,便能讓北辰星“親自”微調軌跡,降下星輝爲其“點睛”。
這其中的差距,早已不是力量層面的高低之分,更像是……權限的根本不同。
一個像是在苦心經營、努力管理一片龐大果園的園丁,另一個……則像是這片果園乃至整片土地最初,也是最根本的締造者之一。哪怕他暫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可當他偶爾流露出一絲喜好時,這片果園本身,便會自然而然地回應。
大黃把腦袋埋得更低了,幾乎要縮進龜殼裏。它感覺自己的龜生觀與力量觀,正在被一次次無情地刷新下限。
原來,真正的“厲害”,從不是移山填海、毀天滅地。
而是你想給冰塔加個亮晶晶的尖兒,洪荒星空中最穩固的星辰之一,便會悄悄爲你挪一挪身子,幫你把手邊的普通石頭,變成獨一無二的星辰珍寶。
孩童終於把晶石的角度調得滿意了,他拍拍手,後退兩步,一臉得意地欣賞着自己的作品。冰塔雖依舊歪歪扭扭,可那尖頂之上,已是光華流轉,靜謐而美麗。
“完美!”他得意洋洋地宣布,隨即轉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大黃,“大黃,我餓啦!今天想吃魚湯!要熬得奶白奶白的那種!”
大黃:“……”
它默默抬起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暖湖。
好的,小祖宗。
連星辰挪移都見識過了,一碗奶白魚湯,又算得了什麼呢?
它認命地,又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與有榮焉”的使命感,轉過身,緩緩滑入溫暖的湖水中。
抓魚,熬湯。
至於妖皇的困惑,星陣的疏離,關它這只正在努力提升廚藝的老龜什麼事?
它現在滿心滿眼,都在琢磨着,怎麼在北辰星可能再次降下的“迷糊星光”指引下,熬出一鍋讓小祖宗滿意的、奶白鮮香的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