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陳平安就睜開了眼睛。窗外是深藍色的黎明前夜色，屋裏煤油燈的燈芯已經燃盡，留下一小截焦黑的線頭。
他坐起身，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昨晚幾乎一夜沒睡，反復核對圖紙，推演今天試加工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及應對方案。此刻大腦卻異常清醒，所有細節都在腦海中清晰排列。
桌上，那塊“技術報國”的銅牌靜靜躺着，在晨光熹微中泛着暗沉的光澤。陳平安拿起銅牌，用手指摩挲着凹凸的刻字，然後小心地收進懷裏，貼着胸口的位置。
今天，他要帶着這份傳承上工。
起身洗漱，換上工裝。深藍色的布料洗得發白，但熨得平整。工具包仔細檢查一遍：遊標卡尺、千分尺、直角尺、劃針、銼刀……每一樣都擦拭幹淨，擺放整齊。
出門時，四合院還在沉睡。只有中院傳來秦淮茹早起生爐子的輕微響動。陳平安放輕腳步穿過院子，卻在月亮門處碰見了同樣早起的傻柱。
“平安？這麼早？”傻柱手裏拎着個布袋子，裏面是食堂今天要用的蔬菜，“今天是你那個夾具試加工的日子吧？”
陳平安點點頭。
傻柱從布袋裏掏出兩個還溫熱的饅頭，塞到他手裏：“帶着，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今天食堂我給你留最好的菜，等你凱旋歸來！”
饅頭是白面的，暄軟溫熱。陳平安握在手裏，感覺那股暖意一直傳到心裏。
“謝謝何師傅。”
“謝什麼！”傻柱擺擺手，“趕緊去吧，好好幹，給咱們院爭光！”
軋鋼廠今天似乎格外安靜。或許是時間太早，廠區道路上只有零星幾個上早班的工人。五車間的門虛掩着，陳平安推門進去時，趙德柱已經在裏面了。
老工人正蹲在那台老坐標鏜床前，用煤油仔細擦拭導軌和絲杠。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回：“來了？先把夾具最後檢查一遍。”
工作台上，那套浮動補償夾具已經組裝完畢。陳平安放下工具包，拿起千分尺，開始逐項測量關鍵尺寸：底座平面度、定位銷垂直度、彈簧自由高度、鎖緊機構行程……
每一項都符合圖紙要求。
“可以了。”他放下量具。
趙德柱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也拿起千分尺抽檢了幾個關鍵點，點點頭：“準備上機。”
兩人合力將夾具抬到坐標鏜床的工作台上。夾具底座有四個安裝孔，要和床身上的T型槽對齊。這是個精細活，差一絲都不行。
陳平安先鬆開T型槽螺母，把夾具大致放到位，然後用銅棒輕輕敲擊調整位置。趙德柱在對面看着，不時指揮：“左邊高一點……往前推兩絲……好，鎖緊。”
四個螺栓依次擰緊。陳平安用百分表檢查夾具底座與工作台面的平行度——誤差在0.01毫米以內，完美。
接下來是安裝試加工工件。趙德柱從工具箱裏拿出三個液壓閥體毛坯，都是昨天特意挑選的，材質均勻，沒有鑄造缺陷。
“用這三個。第一個驗證裝夾和基本加工，第二個驗證重復精度，第三個模擬實際生產節拍。”趙德柱交代，“每個工件加工完都要全面測量，數據要記錄詳細。”
陳平安深吸一口氣，拿起第一個工件。
夾具的操作他已經演練過無數次。鬆開鎖緊手柄，放入工件，靠三個定位點初步定位，轉動手柄鎖緊。手柄轉動到標記位置時，能明顯感覺到鎖緊力到位的聲音。
“裝夾完成。”他退後一步。
趙德柱上前檢查工件與夾具的貼合情況，又用塞尺測量了幾個關鍵間隙，點點頭：“開始吧。”
坐標鏜床啓動，主軸旋轉發出低沉的嗡嗡聲。陳平安站到操作位，握住手柄。他的手很穩，眼神專注地盯着工件和刀具。
第一個孔，直徑20毫米，深度35毫米。他先手動將主軸定位到大概位置，然後用微調手輪精確對刀。機床老化帶來的間隙讓這個過程格外艱難，每轉動一格手輪，都要等傳動系統穩定後才能讀數。
對刀完成，按下進給開關。主軸緩緩下降，硬質合金鑽頭接觸工件表面，切下第一縷鐵屑。鐵屑呈銀白色，螺旋狀卷出，說明切削參數合適。
整個車間都安靜下來。其他工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遠遠看着這邊。王建軍想湊近些看，被張建國用眼神制止了。
第一個孔加工完成。陳平安退刀，用氣槍吹淨切屑，然後拿起內徑千分尺測量孔徑：20.02毫米。圖紙要求20±0.05毫米，合格。
他繼續加工第二個孔、第三個孔……六個精度孔全部加工完成，用時二十八分鍾。比平時用常規夾具加工快了近十分鍾。
取下工件，陳平安開始全面測量。遊標卡尺測外形尺寸，內徑千分尺測孔徑，位置度檢具測孔的位置精度……
每測一個數據，他就在記錄本上寫下一行。趙德柱在旁邊看着，不時報出理論值讓陳平安核對。
當最後一個數據測量完畢時，陳平安抬起頭，看向趙德柱。
“全部合格。孔徑誤差最大0.03毫米，位置度誤差最大0.025毫米，完全滿足圖紙要求。”
趙德柱接過記錄本，自己又抽測了幾個關鍵尺寸，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好！”
車間裏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王建軍第一個忍不住，湊過來看工件：“真成了？這老床子能加工出這麼精的活兒？”
“成了。”陳平安把工件遞給他看，“你瞧這孔壁，光潔度比平時好多了。”
正說着，車間門口傳來腳步聲。李副廠長帶着王工、孫科長等人來了，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了半小時。
“怎麼樣？”李副廠長一進門就問。
趙德柱把記錄本和工件一起遞過去：“第一個工件加工完畢，全部尺寸合格。正準備加工第二個，驗證重復精度。”
李副廠長翻看記錄本，又拿起工件仔細端詳。他是技術工人出身，雖然當領導多年，但基本的眼力還在。
“這活兒……確實漂亮。”他轉向陳平安，“小陳，你操作的時候，感覺和平時有什麼不同？”
“裝夾更快捷，定位更可靠。”陳平安回答，“因爲夾具能自動補償設備誤差，所以對刀時可以適當放寬要求，節省了調整時間。加工過程中，由於工件裝夾穩定，切削振動小，孔的表面質量也提高了。”
“重復精度驗證還要多久？”
“第二個工件加工測量，大約四十分鍾。”
“好，我等着。”
第二個工件的加工開始了。這一次，陳平安動作更加熟練。裝夾只用了十五秒，對刀時間也縮短了三分之一。六個孔加工完成，用時二十五分鍾。
測量結果令人振奮：所有尺寸依然合格，而且與第一個工件的對應尺寸偏差都在0.01毫米以內。這說明夾具的重復定位精度極高。
李副廠長看着兩份幾乎一致的測量記錄，臉上笑容越來越濃：“第三個工件，模擬實際生產節拍。能多快就多快，但必須保證質量。”
第三個工件，陳平安完全按照生產現場的節奏操作。裝夾、對刀、加工、測量，一氣呵成。最終用時二十三分鍾，質量依然達標。
“平時加工這樣一個工件要多久？”李副廠長問張建國。
“用常規夾具，老師傅操作，至少要三十五分鍾，而且廢品率很高。”張建國回答，“用這個新夾具，時間縮短三分之一，質量完全保證。”
“廢品率呢？”
“今天試加工的這三個工件全部合格。按這個趨勢，廢品率可以從百分之十八降到百分之五以下。”
李副廠長用力一拍大腿：“好！太好了！”
他轉向王工：“王工，這個項目立刻正式立項！技術科牽頭，制定批量生產方案。五車間負責首批二十套夾具的制作，一周內完成！”
“是，廠長！”
“小陳同志，”李副廠長又看向陳平安，“你這次表現非常出色！廠裏決定，提前結束你的學徒期，破格定爲二級鉗工！工資從下個月開始，按二級工標準發放！”
二級鉗工！陳平安心中一振。正常學徒期三年，他這才進廠不到一個月。這不僅是工資的提升，更是對他能力的認可。
“謝謝廠長！”
“別謝我，是你自己爭氣。”李副廠長擺擺手，“另外，技術革新競賽的評審結果下周公布。以你這個項目的表現，一等獎很有希望！”
車間裏響起熱烈的掌聲。工友們紛紛圍上來祝賀，王建軍更是激動地摟住陳平安肩膀：“平安，你真行！給咱們車間長臉了！”
趙德柱站在人群外，臉上帶着欣慰的笑。等衆人祝賀得差不多了，他才走過來，拍拍陳平安肩膀：“走，去技術科，把試加工數據整理成正式報告。”
去技術科的路上，陳平安感覺腳步都輕快了許多。陽光照在廠區的雪地上，反射着耀眼的光。空氣中機器的轟鳴聲，此刻聽來都像是勝利的樂章。
【叮！技術革新任務完成！】
【浮動補償夾具設計通過實際驗證，獲得廠方認可並正式立項】
【任務完成度：100%】
【獎勵發放：匠心值300點，中級鉗工技能熟練度大幅提升，現金獎勵50元】
【當前匠心值：310點】
【檢測到宿主破格晉升爲二級鉗工，獎勵匠心值50點】
【當前匠心值：360點】
一連串的系統提示讓陳平安精神大振。360點匠心值！還有50元現金獎勵！在這個每月工資只有幾十塊錢的年代，50元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更珍貴的是，技術革新任務完成了，這意味着他真正在軋鋼廠站穩了腳跟。
技術科裏，周志遠已經聽說了消息，一見陳平安就興奮地迎上來：“小陳，恭喜！試加工成功了！李廠長親自拍板立項！”
“周哥，謝謝你這些天的幫助。”
“我幫什麼，主要還是你自己的本事。”周志遠笑着，“來，趕緊整理報告。王工說了，今天下班前要把完整的技術報告和效益分析報上去。”
兩人在繪圖桌前坐下，開始整理數據。試加工記錄、測量數據、工時對比、質量分析……一項項整理成規範的表格和文字。
工作到中午時，於海棠來了，手裏拿着采訪本和照相機。
“陳平安，廠宣傳科要給你拍張工作照，登在下期《紅星簡報》上！”於海棠眼睛亮晶晶的，“快，擺個認真工作的姿勢！”
陳平安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配合地坐在繪圖桌前，手裏拿着遊標卡尺，假裝測量一個工件。於海棠舉起老式海鷗相機，咔嚓一聲按下快門。
“好了！這張肯定好看！”於海棠滿意地收起相機，“對了，廣播站下午要播報試加工成功的消息，我還想補充采訪幾個細節……”
采訪持續了十幾分鍾。於海棠問得很細，從設計靈感到試制過程，從技術難點到未來展望。陳平安一一作答，條理清晰，數據準確。
“陳平安，你真的不像個十八歲的學徒。”采訪結束時，於海棠感慨，“說話做事，比很多老師傅還穩重。”
“都是被逼出來的。”陳平安半開玩笑地說。
於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管怎樣，你成功了。這院裏廠裏，以後沒人敢小看你了。”
下午，報告整理完成。王工審閱後，親自送到了李副廠長辦公室。陳平安回到車間時，工友們看他的眼神又變了——之前是好奇和羨慕，現在多了幾分真正的尊重。
下班時，趙德柱叫住他：“明天開始，你跟着我學復雜零件的工藝編制。二級工了，不能只會幹活，還得會規劃。”
“是，趙師傅。”
“還有，”趙德柱頓了頓，“劉光天今天沒露面。但他不會就這麼算了，你還是要小心。”
陳平安點點頭。他知道，劉光天這種小人，明的來不了，肯定會來暗的。但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剛進廠時那個毫無根基的學徒了。
回四合院的路上，陳平安特意去了趟供銷社。用系統獎勵的50元錢，他買了二斤豬肉、一包白糖、還有幾樣點心。
回到院裏時，天還沒全黑。前院，許大茂正和幾個鄰居吹牛，看見陳平安提着東西回來，眼睛一亮。
“平安回來啦！喲，買這麼多好東西？今天試加工成功了，是該慶祝慶祝！”
消息傳得真快。
“僥幸成功。”陳平安謙虛道。
“什麼僥幸，是實力！”許大茂豎起大拇指，“我跟院裏人都說了，平安是咱們院最有出息的年輕人！以後啊，咱們都得跟着沾光！”
這話說得熱情，但陳平安聽出了其中的討好。他笑笑，沒接話，徑直往後院走。
先去了聾老太屋。老人正坐在炕上縫補衣服，看見陳平安進來，顫巍巍地要起身。
“老太太，您坐着。”陳平安把一斤豬肉和一包點心放在桌上，“今天試加工成功了，我買了點東西，您留着吃。”
聾老太看着桌上的東西，又看看陳平安，眼圈紅了：“好孩子……好孩子……你老伴在天有靈，一定高興……”
從聾老太屋出來，陳平安又去了傻柱家，送去一斤豬肉。傻柱推辭不要，陳平安硬塞給他：“何師傅，這些天多虧您照顧。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傻柱這才收下，拍拍他肩膀：“行，那我今晚就炒了，咱倆喝一杯！”
最後，陳平安來到中院賈家。秦淮茹正在做飯，看見他，有些手足無措。
“秦姐，這包白糖給孩子們。”陳平安把白糖遞過去，“還有這雙棉鞋，是給槐花的，我看她腳上那雙也破了。”
秦淮茹接過東西，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平安……這怎麼好意思……你已經給棒梗買過鞋了……”
“孩子要緊。”陳平安說，“您別推辭。”
從賈家出來時，他聽見屋裏傳來賈張氏的聲音：“算他還有點良心……”
陳平安搖搖頭，沒理會，回了自己屋。
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婁曉娥，手裏端着個碗。
“平安，大茂讓我給你送碗紅燒肉，他自己燒的，你嚐嚐。”婁曉娥把碗遞過來，又壓低聲音，“大茂說……劉光天今天找他了，打聽你試加工的事。大茂搪塞過去了，但讓你小心。”
“謝謝婁姐，也替我謝謝許大哥。”
婁曉娥猶豫了一下：“平安，你現在出息了，但院裏人多眼雜，說話做事……還是謹慎些好。”
“我明白。”
送走婁曉娥，陳平安關上門，坐在桌前。桌上擺着那碗紅燒肉，香氣撲鼻。但他沒有立刻吃，而是從懷裏掏出那塊銅牌，輕輕摩挲。
“技術報國”四個字，在煤油燈下泛着溫潤的光。
今天的成功，只是開始。二級鉗工，技術革新一等獎，這些都只是起點。
系列化工裝平台的構想已經得到認可，下一步要推動實施。技術科那邊要跟進，車間這邊要配合，還有劉光天那種人會暗中使絆子……
路還長。
但他不怕。
因爲他終於在這個時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明確了自己的方向。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來了。院裏各家亮起燈火，傳來炒菜聲、說話聲、孩子的笑鬧聲。
這個四合院，這個1962年的冬夜，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樣。
但陳平安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吹滅燈，躺到床上。懷裏揣着那塊銅牌，沉甸甸的，溫暖的。
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明天的計劃：去技術科討論平台實施方案，跟趙德柱學工藝編制，還要抽空去圖書館查資料……
一件件，有條不紊。
夜深了，他沉沉睡去。
睡夢中，嘴角帶着一絲笑意。
那是對未來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