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餘波與漣漪
試加工成功後的第二天，軋鋼廠的氣氛明顯不一樣了。
陳平安剛走進廠門，門衛老孫就笑着打招呼：“陳師傅，早啊！聽說你昨天那夾具成了？厲害！”
從“小陳”到“陳師傅”，稱呼的變化背後是地位的微妙提升。陳平安點點頭：“孫師傅早，運氣好。”
“什麼運氣，是實力！”老孫豎起大拇指，“咱廠裏多少年沒出過你這麼年輕的能人了！”
五車間裏更是熱鬧。陳平安換好工裝走到工位前，發現工作台上放着一摞嶄新的工具——一套完整的扳手、兩把新銼刀、還有一盒精密量針。旁邊壓着張字條，是張建國的筆跡：“廠裏獎勵，好好幹。”
王建軍湊過來，眼裏滿是羨慕：“平安，這可是八級工才配發的工具！李廠長特批的！”
陳平安撫摸着銼刀上嶄新的防滑紋，心裏清楚這不是簡單的工具，而是一種信號——廠裏要重點培養他了。
趙德柱背着手走過來，看了眼工具，點點頭：“東西不錯。但工具再好，也得看誰用。今天開始，你跟我學復雜零件的工藝分析。”
“是，趙師傅。”
“先別急着答應。”趙德柱從兜裏掏出一張圖紙，“看看這個，沖壓模具的核心模塊。下料、粗加工、熱處理、精加工、裝配，全套工藝你來編，下班前給我。”
圖紙上的零件結構復雜，公差要求嚴，還有幾處異形曲面。這是三級工以上才會接觸的活。
陳平安沒有推辭，接過圖紙：“我試試。”
【叮！觸發新任務：工藝規劃挑戰】
【任務要求：獨立完成復雜零件的全套工藝編制】
【獎勵：匠心值80點，工藝規劃經驗包×1】
【時限：8小時】
系統任務來得正是時候。陳平安在工作台前坐下，攤開圖紙，拿起鉛筆和計算尺。中級鉗工技能包裏的知識開始發揮作用，加工順序、刀具選擇、切削參數、熱處理工藝……一項項在腦海中成型。
車間裏機器的轟鳴成了背景音。他完全沉浸在工藝編制的世界裏，偶爾停下來計算，或者在草稿紙上勾畫工裝構思。
上午十點多，車間廣播忽然響了。是於海棠清脆的聲音：
“全廠職工同志們，現在播報一則喜訊。在廠領導高度重視下，在技術人員和工人同志的共同努力下，五車間陳平安同志設計的浮動補償夾具，昨日試加工取得圓滿成功！該夾具能有效補償老舊設備精度誤差，將液壓閥體加工廢品率從百分之十八降至百分之五以下，年可節約資金一千八百餘元……”
廣播聲在車間裏回蕩。工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看向陳平安的方向。有羨慕，有佩服，也有幾道復雜的目光。
廣播繼續：“爲表彰陳平安同志在技術革新中的突出貢獻，經廠務會研究決定：一、陳平安同志提前結束學徒期，破格晉升爲二級鉗工；二、獎勵現金三十元；三、授予‘技術革新能手’稱號……”
三十元！車間裏響起低低的驚呼聲。這相當於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了。
“請陳平安同志於今天下午三點，到廠辦公樓會議室參加表彰大會。望全廠青年職工向陳平安同志學習，積極投身技術革新，爲廠發展貢獻力量！”
廣播結束，車間裏安靜了幾秒，然後議論聲炸開了。
“三十塊錢！我的天，我三個月都攢不下這麼多！”
“二級工啊，他才進廠幾天？我幹了五年才升二級！”
“人家有本事，你不服不行……”
王建軍第一個沖過來，摟住陳平安肩膀：“平安！請客！必須請客！東來順涮羊肉！”
陳平安笑着推開他：“行，等發了獎金。”
“說定了啊！”
熱鬧過後，陳平安重新坐回工作台前。但他發現，自己很難再集中精神了。腦子裏亂哄哄的，有興奮，有壓力，也有隱隱的不安。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他懂。
果然，午飯時，於海棠在食堂找到了他，臉上帶着一絲憂慮。
“平安，有件事得跟你說。”於海棠壓低聲音，“上午播完廣播，劉光天就去李副廠長辦公室了，待了半個多小時。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好看，但……嘴角帶着笑。”
“他說什麼了？”
“具體不知道，但聽廠辦的人說，他提到了‘群衆影響’、‘破格提拔要慎重’什麼的。”於海棠皺眉，“我總覺得他沒安好心。”
陳平安點點頭。劉光天果然不會善罷甘休。
“還有，”於海棠繼續道，“技術革新競賽的最終評審下周進行。王工讓我提醒你，把系列化工裝平台的方案再完善一下，最好能有更具體的實施計劃和效益分析。這次競賽，李副廠長很重視。”
“我明白了，謝謝於姐。”
“客氣啥。”於海棠頓了頓，忽然笑了，“對了，我媽聽說你的事，非要讓我請你周末來家吃飯。她說年輕人有出息，得鼓勵。”
陳平安一愣：“這……太麻煩了吧？”
“不麻煩，就添雙筷子的事。”於海棠眼睛彎彎的，“你就別推辭了，我媽做飯可好吃了。”
話說到這份上，陳平安只好答應。於海棠滿意地端着飯盒走了，麻花辮在背後一甩一甩。
下午的工作，陳平安加快了進度。到三點前，終於完成了工藝編制初稿。他仔細檢查一遍，拿着圖紙去找趙德柱。
趙德柱正在調試一台新到的銑床，接過圖紙看了足足二十分鍾。
“總體思路對，但有幾處細節要改。”他用紅鉛筆在圖紙上圈點，“這裏，熱處理安排在粗加工後、半精加工前，變形量更好控制。這裏，這個曲面用成形刀加工成本太高，改成電火花，精度一樣，時間省一半。”
陳平安虛心記下。這些經驗，是書本上學不到的。
“還不錯。”趙德柱最後評價，“第一次編復雜工藝，能到這個程度，可以了。下午表彰會，好好表現，但也別太張揚。”
“我明白。”
下午三點，廠辦公樓會議室。主席台上掛着紅色橫幅：“技術革新表彰大會”。台下坐滿了各車間的代表，前排是廠領導和科室負責人。
陳平安被安排在第二排，旁邊是王工和周志遠。他能感覺到，有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會議開始，李副廠長講話。他從國家工業發展講到廠裏生產任務，從技術革新的重要性講到青年工人的培養。最後，話鋒一轉：
“……在我們廠，就涌現出了這樣一位優秀的青年工人。他進廠時間不長，但肯鑽研、敢創新，設計出了能解決實際生產難題的工裝夾具。這就是五車間的陳平安同志！”
掌聲響起。陳平安站起身，向台上和台下分別鞠躬。
“下面，請陳平安同志上台領獎！”
在衆人的注視下，陳平安走上主席台。李副廠長親手把獎狀和一個紅色信封遞到他手裏，又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小夥子，好好幹！”
閃光燈亮起——廠宣傳科的幹事在拍照。陳平安保持着微笑，心裏卻有些恍惚。這一刻，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在這個時代，真的開始扎根了。
頒獎結束後，李副廠長繼續講話，宣布廠裏將正式啓動“系列化工裝平台”項目，由技術科牽頭，五車間配合，陳平安作爲核心成員參與。
“我們要以這個項目爲契機，在全廠掀起技術革新的熱潮！”李副廠長聲音鏗鏘，“每個車間、每個班組、每個工人，都要開動腦筋，爲提質增效貢獻力量！”
會議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陳平安剛走下台，就被一群人圍住了。有祝賀的，有打聽細節的，也有單純來看熱鬧的。
好容易脫身，王工叫住了他：“小陳，來技術科一趟，平台項目要開個短會。”
技術科裏，王工、周志遠，還有設備科、生產科、財務科的幾個負責人都在。會議很務實，直接討論平台項目的資源需求、時間節點、分工安排。
“小陳，你是設計者，說說你的想法。”王工點名。
陳平安早有準備：“我認爲分三步走。第一步，以已經成功的浮動補償夾具爲模板，制定基礎模塊的設計規範；第二步，選取兩到三種有代表性的老舊設備，設計適配的工裝模塊，進行試點；第三步，總結經驗，形成標準化手冊，在全廠推廣。”
“時間呢？”生產科孫科長問。
“第一步兩周，第二步一個月，第三步視推廣情況而定。”陳平安回答，“關鍵是要有試點的政策支持，比如允許一定的試錯成本，給參與人員計算工作量。”
財務科孫主任扶了扶眼鏡：“預算大概多少？”
“第一階段主要是設計人工和少量試制材料，不超過一百元。第二階段根據試點規模，預計五百元左右。如果全廠推廣，總投入大概兩千元，但年效益預計在四千元以上。”
數字清晰，邏輯嚴謹。幾個科長互相看看，都點了頭。
“好，就這麼定。”王工拍板，“小周，你配合小陳做設計規範。其他科室，按分工提供支持。散會！”
從技術科出來，已經快下班了。陳平安回到車間，發現工位上放着一個牛皮紙袋。打開一看，是三十元獎金——十張嶄新的三元鈔票。還有一張工業券，可以買暖水瓶、臉盆之類的緊俏商品。
他把錢和券仔細收好。這是他在這個時代，憑自己本事掙到的第一筆“大錢”。
下班鈴響，陳平安最後一個離開車間。走出廠門時，夕陽西下，把廠區的建築染成金黃。
回四合院的路上，他在供銷社停了一下。用工業券買了個新暖水瓶，又稱了一斤水果糖。三十元獎金，他打算留二十元存起來，剩下的十元，該花的要花。
走進四合院時，前院幾個正在閒聊的大媽齊刷刷看過來。閻埠貴從屋裏出來，推了推眼鏡：“平安回來啦！聽說你今天受表彰了？還得了獎金？”
消息傳得真快。
“廠裏鼓勵，運氣好。”陳平安含糊道。
“什麼運氣，是實力！”閻埠貴提高聲音，像是故意說給院裏人聽，“咱們院出了個人才，大家都臉上有光！三大爺早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
正說着，許大茂從屋裏出來了，手裏拎着瓶酒：“平安！正等你呢！今天必須慶祝慶祝，哥哥請你喝酒！”
“許大哥，不用破費……”
“破費什麼！高興！”許大茂摟住他肩膀，壓低聲音，“哥哥跟你說，劉光天那小子今天又去找李副廠長了，但沒討着好。李廠長現在正看重你，他翻不起浪！”
陳平安心中一動。許大茂這話，半是示好，半是表功——看，我幫你盯着劉光天呢。
“謝謝許大哥費心。”
“自己兄弟，客氣啥！”許大茂笑呵呵的，“走走，屋裏坐，曉娥炒了幾個菜，咱們喝兩杯！”
盛情難卻，陳平安只好跟着進了許家。桌上果然擺着四菜一湯：炒雞蛋、土豆絲、白菜粉條，還有一小碟花生米。在這個年代，算是很豐盛了。
婁曉娥系着圍裙從廚房出來，溫婉一笑：“平安來啦，快坐。菜簡單，別嫌棄。”
“婁姐太客氣了。”
三人落座。許大茂給陳平安倒上酒：“來，第一杯，祝賀你高升！”
酒是散裝白酒，辛辣嗆喉。陳平安勉強喝了一口，臉就紅了。許大茂哈哈大笑：“慢慢來，慢慢來！”
席間，許大茂話很多，從廠裏八卦到院裏瑣事，滔滔不絕。婁曉娥話不多，只是安靜地聽着，偶爾給兩人夾菜。
喝到一半，許大茂忽然壓低聲音：“平安，哥哥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來了。陳平安放下筷子：“許大哥你說。”
“是這樣，廠宣傳科最近要拍個技術革新的專題片，聽說你是重點。”許大茂搓着手，“哥哥我在放映隊，要是這片子能交給我來放……你看，能不能在李廠長那兒幫我說句話？”
原來是想借東風。陳平安沉吟了一下：“許大哥，我才剛有點小成績，在李廠長那兒說不上話。不過專題片如果真要拍，我可以跟宣傳科的同志提一下，說許大哥放電影技術好。”
“這就夠了！這就夠了！”許大茂喜笑顏開，“來，再喝一杯！”
從許家出來時，天已經黑了。陳平安微微有些頭暈，但腦子清醒。許大茂的示好是有代價的，今天這頓飯，是投資，也是交易。
回到自己屋，他點上煤油燈，把今天發生的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表彰、獎金、項目啓動、各方反應……一切都來得太快，像一場旋風。
他拿出那三十元錢，在燈下看了很久。錢很新，散發着油墨的味道。這是他在這個時代安身立命的開始。
又把工業券和新買的暖水瓶放好。暖水瓶外殼是鮮豔的紅色，印着“勞動最光榮”的字樣。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是很體面的家當。
做完這些，他坐到桌前，攤開圖紙。系列化工裝平台的設計規範，得抓緊做了。還有於海棠母親的邀請，周末要去吃飯，得準備點禮物……
一件件，千頭萬緒。
但不知爲什麼，他心裏很踏實。那種腳踩在地上、一步步向前走的踏實。
窗外，月光很好。
中院傳來賈張氏的罵聲，雖然壓低了些，但在靜夜裏依然清晰：“……有獎金也不知道孝敬長輩，白眼狼……”
然後是秦淮茹低低的勸解聲。
前院許大茂家的收音機在放樣板戲，咿咿呀呀。後院聾老太的咳嗽聲，斷斷續續。
這個四合院，還是那個四合院。
但陳平安知道，從今天起，他在這個院子裏的位置，不一樣了。
他吹滅燈，躺到床上。懷裏揣着那三十元錢，硬硬的，硌着胸口，卻讓人心安。
閉上眼睛，他開始規劃明天的工作：完善工藝編制，開始平台設計規範，還要抽空去圖書館查資料……
想着想着，睡着了。
夢裏，他站在一台巨大的機床前，手裏拿着圖紙。機床轟鳴，火花飛濺，一件件精密的零件在流水線上成型。
那些零件拼裝起來，變成了一套套工裝夾具，安裝在一台台老舊設備上。設備重新煥發生機，加工出合格的產品。
車間裏，工人們在笑。笑容裏有自豪，有希望。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在他臉上。
嘴角，帶着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