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闋·入局

懷表指針“咔噠”一聲,跳向午夜零點。

風,停了。

廢墟深處,毫無征兆地,亮起兩盞猩紅的燈籠。燭火在燈籠紙裏凝固不動,投下血一樣粘稠的光暈。然後,人影從後台最深的陰影裏“流”出來,臉上是瘮人的油彩,白得扎眼,紅得滴血。他們無聲地準備着,像一群精密的人偶。

我縮在對面的榕樹陰影裏,手心溼透了那張無字請柬。猩紅封皮,燙金雲紋,展開後空無一字,只有一股陳舊脂粉混合甜膩腐朽的氣味。背面,用指甲深深刻着:“來看真相。”

字跡屬於蘇婉。我的青梅竹馬,七年前失蹤於擷芳樓大火,屍骨無存。

台上演的,正是當年那出禁戲《青絲獄》。唱腔起,憑空而來的胡琴與鼓點灌滿廢墟,熱鬧喧囂裏透着冰針似的陰冷。那扮演女鬼的花旦,側影、脖頸的弧度,與蘇婉一模一樣。她正將一段烏黑的長發繞上脖頸,眼睛透過油彩,直勾勾看向我——痛苦,哀求,怨恨。

我渾身冰冷。那些“角兒”,我竟認出了幾個:花臉像暴斃的藥材鋪老板,小醜像瘋掉的門房老頭……他們演的,不是戲文,是自己死亡的現場重現。

我是被強行拉來的“目擊證人”。

戲至高潮,台中央那大紅官袍的“判官”,緩緩轉身。油彩畫的威嚴臉譜下,一雙眼睛沒有眼白,全是濃稠的墨黑。他咧嘴笑了,紅唇裂至耳根。

“有——客——到——”

所有頭顱齊刷刷轉向我。幾十張慘白的臉,幾十雙死氣沉沉的眼。

“既入此門,皆爲劇中人。”“判官”抬起戴長指甲的手,指向我,戲腔悠長冰冷,“下一折,《剜心記》,缺個‘負心郎’。您,且上來吧。”

我想逃,黑暗卻粘稠如墨,將我裹緊。紅燈籠的光像貪婪的眼,逼近。那“蘇婉”已飄到台邊,對我伸出毫無血色的手。眼角,一滴混着油彩的血淚滑落。

更可怕的是,我的臉頰開始發癢。粘膩冰冷的觸感順着毛孔蔓延,像有人正一筆一畫,爲我塗抹油彩。

中闋·扮相

一股無形的力量攫住我,將我生生從陰影裏“拔”了出來,拖向戲台。雙腳離地,掠過焦土廢墟,像一片被風卷起的枯葉。那過程無聲無息,卻充滿不容抗拒的威嚴——屬於陰間秩序的威嚴。

我被擲在戲台中央,木質地板冰涼透骨。濃烈的陳舊脂粉味、塵土味,還有一種更深層的、類似舊棺材內壁的氣味,混雜着撲進口鼻。

“判官”的黑眼珠轉動,打量貨物般掃視我。“行頭,伺候着。”

話音未落,兩個身形幹瘦、扮作龍套的“人”飄然而至。他們面無表情,油彩下的皮膚泛着青灰。一人托着一套皺巴巴的湖藍色書生褶子,另一人端着銅盆,盆裏是半凝固的、慘白的油彩,表面浮着一層油光,散發刺鼻的鉛粉和腐敗油脂味。

沒有詢問,沒有客氣。冰冷的手按住我的肩膀,力量大得不像活人。褶子套上身,布料粗糙潮溼,貼着皮膚,仿佛剛從某個潮溼的墳冢裏取出。接着,一把掉了齒的木梳狠狠刮過我的頭發,劇痛中,發髻被粗暴地束起。

最恐怖的是上妝。

那冰涼的、膩滑的油彩膏體,被一只骨節突出的手挖起一大坨,直接糊在我的臉上。手指用力揉搓、抹開,動作機械而粗暴,像是在處理一塊待醃的肉。我的皮膚被搓得生疼,鉛粉的氣味嗆進喉嚨。我想閉眼,眼皮卻被強行撐開,漆黑的膏體描畫眼線,筆尖幾乎戳進眼球。

我想掙扎,四肢卻沉得像灌了鉛,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牽引、固定。只能眼睜睜看着銅盆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一張被塗抹得慘白、兩腮殷紅、眉眼被勾勒得詭異上揚的陌生臉孔。這是我的臉,又全然不是。油彩仿佛有生命,正絲絲縷縷地滲進毛孔,帶來一種麻木的融合感。

“判官”滿意地點點頭,黑眼珠裏閃過一絲幽光。“甚好。記住,上了台,就得按‘本子’走。該你念的,一句不能少;該你受的,一下不能逃。唱錯了,走岔了……”他頓了頓,裂開的紅唇弧度更大,“台下看客,可要不滿的。”

台下?我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台下那片黑暗。

不知何時,廢墟的空地上,影影綽綽多了許多“人影”。他們靜靜地“坐”在殘破的條凳上,或直接“站”在焦土中,密密麻麻,無聲無息。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團團更濃的黑暗輪廓,但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冰冷、貪婪、充滿怨毒,聚焦在我身上。那不是活人的目光。

我的喉嚨發緊,想尖叫,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開鑼——”“判官”退到一旁,隱入側幕的陰影。

刺耳的胡琴聲再起,鼓點急促。戲,開始了。

我僵立在台上,大腦一片空白。我不是演員,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剜心記》!

然而,就在第一個鼓點敲響的瞬間,一股不屬於我的、陰冷的意識,猛地竄進我的腦海。無數畫面、台詞、身段、唱腔,洪水般灌注進來——這是一個名叫“柳夢梅”的書生,如何欺騙、辜負、逼死癡情女子,最終被女子化爲的厲鬼剜心索命的故事。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仿佛我親身經歷過。

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一串陌生的、帶着油滑腔調的唱詞脫口而出:“小生柳夢梅,拜見嶽母大人……”同時,我的身體自動擺出相應的架勢,水袖輕拂,腳步虛浮,活脫脫一個輕浮浪蕩子。

我成了提線木偶。那陰冷的意識牽引着我,演繹着“柳夢梅”的薄情寡義。而扮演“厲鬼”的,正是那個酷似蘇婉的花旦。她的唱腔淒厲如刀,每一句指控,每一個怨毒的眼神,都讓我魂飛魄散。因爲那唱詞裏描述的負心行徑,有些細節,竟隱隱與我記憶深處某些被忽略的、對蘇婉的虧欠重疊——某次失約,某句無心的重話,某個未能兌現的承諾……

恐懼與愧疚交織,幾乎將我撕裂。

戲一步步推向高潮。“厲鬼”蘇婉伸出慘白的手指,指甲暴漲,漆黑如墨,直刺向我的心口。按照“本子”,下一刻,我就該被她“剜心”而死。

那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我胸口的衣襟。死亡的寒意穿透布料,刺入皮膚。我能感覺到指甲的鋒利,以及後面蘊含的、積壓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滔天怨毒。

“不——!!!”極致的恐懼終於沖破了部分束縛,我嘶聲吼出,“蘇婉!是我!林墨啊!”

“厲鬼”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那雙被油彩覆蓋的眼睛裏,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屬於“人”的茫然一閃而過。

“咔——!”

一聲刺耳的、仿佛琴弦繃斷的巨響。所有樂聲戛然而止。

台上的“角兒”們瞬間定格,如同斷電的木偶。

側幕陰影裏,“判官”緩緩走出,黑眼珠死死盯着我,裏面的漩渦劇烈翻騰,散發出可怕的怒意。“攪局……壞規矩……”他的聲音低沉嘶啞,仿佛無數砂紙摩擦。

台下那一片黑暗的“看客”中,傳來騷動。那是無聲的、卻能清晰感知到的憤怒和飢渴,像潮水般涌來。

“判官”盯着我,又看看眼神出現一絲恍惚的“蘇婉”,似乎在權衡。片刻,他裂開嘴,那非人的笑容裏多了一絲殘忍的興味。

“也罷。新角兒不懂規矩,情有可原。”他慢慢說,“不過,戲不能白停。總得……給台下各位一個交代。”

他抬手,指向後台幽深的黑暗:“角兒既然想起了‘本名’,那就去‘問妝閣’瞧瞧吧。看看你該知道的‘真相’。看完了……”他頓了頓,黑眼珠幽光閃爍,“明晚此時,接着唱。唱不完這出《剜心記》,你就永遠留在這台子上,唱百出,千出!”

那股無形的力量再次襲來,但這次不是拖拽,而是排斥。我被猛地推下戲台,跌進冰冷的廢墟塵埃裏。回頭望去,戲台、燈籠、“角兒”、“判官”、黑暗的看客,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在彌漫而起的灰霧中迅速淡去、消失。

只有那兩盞紅燈籠,在徹底消失前,幽幽地閃了一下,像是嘲諷的眼睛。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第一縷微光刺破黑暗。

我癱在地上,臉上厚重的油彩並未褪去,緊緊扒着皮膚,提醒我剛才的一切不是噩夢。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心口被“蘇婉”指尖觸過的地方,留下一個清晰的、青黑色的指印,散發着陰寒的痛楚。

“問妝閣……”我喃喃念着這個名字。那是擷芳樓後台,伶人化妝休息的房間。大火後,它與主樓一同化爲廢墟。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油彩在晨光下顯得更加詭異滑稽,但我顧不上了。我知道,我必須去。那是“判官”給的“提示”,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我要知道,蘇婉到底遭遇了什麼,這恐怖的“夜戲”究竟是什麼,而我,該如何逃脫這必死之局。

白天的擷芳樓廢墟,顯得破敗而平靜,只是一個被遺忘的火災遺址。我臉上駭人的油彩引來早集零星行人的側目與驚呼,我低頭匆匆躲過,繞到廢墟後方。

“問妝閣”的殘骸比正殿戲台更甚,幾堵焦黑的斷牆勉強標出昔日格局,遍地瓦礫朽木。我踏進去,灰塵揚起。這裏能燒的都燒光了,只剩些扭曲的金屬框架(或許是妝鏡的)、焦黑的瓷片。

按照“判官”的暗示,“真相”在這裏。我忍着胸口陰寒的刺痛和渾身的疲憊,開始近乎徒勞地翻找。搬開碎磚,撥開朽木,手指很快被劃破,沾染上黑灰。

一無所獲。

就在絕望漸漸升起時,我的腳尖踢到了一個硬物。不是磚石,聲音沉悶。我蹲下身,扒開厚厚的灰燼和碎木。

那是一口箱子。鐵皮包角的舊式戲箱,被火燒得變形、漆面剝落,但居然沒散架,鎖扣也鏽死了。它被半埋在一根倒塌的房梁下,位置隱秘。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沉重的箱子從廢墟裏拖出來。鏽死的鎖扣無法打開,我撿起一塊鋒利的碎鐵片,拼命撬動。

“咔嗒”一聲,鎖扣崩開。

箱蓋掀起的瞬間,一股陳年灰塵和黴味撲面而來。裏面沒有華麗的戲服頭面,只有一些零散的、被火燒得邊緣卷曲發黑的舊物。

幾本焦黃的、手抄的戲本子,字跡模糊。

幾件素色、破損的日常衣物。

一支燒禿了的毛筆。

還有……一個扁平的、桃木制的首飾盒。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那桃木盒我認得,是我送給蘇婉的十六歲生日禮物,盒蓋上曾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如今梅花圖案模糊,盒子邊緣也有灼燒痕跡。

手有些發抖,我打開桃木盒。

裏面沒有首飾,只有一沓用絲繩捆扎的信。紙張發黃脆硬,是我當年寫給蘇婉的、那些幼稚又熱烈的情書。她竟然都留着。

信下面,壓着一本硬殼筆記本,封面是蘇婉娟秀的字跡:《擷芳樓瑣記》。

我深吸一口氣,翻開筆記本。

前面大多是演出記錄、練功心得、一些少女的心事,偶爾提到我,筆觸溫柔。但翻到後面,大約是她失蹤前半年開始,字跡變得時而潦草,時而凝重,內容也愈發陰沉。

“臘月初七,班主又從外面帶了兩個‘新人’來,直接進了後院密室。神神秘秘的,不許人靠近。那兩人眼神直勾勾的,不像活人……”

“正月十五,唱《遊園驚夢》。台下‘那位’又來了,帶着好幾個穿黑袍的。班主親自作陪,點頭哈腰。唱完後,‘那位’單獨見了小桃紅……第二天小桃紅就病了,說胡話,眼裏全是怕,沒幾天人就沒了。班主說是急症。”

“三月初三,我發現密室的鎖壞了,偷偷進去看了一眼……裏面供着奇怪的神像,不像佛也不像道,面前香案上……擺的不是供品,是……是些沾着血的舊戲服碎片!牆上有畫,畫的都是人怎麼被……我不敢看,跑出來了。希望沒人發現。”

“四月,班主讓我學《青絲獄》。我說這是禁戲,怨氣太重。班主說,‘那位’點名要聽,唱好了,賞錢夠我贖身離開。他眼神很怪……我害怕。”

“五月初五,林墨來信,說要來接我。快了,就快能離開了。但最近總做噩夢,夢見自己站在台上,台下沒有臉……班主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還有戲班裏的趙師傅(那個花臉)、李瘸子(小醜),他們好像知道什麼,總是躲着我竊竊私語。”

“六月初六,最後一場《青絲獄》前。我偷聽到了!班主和‘那位’在後台說話!‘那位’說……需要最後一個‘純陰命格’的生魂鎮場,才能徹底煉成‘陰戲班’,爲他所用……他們說的,是我!趙師傅、李瘸子他們,早就不是人了!是被‘那位’用邪法控制的屍傀!這台戲,從一開始就是爲了煉魂!”

“他們要在我唱到自盡那一折,假戲真做,用那綹‘浸了屍油和咒怨的鬼發’勒死我,把我的魂鎖在戲台上!林墨,救我!如果你看到這個,不要來!去找青雲觀的……”

筆記到這裏,戛然而止。最後幾頁有被用力撕扯的痕跡,只剩下毛邊。

我渾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凍住了。筆記本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

原來如此。根本沒有什麼意外火災。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殘忍邪惡的獻祭!蘇婉是被選中的祭品!那個“那位”是誰?班主、趙師傅(藥材鋪老板)、李瘸子(門房)……他們都是幫凶,或者後來也成了犧牲品?所以他們的亡魂被困在這裏,重復死亡的痛苦?

青雲觀?對,鎮子西邊山上,好像是有個破舊的道觀,早就沒香火了。

胸口那青黑指印驟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被冰錐刺穿。我悶哼一聲,捂住心口,一股極其陰冷的氣息順着指印向四肢百骸蔓延。

同時,我臉上的油彩也開始微微發燙,一種被“標記”、被“綁定”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判官”說的“留在這台子上”,不是恐嚇。如果我不能在明晚之前破解這個局,我的魂魄,也會被永遠禁錮在這無盡的“夜戲”之中,代替某個角色,或者成爲新的“角兒”。

我撿起筆記本和桃木盒,跌跌撞撞離開廢墟。臉上油彩不敢擦,也擦不掉。我必須去青雲觀。這是蘇婉留下的最後線索。

白天的鎮子依舊熙攘,但我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每個人看我臉上殘妝的眼神都充滿驚異和躲避。我買了頂破草帽壓低,匆匆趕往西郊。

青雲觀比想象中更破敗。山門傾頹,殿宇殘破,野草沒過膝蓋。顯然早已荒廢多年。

我心中發涼,但仍抱着一絲希望,踏進正殿。神像蒙塵,蛛網密布。我在殿內徒勞地搜尋,希望能找到一點道士留下的痕跡,符紙、典籍,什麼都好。

就在幾乎絕望時,我在三清神像背後布滿灰塵的底座上,摸到了一處不易察覺的縫隙。用力一推,一塊石板滑開,露出一個隱蔽的暗格。

暗格不大,裏面只放着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書冊。書頁非紙非帛,觸手柔韌冰涼,上面用朱砂寫着密密麻麻的篆文和圖形。

《鎮邪儺戲錄》。

我如獲至寶,就着殿外透進的微光,艱難地翻閱。書中記載的,正是一種古老而邪惡的巫儺秘術——“煉陰戲”。

施術者需尋一處陰氣匯聚之地(如古戲台),以特殊命格(純陰)的生人爲“戲眼”,在其唱演至情緒巔峰、生死交替的瞬間(如戲中死亡時刻),用浸透怨毒咒力的媒介(如那綹“鬼發”)將其殺害,並將其魂魄與戲台、與其他被同樣手法害死的“角兒”亡魂強行煉化、束縛在一起,形成一個受施術者控制的“陰戲班”。

此“陰戲班”可於子夜陰盛之時顯化,演繹亡魂死前執念。觀看者若心神不堅,易被卷入其中,成爲戲中角色,魂魄亦被戲班吸收,增強其力量。而施術者(“那位”)可通過戲班,汲取陰氣、窺探秘密、甚至害人性命於無形。

破解之法,書中記載寥寥,且語焉不詳。大意是:需找到“戲眼”魂魄核心所在(往往是其最執念之物或場景),在其顯化時,以純陽或破邪之物(如雷擊木、雞血、童子尿等,但需特定時辰、特定方法)中斷其與戲班的連接,同時超度或鎮壓其他亡魂。但若施術者尚在,且持續操控,則極難成功。

“戲眼”……就是蘇婉。她的核心執念?是我嗎?還是對真相的揭露?對自由的渴望?

純陽破邪之物……雷擊木?雞血?這荒山破觀,哪裏去尋?時辰……明晚子時,就是我最後的時限。

更重要的是,“那位”施術者,是否還活着?是否還在暗中操控着這一切?他是誰?

合上書冊,我感到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重的無力與緊迫。線索似乎更多了,但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且危機四伏。

我小心收好《鎮邪儺戲錄》,離開青雲觀。回到鎮上,我試圖悄悄打聽當年擷芳樓和“那位”的事情。但提起舊事,人們要麼諱莫如深,要麼搖頭不知。時間過去太久,大火掩蓋了一切,知情者似乎都消失了。

只有一個在街角曬太陽的、糊塗了的百歲老人,在我給他買了碗熱茶後,眯着昏花的眼睛,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擷芳樓啊……惹了不該惹的人喲……穿黑袍的……姓……姓閻?記不清咯……晚上總聽到唱戲,作孽啊……”

姓閻?黑袍?

我心中一動。鎮上大戶,有姓閻的嗎?記憶中似乎沒有。也許是外來的?抑或是老人記錯了?

毫無頭緒。

時間一點點流逝,暮色漸沉。臉上的油彩在黑暗中似乎又開始隱隱發亮,胸口指印的陰寒刺痛感一陣強過一陣,提醒着我與那恐怖戲班的聯系正在加深。

我必須做準備。按照書中模糊提示,我設法弄到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東西:一只公雞(取其血),一包生石灰(民間偏方說可阻陰氣),一把陳年的、據說受過香火的桃木梳(雜貨店老太婆那裏軟磨硬泡買來的,不知真假),還有一根我在舊貨市場偶然看到、覺得形制古怪、攤主也說不清來歷的、暗沉無光的黑色木釘。

我不知道這些是否有用,但這是我所能做的全部。

夜色,再次降臨。

下闋·破局

子時將近。

我臉上未卸的油彩在夜色中散發着微弱的、不祥的光澤,胸口青黑指印的陰寒已蔓延至半邊身子,動作都有些僵硬。懷揣着那些簡陋的“法器”,我再次來到了擷芳樓廢墟。

今夜的氣氛,比昨夜更加凝滯、沉重。廢墟上空仿佛籠罩着一層無形的、污濁的帷幕,連星光都透不下來。

時辰到。

猩紅的燈籠,準時亮起。比昨夜更紅,更亮,像兩只充血的眼睛。

“角兒”們無聲浮現,油彩面孔在紅光下猶如剝皮傀儡。“判官”立於台側,黑眼珠轉動,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我。他嘴角咧開,無聲地笑了笑,那笑容裏滿是殘忍的期待。

“候場的角兒,既來了,就歸位吧。”他一揮袖。

那股無形的力量再次將我拉上台。昨夜那套湖藍書生褶子自動出現在我身上,臉上的油彩也仿佛被無形的手修補得更濃重豔麗。

“接着昨兒的戲——”“判官”拖長了調子,“《剜心記》,最後一折——‘鬼索心’!”

鑼鼓鐃鈸驟然炸響,比昨夜更加激烈癲狂。那酷似蘇婉的“厲鬼”尖嘯一聲,十指漆黑指甲暴漲,裹挾着濃烈的怨毒黑氣,直撲我的心口!

昨夜那被強行灌注的“柳夢梅”意識再次控制了我的身體。我“驚駭”倒退,唱出求饒的戲詞,身段狼狽。但這一次,我拼命保留着一絲清明,努力抵抗着那意識的完全吞噬。

我看清了“蘇婉”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悲苦與怨恨,也看清了她動作深處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那筆記本揭示的真相,讓我對她的遭遇有了更深的共情和理解。她不僅是索命的厲鬼,更是被困在這裏、不斷重復死亡痛苦的無辜魂魄。

“蘇婉!”我在意識掙扎的間隙,用盡全力嘶喊,“我知道真相了!你不是自願的!你是被‘那位’和班主害死的!趙師傅、李瘸子他們都是幫凶,也成了犧牲品!”

“厲鬼”的動作,猛地一滯。眼中的怨毒混亂了一瞬,閃過一絲極度的痛苦和……清醒?

“咔——!”又是一聲刺耳的斷響。樂聲驟停。

“判官”暴怒,黑眼珠中漩渦瘋狂旋轉,整個戲台的陰影都開始扭曲蠕動。“又是你!壞規矩!壞規矩!”他厲聲咆哮,聲音不再僅僅是嘶啞,更夾雜着無數冤魂尖嘯的回響,“台下看客不滿!須得嚴懲!”

台下那一片黑暗的“看客”果然騷動加劇,無形的怨念和飢渴幾乎化爲實質的寒風,吹得我衣衫獵獵作響。

“既然你總想刨根問底,”“判官”陰森地盯着我,又看看眼神掙扎的“蘇婉”,“那今晚,就讓你們看個明白!看看這戲班,究竟因何而成!”

他猛地張開雙臂,大紅官袍無風狂舞。台上所有的“角兒”——花臉趙師傅、小醜李瘸子、還有其他那些模糊的亡魂——同時發出痛苦的嘶嚎。他們的身體開始扭曲、變形,油彩剝落,露出下面焦黑、潰爛、或呈現各種可怕死狀的本來面目!

與此同時,戲台中央的地板轟然洞開,不是通往地下,而是顯露出一片扭曲的、回溯過去的幻象——

我看到了!火光沖天的擷芳樓後台密室。密室裏,一個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那位”),正手持那綹烏黑鬼發,死死勒住正在唱《青絲獄》自盡一折的、真正的蘇婉的脖頸!班主在一旁卑躬屈膝地維持着邪惡的陣法。花臉趙師傅、小醜李瘸子等人,則眼神呆滯、如同傀儡般站在陣法節點,他們身上纏繞着黑氣,顯然早已被控制或已死。

蘇婉掙扎,眼中滿是絕望和不甘。黑袍人念動咒語,鬼發收緊,蘇婉的生機迅速流逝。在她斷氣的刹那,黑袍人將她的魂魄猛地拍向戲台方向。整個戲台爆發出詭異的黑光,將蘇婉的魂魄,連同趙師傅、李瘸子等其他早已被煉化的亡魂,一同禁錮、綁定在一起。

然後,黑袍人放了一把火,吞噬了一切,掩蓋了痕跡。

幻象結束,地板合攏。

台上的亡魂們恢復了“角兒”的扮相,但個個顫抖不已,眼中除了怨毒,更添無盡的痛苦與恐懼。他們是被迫的,他們也是受害者,但他們的怨念在無盡重復的死亡演繹中不斷發酵,與戲班本身融爲一體,難以分割。

“蘇婉”呆呆地站在原地,兩行血淚沖垮了臉上的油彩。她看看我,又看看“判官”,再看看其他亡魂,口中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聲音。

“看到了?”“判官”(顯然,他可能就是班主或其他核心亡魂所化,代表了戲班的集體意識和規則)冷冷道,“這就是真相。我們都困在這裏,誰也出不去。新來的,要麼融入,要麼……被‘台下’的餓鬼們分食!現在,繼續唱!”

樂聲再起,更加狂暴,試圖強行控制我和所有“角兒”繼續未完的“剜心”戲碼。

但這一次,我和“蘇婉”眼中,都有了不同的東西。

我知道,單純中斷一出戲沒用。必須打碎這個循環,解放核心的“戲眼”——蘇婉,並盡可能超度其他亡魂。

“蘇婉!”我趁着樂聲控制的間隙,拼命喊道,“你的執念不是殺我!是自由!是揭露真相!是擺脫這個煉獄!幫我!我們一起打破它!”

“蘇婉”眼中的掙扎到了頂點。她看看我胸口那個因她而生的青黑指印,又看看周圍瘋狂演奏的“樂師”和虎視眈眈的“判官”,最後,她發出一聲淒厲決絕的長嘯!

嘯聲中,她身上的“厲鬼”戲服寸寸碎裂,露出裏面焦黑殘破的原本衣物。她不再扮演任何角色,而是匯聚起全身的怨力(其中一部分,似乎因爲她短暫的“清醒”而帶上了不同的性質),猛地沖向戲台中央——那是幻象中黑袍人將她魂魄拍向的位置,很可能是整個“陰戲班”陣法的核心樞紐之一!

“你敢!”“判官”驚怒交加,黑眼珠射出兩道實質般的黑氣,擊向蘇婉。其他亡魂也本能地躁動起來,戲班的規則在反噬。

就是現在!

我掏出懷裏的東西。公雞血潑向試圖阻擋蘇婉的“判官”和靠近的亡魂(效果有限,但讓他們動作一滯,發出滋滋聲響和痛嚎)。生石灰撒向空中,彌漫的白霧短暫幹擾了視線和陰氣的流動。那把桃木梳,我用力擲向戲台一側那面懸浮的、破碎的“鏡子”(幻象中曾出現),鏡子應聲出現裂痕,整個戲台的光影晃動了一下。

最後,我抓起那根來歷不明的黑色木釘。我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此刻它在我手中微微發熱,仿佛與這戲台的陰氣產生了某種共鳴。我腦海中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如果戲台是“錨”,那麼釘住它,是否就能……

我用盡全身力氣,將黑色木釘狠狠刺向腳下戲台木板,正是蘇婉沖向的那個位置旁邊!

“噗——”

一聲沉悶的,仿佛刺入腐肉的響聲。木釘竟然真的輕易刺穿了堅硬的台板,直沒至柄!

刹那間,整個戲台劇烈震動起來!猩紅的燈籠瘋狂搖晃,光芒明滅不定。所有樂聲瞬間扭曲、走調,變成刺耳的噪音。台上的“角兒”們抱住頭顱,發出痛苦不堪的哀嚎,身形在實體與扭曲的亡魂本相之間閃爍。

“判官”身形劇震,黑眼珠中的漩渦幾乎要炸開,他怨毒地瞪着我,又驚駭地看着那根黑色木釘:“這是……禁魂釘?!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不——!!”

禁魂釘?我愣了一下。但來不及細想,我看到蘇婉的魂魄已經沖到核心位置,她雙手插入台板(那裏浮現出淡淡的、邪異的符文),拼命撕扯,身上焦黑的衣物開始燃燒起銀白色的、微弱卻純淨的火焰——那是魂魄本源在燃燒,她在以自我毀滅的方式,沖擊陣法核心!

“不!停下!你會魂飛魄散!”我嘶聲大喊。

蘇婉回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間,她臉上的血淚和焦痕仿佛消失了,我看到了七年前那個溫柔愛笑的少女。她對我輕輕搖了搖頭,嘴角似乎想扯出一個笑,然後用口型說了兩個字:“快走。”

緊接着,她義無反顧地,將全部魂力注入那銀白色的火焰,轟然炸開!

“轟——!!!”

無聲的魂力爆炸席卷整個戲台。猩紅燈籠瞬間熄滅。所有“角兒”,包括那“判官”,在淒厲的尖嘯聲中,身形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沙雕,寸寸碎裂、消散。台下那一片黑暗的“看客”也發出不甘的嗚咽,如同退潮般消失在廢墟深處。

禁錮的力量在飛速瓦解。

我被巨大的沖擊波掀下戲台,摔在瓦礫中,胸口劇痛,頭暈目眩。

等我掙扎着爬起,戲台依舊矗立,但上面空空如也。沒有燈籠,沒有“角兒”,沒有樂聲。只有那根黑色的“禁魂釘”,還牢牢釘在台板上,周圍有一圈焦黑的痕跡。

死一般的寂靜。

結束了?

我臉上的油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剝落,最終消失不見,只留下皮膚被過度揉搓後的紅腫。胸口的青黑指印,也在迅速淡化,那股陰寒的刺痛感如潮水般退去。

蘇婉……她最後那一眼……

我踉蹌着走向戲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台板,心中沒有解脫的喜悅,只有無盡的悲涼和空洞。她爲了打破這個煉獄,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

就在我以爲一切塵埃落定時,廢墟邊緣的陰影裏,忽然傳來一聲極輕、極冷的哼笑。

我悚然回頭。

一個穿着現代普通服裝、身形瘦高的男人,從陰影裏緩緩走了出來。大約五十多歲,面容陰鷙,眼神銳利如鷹隼,帶着一種久居人上的冷漠和……一種我難以形容的、與這廢墟格格不入卻又詭異融合的氣息。

他慢慢踱步到戲台前,看了一眼那根禁魂釘,又抬頭看向空空如也的戲台,搖了搖頭,仿佛在惋惜一件破損的藝術品。

然後,他轉向我,嘴角勾起一絲沒有溫度的弧度。

“不錯,真不錯。”他開口,聲音平穩,卻帶着一種穿透骨髓的寒意,“沒想到,我花了十幾年心血煉成的‘陰戲班’,居然毀在一個毛頭小子,和一個本該乖乖當‘戲眼’的女鬼手裏。”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

“你是……‘那位’?”我的聲音幹澀沙啞。

男人輕輕笑了笑,不置可否。“稱呼無所謂。重要的是,你壞了我的好事。這戲班,我本有大用。不過……”他打量着戲台,又看看我,眼神若有所思,“戲班雖毀,根基(戲台)和這枚意外出現的‘禁魂釘’還在。而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在評估一件材料。

“能引來禁魂釘,能在陰戲中保持部分清醒,還能讓‘戲眼’自願焚魂破局……你的魂魄,似乎有點特別。用來做新的‘戲眼’,或者煉成別的什麼,或許比原來的更合適。”

我遍體生寒,下意識後退。“你想幹什麼?鎮邪司不會放過你!”我試圖用並不存在的機構嚇唬他。

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低笑出聲:“鎮邪司?呵,那都是老黃歷了。如今這世道,誰還管這些陳芝麻爛谷子?”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步伐從容,卻帶着致命的壓迫感,“小子,你知道爲什麼擷芳樓的事,鎮上沒人敢深究嗎?你知道爲什麼青雲觀的老道,當年不敢管到底嗎?”

他離我只有幾步之遙,我能看清他眼中那絕非普通人的、幽深冰冷的光。

“因爲有些規矩,比陽間的法律更古老,更殘酷。而掌握這些規矩的人……”他伸出手,那只手蒼白,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很幹淨,但我仿佛能看到上面纏繞的無形黑氣,“往往比鬼,更可怕。”

“今晚的戲,是散了。但帷幕,還沒到落下的時候。”

他的手,緩緩抬向我的面門。

“你,來做我下一出戲的……開場鑼吧。”

我瞳孔驟縮,想跑,卻發現雙腳如同扎根,動彈不得。周圍廢墟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向我纏繞而來。男人的手在我眼前放大,指尖仿佛觸及我的眉心,一股遠比戲班陰氣更加精純、更加邪惡的冰冷力量,試圖鑽入我的腦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叮鈴……”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極其遙遠之處的鈴鐺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這聲音如此微弱,卻像一根燒紅的針,猝然刺入這凝滯的恐怖氛圍。

男人的動作猛地一頓,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一絲驚疑不定的神色。他霍然轉頭,看向廢墟之外的某個方向,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重重黑暗。

那鈴鐺聲只響了一下,便再無聲息,仿佛只是幻覺。

但男人身上的壓迫感,卻明顯收斂了。他盯着那個方向看了好幾秒,又慢慢轉回頭,看着我,眼神復雜,有審視,有算計,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忌憚?

他放下了伸向我的手。

“看來,今晚還不是時候。”他低聲自語,又像是對我說,“小子,你的命,先寄存在你這裏。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說完,他不再看我,轉身,步履依舊從容,很快便融入廢墟外的深沉夜色中,消失不見。

我僵在原地,半晌,才像被抽掉骨頭一樣,癱軟在地,渾身冷汗淋漓,不住顫抖。

最後那個男人是誰?他到底想做什麼?那聲救了我一命的鈴鐺聲,又是怎麼回事?

我看向沉寂的戲台,看向那根黑色的禁魂釘,看向蘇婉消失的地方。

戲散了,角兒沒了,但編劇和觀衆……似乎還在暗處。

真正的恐怖,或許從未離開,只是換了一副更隱秘、更難以察覺的面孔,潛伏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開鑼。

夜風吹過廢墟,嗚咽如泣。

我臉上的油彩已褪,胸口的指印已消。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烙下了。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那死寂的戲台,轉身,步履蹣跚地,走向廢墟之外,那片似乎同樣危機四伏的、茫然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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