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鳴並非聲音，更像是一種蠻橫的、直接作用於生命核心的震蕩。
林晚死死扣住冰冷鏽蝕的爬梯，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眩暈和惡心如同潮水般沖擊着她的意識。頭頂，那輪妖異的“血月”散發着污濁的紅光，將水塔、倉庫、乃至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浸染在一種超現實的、令人心悸的色調中。這不是黑夜，這是一場猩紅的噩夢。
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被這紅光粗暴地激活——混亂、尖叫、崩塌……但這一次，她清醒地站在噩夢的開端，並且身處半空。
“所有單位報告狀態！”陳鋒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壓過了背景持續不斷的、仿佛來自深淵的低沉嗡鳴和愈發尖銳的雜音。
“秦雨就位……輕微頭暈，正在適應。”秦雨的聲音有些發緊。
“周毅就位，影響可控。”周毅的回答依舊簡短。
“張明遠……我在技術中心……這裏亂成一團了！全球所有民用通訊網絡和大部分衛星鏈路正在快速失效！幹擾源就是那個‘血月’！物理層面和精神層面的雙重幹擾！我們和淮山市的專用加密鏈路還算穩定，但帶寬被嚴重擠壓！”張明遠語速極快，帶着技術人員的焦慮和一絲發現未知的驚駭。
“林晚！”陳鋒喝道。
“我在水塔中上部……正在適應沖擊，準備下降。”林晚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系統的微弱暖流似乎在自主抵抗着這種精神侵擾，讓她比其他人更快地恢復了些許清明。她低頭看去，下方的情況讓她瞳孔收縮。
那個在平房陰影處抽搐的身影，已經完成了初步的“蛻變”。它站了起來，身形比常人魁梧了一圈，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白色，在血月光下泛着油光。頭顱低垂，雙臂不自然地前伸，指尖變得漆黑尖銳。它似乎有些茫然，在原地緩慢地轉動着身體，喉嚨裏發出持續的低沉“嗬嗬”聲。然後，它“嗅”到了什麼，猛地轉向了那輛銀色面包車的方向！
面包車旁，那兩名男子顯然也剛從精神沖擊中緩過勁，看到那明顯非人的怪物朝自己踉蹌走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拿設備的那人尖叫一聲，丟下東西就往車裏鑽。另一人則拔腿就跑，方向卻正好是林晚所在水塔的下方區域！
畸變體被跑動的人影吸引，發出一聲含混的嘶吼，邁開僵硬但速度不慢的步伐追了上去！
“陳鋒！畸變體出現，正在追逐不明身份者，方向朝水塔基部！”林晚急促匯報，同時加快了下滑速度。手套的吸盤和鉤爪在金屬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看到了！秦雨，周毅，攔截畸變體，保護平民，盡量無聲解決！林晚，優先安全降落！”陳鋒的命令快速而清晰。保護平民並非任務核心，但放任畸變體襲擊活人，可能會引發更不可控的連鎖反應，尤其是在任務區域。
“收到！”秦雨的身影從一處集裝箱後閃出，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加裝了簡易消音器的訓練手槍（雖威力不足，但此刻別無選擇）。周毅也從另一個方向包抄過去。
林晚離地面還有七八米。她看到秦雨冷靜地瞄準，噗噗兩聲輕響，訓練彈打在畸變體的後背和肩部，依舊只能留下白痕，但沖擊力讓它一個趔趄，追擊的勢頭被打斷。畸變體憤怒地轉身，朝着秦雨的方向發出嘶吼。
周毅趁機從側翼靠近那個逃跑的男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拖入旁邊的集裝箱縫隙陰影中。那男子嚇得渾身癱軟，幾乎昏厥。
畸變體的注意力完全被秦雨吸引，它放棄追逐，轉而撲向這個新的、更具威脅的目標。秦雨且戰且退，利用集裝箱作爲掩體，不斷用射擊幹擾其行動，將其引離水塔和C點平房區域。
林晚終於雙腳落地，觸感堅實。她立刻解除手套，從儲物空間裏取出那把基地配發的制式手槍和兩個彈匣，快速檢查上膛。冰冷的金屬握感帶來一絲鎮定。
“林晚，你那邊如何？”陳鋒問。
“安全落地。C點平房側安全。”林晚背靠水塔基部矮牆，警惕地觀察四周。除了秦雨與畸變體周旋的方向傳來沉悶的奔跑和撞擊聲，更遠處……城市的方向，開始傳來隱約的、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汽車警報聲，以及零星的、悶雷般的爆炸聲！猩紅的夜空下，淮山市的方向，開始有火光和濃煙升騰！
混亂開始了，比預想的更快、更猛！
“張明遠！能否遠程激活C點信標？”陳鋒一邊向秦雨的方向運動，一邊急問。
“可以！但需要中繼設備穩定鏈接！林晚部署的中繼信號良好！正在嚐試激活……激活指令已發送……信標回應……成功！C點信標已上線！”張明遠的聲音帶着一絲完成任務的小小振奮。
“好！A點和B點呢？”
“A點……A點信號受到嚴重幹擾！市中心的混亂和未知能量場影響了傳輸！遠程激活失敗！需要人工幹預！”
“B點……B點信號鏈接正常，遠程激活……成功！B點信標已上線！”
三個信標，只完成了兩個。最關鍵、位於混亂最可能核心的市中心A點，卡住了。
任務尚未完成。
就在這時，被周毅控制住的那個男子在陰影裏掙扎着，發出嗚咽聲，似乎想說什麼。周毅稍微鬆了捂嘴的手。
“……別……別殺我……我們……我們只是拿錢辦事……”男子帶着哭腔，語無倫次。
“辦什麼事？說清楚！”周毅低沉的聲音帶着壓迫感。
“有……有人出高價，要我們盯着西郊這片倉庫，特別是那個老房子（C點平房）……說這幾天可能會有‘特別的東西’出現或者有人來……我們只要報告異常，就能拿錢……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男子恐懼地瞥了一眼遠處還在被秦雨溜着的畸變體，“那……那是什麼鬼東西？！”
有人預知這裏會有異常？林晚心中警鈴大作。是沖“方舟”來的？還是沖“信標”本身？或者……是沖着這片區域可能出現的其他東西？比如……那些“歷史遺留問題”？
“雇主是誰？怎麼聯系？”陳鋒已經趕到附近，冷聲問道。
“不……不知道！線上聯系，加密賬戶打款！我們從來沒見過面！”
線索似乎斷了。
“陳鋒，這邊！”秦雨的聲音傳來，她已將畸變體引到了一處相對開闊的碎石空地，距離其他人較遠。“這東西皮太厚，訓練彈沒用！需要實彈或者更強力手段！”
陳鋒眼神一冷，看向林晚：“林晚，你處理這個人。周毅，跟我來，用實彈解決那個目標，注意動靜。”
林晚點頭，接過周毅遞來的塑料束帶，將那名仍在發抖的男子手腳捆住，堵住嘴，塞進一個廢棄的集裝箱角落裏。“待着別動，也許還能活。”她留下這句話，便不再管他。
陳鋒和周毅已經趕到秦雨附近，三人呈三角陣型，將那四處張望、嘶吼不斷的畸變體圍在中間。陳鋒拔出了配發的制式手槍，周毅也端起了微聲沖鋒槍（任務允許攜帶的有限火力）。
“瞄準頭部、關節連接處！”陳鋒低聲道，“開火！”
“砰！砰！砰！噗噗噗——”
實彈的威力與訓練彈天差地別！子彈擊中怪物的頭部和肩膀，濺起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和碎骨！怪物發出淒厲的哀嚎，身體被打得連連後退，但生命力頑強得可怕，即使頭部中彈，仍未立刻倒下，反而更加狂暴地揮舞着手臂沖向陳鋒！
“小心！”秦雨驚呼。
陳鋒側身翻滾避開，周毅持續射擊壓制。林晚也舉槍加入，瞄準怪物相對脆弱的膝關節連續射擊。
終於，在集火之下，怪物的一條腿被打斷，踉蹌倒地，但仍在爬行嘶吼。陳鋒上前，對準其後腦要害，補上了致命一擊。
怪物的抽搐終於停止，暗紅色的液體在地面蔓延開來，散發出比之前更加濃烈的甜膩腐臭。
短暫的寂靜，只有遠處城市越來越喧囂的混亂聲和頭頂血月帶來的持續低沉嗡鳴。
“第一個。”秦雨喘着氣，看着地上的屍體，眼神復雜。
“不會是最後一個。”陳鋒收槍，臉色嚴峻，“張明遠，匯報A點情況，以及城市整體態勢！”
“A點……遠程鏈路依舊不穩定，人工幹預是唯一選項！城市態勢……正在惡化！根據殘存的公共監控和我們的高空無人機（提前部署）畫面，市中心多個區域出現騷亂，有零星的暴力沖突和……疑似畸變事件！交通正在癱瘓！警方通訊混亂，指揮似乎出現斷層！”張明遠的聲音充滿了緊迫感，“指揮官命令：在確保自身安全前提下，必須激活A點信標！數據至關重要！”
必須去市中心，去混亂最核心的地方。
陳鋒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隊。林晚、秦雨、周毅都看着他，臉上有疲憊，有緊張，但更多的是決然。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調整計劃。”陳鋒快速說道，“放棄現有車輛，目標太顯眼。改用輕型摩托（預案中有分散隱藏的交通工具），機動性強，適合混亂街道。路線避開主幹道，從老城區穿行，盡量隱蔽。目標：A點信標塔。任務：人工激活。然後前往備用撤離點F。有沒有問題？”
“沒有！”
“張明遠，爲我們規劃最佳路線，並實時更新障礙和威脅！”
“明白！路線已規劃，同步至你們終端！小心，城市裏現在……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四人迅速行動，找到隱藏在附近一處廢棄崗亭裏的三輛無標識黑色越野摩托。陳鋒和林晚一車，秦雨和周毅各一車。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在血色月光下，如同三支離弦的箭，沖出了死寂的倉儲區，駛向那座正在被混亂和恐懼吞噬的城市。
越靠近城區，景象越觸目驚心。街道上到處都是丟棄的車輛，有些撞在了一起，燃起熊熊大火。驚慌失措的人群在街上奔跑、哭喊。商店的櫥窗被砸碎，有人沖進去搶奪食物和物品。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和爆炸聲，不知道是軍警在控制局面，還是混亂已經升級到武裝沖突。
猩紅的月光照在這些瘋狂或絕望的臉上，如同爲一場末日狂歡打上了詭異的燈光。空氣中彌漫着煙塵、血腥和越來越濃的恐慌氣息。
林晚伏在陳鋒背後，緊握着槍，目光銳利地掃視着前方和兩側。系統強化過的感官讓她能提前捕捉到一些危險跡象：前方路口有翻倒的公交車堵路，左側小巷有黑影閃過，右側樓頂似乎有人影在窺探……
“左轉，進小巷！避開主路！”張明遠的指引在耳機中響起。
摩托車隊靈活地拐入狹窄的巷道，在雜物和垃圾間穿行。巷子裏同樣不安全，他們看到了蜷縮在角落發抖的居民，也看到了手持棍棒、眼神不善的聚集者。但摩托車隊的速度和全副武裝（盡管掩飾過）的威懾力，讓這些人暫時沒有上前。
一路有驚無險，他們逐漸接近市中心。A點信標塔那老舊的塔身已經在建築群後露出頂端。
然而，就在他們穿過最後一片老式居民區，即將進入信標塔所在的科技園區外圍時，一陣密集的、絕非民間所能擁有的槍聲，夾雜着爆炸聲和某種野獸般的咆哮，從前方的園區入口方向猛烈傳來！
那裏正在發生激烈的交火！
“怎麼回事？！”秦雨急問。
“是園區安保？還是軍隊？”周毅猜測。
陳鋒停下摩托車，三人躲在一棟居民樓後。張明遠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無人機畫面顯示……園區入口有身穿城市迷彩、裝備精良的小隊在和……和好幾只那種怪物交火！但不是我們的人！也不是淮山市的駐軍制式！他們……他們正在試圖攻入園內！”
第三方武裝力量？！在“浪潮”爆發第一時間，就精準出現在信標塔所在園區，並且目標明確地要攻進去？！
林晚的心中，那個關於銀色面包車和預知雇主的疑問，驟然放大。這些武裝人員，和倉儲區那兩個盯梢的，會不會是同一股勢力？他們到底想從園區裏得到什麼？或者說……他們想阻止什麼？
A點信標塔，就在園區深處。
他們的任務，和這夥不明武裝的目標，發生了致命的交叉。
血月之下，混亂的城市中，一場圍繞“方舟”信標的爭奪戰，即將在槍林彈雨中展開。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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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三章：塔下交鋒
不明武裝與畸變體在科技園區入口混戰，爲林晚小隊潛入制造了機會，也帶來了更大的不確定性。他們必須避開雙方的視線，潛入園區深處，激活那至關重要的A點信標。然而，信標塔內部並非空無一人，留守的驚恐技術人員、可能存在的內鬼、以及被槍聲和血腥吸引而來的更多畸變體，都將成爲新的阻礙。林晚在塔內發現了與K7設施類似的陳舊技術標記，而陳鋒則與不明武裝的小隊長發生了短暫的、充滿火藥味的近距離接觸。當信標終於激活，數據開始回傳的瞬間，張明遠卻在基地驚駭地發現，第一批數據中混雜着一段極其微弱、卻與趙峰失蹤當晚信號特征高度吻合的異常波段……淮山市的混亂之下，更深層的暗流，開始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