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住院部的走廊靜悄悄的,消毒水味混着夜間的寒氣,往人骨頭縫裏鑽。林世勳走到葉真病房門口,看見裏面還亮着燈。
蘇翎趴在床邊睡着了,頭發散落在葉真的手背上,像層柔軟的毯子。葉真睡得很沉,呼吸均勻,監護儀上的曲線溫順得像小貓。
林世勳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蘇翎猛地驚醒,抬頭看見他時,眼裏閃過一絲警惕,像只被驚動的小獸:“你怎麼來了?”
“來看葉真。”他推開門,聲音放得很輕,“她怎麼樣?”
“挺好的。”蘇翎站起身,下意識地往口袋裏摸了摸——那裏是空的,她睡前把胸針放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裏。
這個小動作沒逃過林世勳的眼睛。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他走到窗邊,背對着她,“關於你今天問的那位女士,還有……我知道……記憶拍賣行。”
蘇翎的肩膀忍不住抖了一下。果然,他知道她在查什麼。他接近自己,沒有那麼單純。
“警方查到她失蹤前,在記憶拍賣行買過東西。”林世勳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而杜啓明是那裏的常客,他的南非狩獵記憶,就是買的。”
蘇翎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我有辦法查到杜啓明的資金流向,發現他每個月都有一筆匿名支出,流向的正是記憶拍賣行的地下賬戶。”他說得坦然,“但現在缺個關鍵證據——能證明他和那位女士在拍賣行有交易的證據。”
蘇翎抿緊嘴唇,沒接話。她在猜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我知道你有個蝴蝶胸針。”林世勳的語氣很平靜,像在陳述一個事實,“那枚胸針的搭扣內側,有記憶拍賣行的微型標記,是他們會員的憑證。如果能拿到它,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
他看着蘇翎的眼睛,裏面映着窗外的月光,亮得像淬了火:“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這是現在能找到線索的唯一辦法。”
蘇翎的手指蜷縮起來,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起王經理緊張的樣子,想起杜啓明抖動的眼角肌,還有匿名短信裏那句“別跟着他們”。
林世勳的話聽起來天衣無縫,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胸針上的標記,她用放大鏡看過,明明是塊黑色的痕跡,怎麼會是標記?
“你爲什麼要幫我查這個?”她抬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林世勳笑了笑,伸手想去碰她的頭發,又在半空中停住,覺得他們的關系實在算不上什麼親近。林世勳驚訝於自己的沖動。
“算我還你上次在高爾夫球場的人情——你沒向經理投訴我故意打偏球。”
這個理由蹩腳得像小孩子撒謊,但蘇翎的心跳卻莫名快了半拍。她想起那個暴雨天,他把黑傘塞進她手裏時,指尖的溫度。
“胸針在我這。”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嘆息,“但我不能給你。”
林世勳的眼神暗了暗:“爲什麼?”
“因爲我不知道該信誰。”蘇翎的聲音帶着點委屈,又有點倔強,“你說胸針有標記,可我看到的是黑色痕跡。你讓我怎麼信你?”
他忽然拉起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那道疤痕在燈光下格外清晰:“我小時候被綁架過,綁匪就是用記憶拍賣行的僞造芯片,篡改了我部分記憶。這道疤,是我找回自己家時,我自己劃的——爲了記住疼。”
蘇翎愣住了。這個解釋帶着血淋淋的真實,讓她無法反駁。她盯着那道疤痕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他揮高爾夫球杆時,右手雖然輔助用力,卻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僵硬。
難道……是真的?
“胸針給我,”林世勳的聲音放軟了些,“我保證,不管查到什麼,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如果最後證明我騙了你,你可以把它交給警察,就說我偷的。”
他的語氣很認真,眼睛亮得像夜空裏的星星。蘇翎看着他,又看了看病床上熟睡的葉真,心裏的天平慢慢傾斜。
她想起葉真說“姐,我想快點好起來”時,眼裏的期待。如果這個案子能破,或許就能揪出杜啓明的狐狸尾巴。畢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很有限。
“我跟你一起去。”蘇翎做出了決定,“你去哪裏查,我就去哪裏。”
蘇翎轉身走進病房,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密封袋,裏面裝着那枚蝴蝶胸針。她把袋子遞給他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涼,像剛從外面的寒風裏回來。
“小心點,別碰掉上面的標記。”她叮囑道,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關心。
林世勳接過密封袋,指尖在蝴蝶翅膀上輕輕碰了一下:“放心。”
走到醫院門口,林世勳的車就停在路燈下。他拉開車門時,忽然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最後查到的結果跟你想的不一樣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至少我們試過。”
月光落在他臉上,把他的輪廓照得很柔和,不像那個在高爾夫球場讓人捉摸不透的林世勳,也不像那個在書房裏跟父親對話的冷漠執行者。
蘇翎忽然覺得,或許真的可以相信他一次。其實,她剛說的“那至少我們試過”的意思是:我至少試過相信你。但是,這層意思,只能是自己心裏知道就罷了。
畢竟這信任,就像走鋼絲,隨時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她彎腰坐進車裏,膝蓋的疼似乎減輕了些。林世勳發動車子時,她看見他把裝胸針的密封袋小心翼翼地放進副駕的儲物盒裏,動作輕得像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我們現在去哪裏?”
“先送你回家。”林世勳轉動方向盤,車子匯入夜色。
儲物盒裏的胸針安靜地躺着,針口處的黑色探測器。從此之後,它不會再發送任何有關於蘇翎的信息。
“這樣,蘇翎就更安全了吧?”林世勳想。“其實,也沒什麼用。”忍不住內心自嘲,不知道到底要爲蘇翎做什麼才好。
林世勳透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她正望着窗外發呆,側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想起帶她回研究院的期限,心裏一緊。
他不敢想。只能握緊方向盤,把車子開得更快些,仿佛這樣就能逃離那些不小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