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那瓶兩升裝的康師傅冰紅茶砸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雖然沒有摔碎，但那褐色的液體在瓶子裏劇烈晃動，激起一層層廉價的泡沫。
這聲音像是發令槍，瞬間引爆了包廂內原本就緊繃到極點的空氣。
林建軍那張常年在省委大院裏不怒自威的臉，此刻黑得像剛從煤窯裏挖出來。
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皮帶扣上，雖然還沒出手， 但那股子“老子要抽死你這個逆子”的殺氣，已經實質化地彌漫開來。
趙慧蘭手裏的愛馬仕鉑金包差點滑落，她瞪大了眼睛，
看着那個癱在椅子上、腳踩扶手、滿嘴跑火車的兒子，腦海裏只剩下三個字：造孽啊。
就連一向沉穩的蘇宏遠，此刻也愣住了。
他看了看林辰胸口那行“大浪淘沙足浴城”的紅字，又看了看自家女兒，表情精彩得像是在看一副畢加索的抽象畫。
“混賬東西！”
林建軍終於爆發了，一聲怒吼震得茶桌上的茶具都在抖，
“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給我把腳放下來！站好！”
這一嗓子，帶着多年上位者的威壓，換做平時，大院裏的警衛員腿都得軟。
林辰卻只是懶洋洋地把腳收回來，重新塞進那只人字拖裏，嘴裏還嘟囔着：
“爸，您別這麼大火氣，氣大傷肝。我這不是跟蘇總坦誠相見嘛，既然要結婚，當然得把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
總比那些婚前裝人、婚後變狗的強吧？”
“你還敢頂嘴？”
林建軍氣極反笑，大步流星地就要沖過來，
“我今天非得替你爺爺清理門戶不可！讓你吃軟飯！讓你洗腳！林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林辰縮了縮脖子，心裏卻在瘋狂放煙花。
對！就是這樣！打我！罵我！然後當場宣布相親失敗！
只要老爹這一巴掌下來，這門婚事就算徹底黃了。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挨揍的準備，反正皮糙肉厚，挨頓打換個自由身，血賺！
然而，就在林建軍的巴掌即將落下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清冷而溫婉的聲音，如同春風化雨般，輕飄飄地插了進來。
“林叔叔，您別生氣。”
蘇晴站了起來。
她這一站，動作優雅至極，仿佛剛才那個看着林辰表演雜耍的看客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
她幾步走到林建軍面前，竟然伸手虛攔了一下，臉上掛着得體且真誠的微笑：
“其實，我覺得林辰挺好的。”
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林建軍的手僵在半空，那即將揮出的巴掌硬生生刹住了車，慣性差點讓他閃了腰。
他瞪着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蘇晴：
“晴晴，你……你說什麼？這小子挺好？你是不是被氣糊塗了？”
趙慧蘭也懵了，趕緊走過來拉住蘇晴的手：
“好孩子，你別怕。是不是這混小子威脅你了？
還是剛才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你放心，阿姨給你做主，今天就算把他腿打斷，我們也絕不護短！”
蘇宏遠更是皺着眉，沉聲道：
“小晴，婚姻大事不是兒戲。這小子……咳，林辰這幅打扮，這幅做派，雖然說是個性，但也太……”
太離譜了。蘇宏遠沒好意思說出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晴身上，等待着她改口，或者委屈地哭訴。
林辰更是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大姐，你沒事吧？
我都讓你給我洗腳了，我都說要各玩各的了，你還說我好？
你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晚期了嗎？
蘇晴卻絲毫沒有改口的意思。她轉過身，目光落在林辰身上。
那一瞬間，林辰分明看到她鏡片後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像是獵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狐狸。
“爸，媽，林叔叔，趙阿姨。”
蘇晴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見過太多西裝革履、滿口仁義道德，背地裏卻唯利是圖的僞君子。
他們在我面前，總是帶着厚厚的面具，說着言不由衷的恭維話，讓人覺得窒息。”
她頓了頓，走到林辰身邊，竟然伸出手，
極其自然地替他整理了一下那件歪七扭八的“技師007”T恤領口。
林辰渾身一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林辰不一樣。”
蘇晴抬起頭，看着四位長輩，眼神清澈得像是一汪清泉：
“他很真實。他知道我們要來，故意穿成這樣，故意說那些氣人的話，其實……是在試探我。”
“試探？”林建軍愣住了，放下的手又有點想抬起來，
“試探什麼？”
“試探我能不能接受最差的他，試探我是不是一個只看重外表和家世的膚淺女人。”
蘇晴這番話，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邏輯閉環簡直完美無缺。
“他說的‘吃軟飯’，其實是對我能力的信任，說明他不介意另一半比自己強，這在現在的大男子主義社會裏，是很難得的胸懷。”
林辰：我不是，我沒有，我真想吃軟飯。
“他說讓我‘洗腳’，其實是在用一種幽默的方式，表達他對家庭溫暖的渴望，以及對夫妻間親密無間關系的向往。”
林辰：神特麼幽默！我是真想把你當丫鬟使喚啊！
“至於他說‘各玩各的’……”蘇晴掩嘴輕笑，眼神裏滿是寵溺（演的），
“那明顯就是氣話。一個連手都沒有老繭、眼神這麼清澈的男孩子，怎麼可能真的亂來？
他只是想用這種激進的方式，勸退那些不是真心對他的女孩罷了。”
說完，蘇晴轉頭看向林辰，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林辰，我說的對嗎？”
對你大爺！
林辰內心在咆哮，在怒吼，在瘋狂砸牆。
這女人是魔鬼嗎？
這是什麼頂級的閱讀理解能力？魯迅聽了都要從棺材裏爬出來給你鼓掌啊！
把“懶惰”洗成“胸懷”，把“侮辱”洗成“幽默”，把“渣男語錄”洗成“試探真心”。
這也行？！
但在四位長輩聽來，這番話簡直就是天籟之音，是醍醐灌頂的真理。
林建軍臉上的怒氣肉眼可見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大悟後的深沉。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辰：
“原來……是這樣？這小子是在搞‘大智若愚’那一套？”
趙慧蘭更是喜極而泣，一把抱住蘇晴：
“哎喲，我的好閨女！還是你懂他！我就說嘛，我生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個廢物！原來這都是策略！是策略啊！”
蘇宏遠雖然覺得哪裏怪怪的，但看着女兒這麼篤定，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幹笑兩聲：
“哈哈，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的方式確實特別。另辟蹊徑，另辟蹊徑啊！”
“既然誤會解開了。”
蘇晴趁熱打鐵，轉頭對父母說，
“我覺得我們挺合適的。林辰雖然看着不着調，但骨子裏是個有趣的人。我想……試一試。”
“好！好！好！”
林建軍連說三個好字，大手一揮，豪氣幹雲，
“既然晴晴都這麼說了，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年後……不，年前就領證！婚禮咱們大辦！”
“等等！”
林辰終於回過神來了，他猛地跳起來，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我不同意！我反對！這……這完全是誤讀！我就是爛泥！我就是想吃軟飯！我真沒那些深意！”
“閉嘴！”
這一次，不用林建軍吼，趙慧蘭直接瞪了他一眼，
“你這孩子，還在演？人家晴晴都看穿你了，你還裝什麼裝？再裝就過分了啊！”
“就是。”
林建軍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林辰的肩膀，那力道差點把林辰拍散架，
“行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能找到晴晴這麼懂你的媳婦，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這事兒沒得商量，就這麼定了！”
完了。
林辰看着眼前這一幕父慈子孝、翁婿和諧的畫面，感覺天都要塌了。
他精心策劃的“擺爛大戲”，竟然成了他和蘇晴“靈魂契合”的證明？
這還有王法嗎？這還有法律嗎？
“那個……”林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荒謬感，指了指包廂裏的洗手間，
“蘇總，能不能借一步說話？我想跟你……深入探討一下剛才那個‘洗腳’的細節。”
蘇晴推了推眼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當然可以。我也正想問問林先生，水溫42度，到底是用什麼溫度計測量的。”
……
洗手間門口的走廊盡頭。
這裏是監控死角，也是遠離包廂喧囂的“停戰區”。
林辰把蘇晴拉到這裏，確定四下無人後，剛才那種猥瑣、油膩的氣質瞬間消失不見。
他背靠着牆，雙手抱胸，眼神變得銳利而深沉，冷冷地盯着蘇晴。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技師007”，而是京城那個掌控着龐大地下資金流的隱形大佬。
“蘇晴，你什麼意思？”
林辰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壓迫感，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看不出來我是故意惡心你的嗎？
那種鬼話你也信？還‘試探真心’？你瓊瑤劇看多了吧？”
面對林辰突如其來的氣場轉變，蘇晴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慌亂。
她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從包裏拿出一塊鹿皮絨布輕輕擦拭着，露出了那雙沒有鏡片遮擋、更加明亮且犀利的眸子。
此刻的她，也不再是剛才那個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而是恢復了那個雷厲風行、掌控全局的女霸總本色。
“林辰，京城林家的小少爺，紅三代。”
蘇晴吹了吹鏡片，重新戴上，眼神玩味，
“你以爲，只有你會演戲？”
林辰眯起眼睛：
“什麼意思？”
“你需要一個擋箭牌，來應付家裏的催婚，繼續你那個‘閒雲野鶴’的逍遙日子。”
蘇晴上前一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逼近林辰，
“而我，也需要一個丈夫。”
“你需要丈夫？”
林辰冷笑，
“以蘇總的條件，京城排隊想入贅的能從國貿排到五環，犯得着找我這個‘廢物’？”
“因爲你夠‘廢’。”
蘇晴語出驚人，
“那些排隊的人，要麼圖蘇家的資源，要麼圖我的公司，一個個野心勃勃，想借着婚姻上位。
我沒精力去跟枕邊人勾心鬥角。但你不一樣。”
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林辰的胸口，
“你無心仕途，無心商界，只想混吃等死。這對我來說，是最完美的安全感。而且……”
蘇晴嘴角勾起一抹足以顛倒衆生的笑容，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林辰後背發涼。
“而且，你很聰明。你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剛才在裏面，你雖然一直在自黑，但所有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既惡心了人，又沒真的踩到底線讓兩家撕破臉。
這種控制力，我很欣賞。”
林辰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這個女人，第一次感覺到了棘手。
這哪裏是什麼知書達理的女博士，這分明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千年狐狸。
“所以，你是賴上我了？”
林辰問。
“是合作。”蘇晴糾正道，
“雙贏的合作。你給我擋住家裏的聯姻壓力，我給你提供‘軟飯’和自由。
你在外面怎麼玩我不管，只要別帶回家，別鬧出醜聞。
作爲交換，你在我父母面前，要扮演好一個‘浪子回頭’的好女婿。”
林辰氣笑了：
“蘇總這算盤打得，我在三裏屯都能聽見響。憑什麼？我憑什麼要配合你？”
“就憑……”
蘇晴湊近林辰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脖頸處，聲音卻冷得像冰，
“就憑如果不結婚，你就得去大伯的部隊裏喂豬。
而如果跟我結婚，你依然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去你的廣告公司摸魚，甚至……繼續經營你那些不想讓人知道的‘小副業’。”
林辰瞳孔微縮。
她果然察覺到了什麼。雖然不一定知道具體的地下錢莊，但她肯定感覺到了自己不止表面這麼簡單。
這是一個警告，也是一個誘餌。
“怎麼樣？林先生。”
蘇晴退後一步，伸出右手，笑容燦爛得像是一朵盛開的罌粟，
“這筆買賣，劃算嗎？”
林辰盯着那只白皙修長的手。
如果不答應，回去就是男女混合雙打，然後被打包送去西北軍區。
如果答應，至少還能留在京城，留在自己的地盤上。
雖然多了個名義上的老婆，但這老婆……似乎還挺有意思？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騎虎難下。
剛才蘇晴那一波反向操作，已經把兩家父母的情緒都烘托到那兒了，他現在要是敢反悔，估計林建軍真能當場斃了他。
“蘇晴，你狠。”
林辰咬着後槽牙，伸出手，重重地握住了蘇晴的手，
“但這事兒沒完。想讓我給你當擋箭牌，得加錢。”
“成交。”蘇晴毫不猶豫，
“剛才你說的五十萬零花錢，我給你漲到一百萬。另外，每個月給你報銷兩萬塊的‘足浴費’。”
林辰：“……”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合作愉快，老公。”
蘇晴鬆開手，瞬間切換回那個溫婉羞澀的小女人模式，甚至還順手挽住了林辰的胳膊，
“走吧，爸媽還在裏面等着呢。別讓他們急壞了。”
感受着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觸感，林辰卻只覺得像被一條美女蛇纏上了。
他被蘇晴拖着往回走，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這哪裏是相親？這分明是上了賊船！
回到包廂。
氣氛已經熱烈到了極點。
雙方父母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婚期，甚至連以後孩子上哪個幼兒園都開始規劃了。
看到兩人挽着手進來，趙慧蘭笑得合不攏嘴：
“看看，看看，這就黏糊上了！我就說這倆孩子有緣分！”
林建軍也滿意地點點頭，看着林辰的眼神裏充滿了“孺子可教”的欣慰。
只有林辰，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那瓶還沒喝完的冰紅茶，覺得人生充滿了荒誕。
“來，小辰，小晴，咱們一家人以茶代酒，幹一杯！”
蘇宏遠提議道。
大家紛紛舉杯。
蘇晴端着茶杯，側過頭，對着林辰露出了一個甜美至極的微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林辰，好戲才剛開始呢。”
林辰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是啊，好戲開始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場戲的另一個主角，那個昨晚在酒吧跟他一夜荒唐，
讓他落荒而逃的小野貓蘇玥，此刻正拖着行李箱，站在蘇晴的公寓門口，打開了門。
而蘇晴，對此一無所知。
林辰，更是即將迎來他人生中最慘烈的修羅場。
這京城的煙火，怕是要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