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廣告公司的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山雨欲來的低氣壓。
李紅梅踩着那雙七厘米的尖頭高跟鞋，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鬥雞，在辦公區走了一個來回。
地板被她跺得“篤篤”作響，每一聲都像是敲在所有人心頭上的喪鍾。
剛才在張大富那裏吃的癟，此刻全化作了她眼底的陰鷙。
她那塗得猩紅的嘴唇緊緊抿着，目光像雷達一樣掃視全場，最後死死鎖定在角落裏那個正在……轉筆的男人身上。
林辰靠在人體工學椅上，雙腳搭着那個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紙箱，手裏轉着一支籤字筆，那副悠閒的模樣，仿佛他不是來上班的，而是來這兒度假的。
“林辰。”
李紅梅的聲音尖利，帶着一絲金屬刮擦玻璃的刺耳感。
辦公室瞬間死寂。
趙磊縮了縮脖子，假裝在瘋狂敲代碼，實際上屏幕上是一片亂碼。
王悅更是嚇得把頭埋進了胸口。
“哎，在呢李總監。”
林辰停下轉筆的動作，懶洋洋地抬起眼皮，
“有何貴幹？是要給我發獎金嗎？”
“獎金？”
李紅梅冷笑一聲，走到林辰的工位前，將手裏的一份藍色文件夾重重地摔在桌面上，“啪”的一聲，震得林辰桌上的仙人球都抖了三抖。
“既然你這麼有才華，連張總都對你贊不絕口，那這種小案子對你來說肯定不在話下。”
李紅梅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這是‘雅致美妝’的新品推廣案。
客戶要求三天內出三個不同方向的方案，還要有具體的執行邏輯和預估ROI（投資回報率）。”
此話一出，周圍響起了幾聲倒吸涼氣的聲音。
趙磊猛地轉過頭，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雅致美妝？
那是業內的“鬼見愁”啊！
這家客戶的老板是個更年期綜合征晚期的海歸老太太，要求既要“國際大牌的高級感”，又要“下沉市場的親和力”，還要“觸動靈魂的情懷”。
這半年來，藍天廣告已經換了三波人去對接，最後都被罵得狗血淋頭，方案改了八個版本，連個水花都沒響。
這就是個必死的局。
“三天？”
林辰拿起文件夾，隨意翻了兩頁，
“李總監，這時間是不是有點緊啊？生產隊的驢也不敢這麼使喚吧？”
“怎麼？怕了？”
李紅梅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怕了就直說。你要是承認自己能力不行，我可以換人。但如果你接了，做不出來……”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弧度：
“按照公司規定，重大項目失誤，是要卷鋪蓋走人的。”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要麼認慫，承認自己是廢物，以後在公司抬不起頭；
要麼接招，然後死在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上，被掃地出門。
無論選哪條路，李紅梅都贏定了。
林辰看着李紅梅那張寫滿算計的臉，突然笑了。
他合上文件夾，隨手往桌上一扔，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行啊。”
林辰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既然李總監這麼看得起我，那我就勉爲其難露兩手。不過，如果我做成了，怎麼說？”
“做成？”
李紅梅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你要是能搞定雅致美妝，我當着全公司的面，給你倒茶認錯！”
“成交。”
林辰打了個響指，
“大家都聽見了啊，到時候別說我欺負老年人。”
“你！”李紅梅氣得臉色發青，
“好！我看你能狂到什麼時候！三天後周一例會，我要看到方案！”
說完，她冷哼一聲，轉身走回辦公室，“砰”地摔上了門。
……
“哥！親哥！你瘋了？！”
李紅梅一走，趙磊就滑着椅子沖了過來，一臉如喪考妣，
“你知道雅致美妝那個老太婆有多難搞嗎？
她要的是‘五彩斑斕的黑’！上次那個文案組長，被她罵得當場辭職，現在還在看心理醫生呢！”
王悅也湊了過來，眼圈紅紅的：
“林哥，都怪我……要不是爲了幫我，你也不會被李總監針對。”
林辰看着兩人那副天塌了的表情，無奈地搖了搖頭。
“多大點事兒。”
他從抽屜裏摸出一包茶葉，慢悠悠地泡了一杯，
“不就是個賣化妝品的嗎？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只要是商品，就有賣點。”
“可那是三天啊！”
趙磊抓狂道，
“光是市場調研都不夠！”
“調研？”林辰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眼神變得有些深邃，
“最好的調研，不在PPT裏，在人性裏。”
接下來的兩天，林辰的行爲讓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他沒有加班。
沒有查資料。
甚至連那個藍色的文件夾都沒打開過。
周五下午，他翹着二郎腿在刷抖音，笑得像個二傻子。
周六，據說有人看見他在護城河邊釣魚。
周日，他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在爺爺家蹭飯的照片，配文：
“紅燒肉真香。”
趙磊急得嘴上起了一圈泡，給林辰發了幾十條微信，得到的回復全是表情包。
全公司都在等着看林辰的笑話。
李紅梅更是心情大好，甚至提前準備好了辭退信，連理由都想好了：態度消極，能力不足，嚴重影響公司形象。
……
周一上午，例會。
會議室裏的氣氛凝重得像是在開追悼會。
長條形的會議桌盡頭，坐着公司的大老板——總經理陳建邦。
他是個典型的中年謝頂男人，此時正皺着眉頭，翻看着手裏的報表。
李紅梅坐在左手邊第一位，容光煥發，眼神時不時飄向對面的空位。
九點五十九分。
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
林辰叼着半個包子，手裏提着那個藍色的文件夾，踩着點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早高峰，堵車。”
林辰拉開椅子坐下，順手把包子咽了下去。
“林辰，這裏是公司例會，不是菜市場！”
李紅梅立刻發難，
“你的職業素養呢？”
“行了。”陳建邦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煩，
“直接進入正題。雅致美妝的案子，誰負責？”
“陳總，是林辰主動請纓的。”
李紅梅搶先說道，語氣裏帶着一絲幸災樂禍，
“不過我看他這兩天好像挺忙的，忙着刷視頻、釣魚，估計是胸有成竹了吧？”
陳建邦眉頭皺得更緊了，看向林辰：
“方案呢？”
林辰擦了擦嘴角的油漬，不緊不慢地打開那個文件夾。
裏面只有一張A4紙。
紙上沒有密密麻麻的數據，沒有精美的排版，只有一行手寫的、龍飛鳳舞的大字，以及下面畫的一個簡陋的草圖。
“這就是你的方案？”
李紅梅瞥了一眼，差點笑出聲，
“林辰，你是在耍我們嗎？一張紙？三天你就憋出一張紙？”
陳建邦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林辰，解釋一下。如果解釋不通，你可以直接去財務結算工資了。”
林辰站起身，拿起那張紙，走到投影儀前。
“陳總，李總監。”
林辰的聲音平靜，卻透着一股掌控全場的自信，
“雅致美妝的問題，不在於產品，而在於定位的錯亂。
他們想做高端，但品牌溢價不夠；想做下沉，又放不下身段。
之前的八個方案之所以失敗，是因爲都在試圖‘討好’所有人。”
他把那張紙拍在桌子上。
“我的方案很簡單，就四個字——反向營銷。”
“反向營銷？”陳建邦愣了一下。
“現在的美妝廣告，都在吹噓成分多貴、效果多好、模特多美。”
林辰指了指自己的草圖，
“用戶早就審美疲勞了。我們要做的，是‘自黑’。”
“自黑？”李紅梅嗤之以鼻，
“你瘋了吧？客戶是讓你推廣品牌，不是讓你毀了品牌！”
“聽我說完。”林辰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那種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知的孩童。
“我們要拍一系列短視頻。
主角不是美女模特，而是雅致美妝那個‘摳門’的老板娘（虛構人設）。
劇本就是：老板娘爲了省錢，親自去工廠擰瓶蓋；爲了省廣告費，逼着員工在辦公室跳廣場舞；爲了證明成分安全，當場吃口紅。”
林辰頓了頓，觀察着衆人的反應。
“我們要打造的，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婦品牌，而是一個‘因爲太實在而被同行排擠’、‘因爲不懂營銷而差點倒閉’的國貨之光形象。”
“我們要賣的不是化妝品，是‘心疼’，是‘真實’，是用戶對資本的反叛情緒。”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陳建邦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他是個生意人，他太懂現在的市場了。
那種高大上的廣告早就沒人看了，反而是這種接地氣、有人味兒的內容，最容易在短視頻平台引爆。
“這……這能行嗎？”
李紅梅有些慌了，
“這太土了！雅致美妝可是要對標國際大牌的！”
“李總監。”
林辰笑了笑，語氣卻鋒利如刀，
“雅致美妝的財報顯示，他們上個季度的虧損主要來自於高昂的渠道費和代言費。
他們現在需要的不是面子，是活下去。
這套方案，成本幾乎爲零，只要一部手機就能拍。
而且，我有把握，第一條視頻就能破百萬點贊。”
“你憑什麼保證？”
李紅梅尖叫道。
“就憑這個。”
林辰拿出手機，連接投屏。
屏幕上播放了一段視頻。
視頻裏，趙磊（被強迫出鏡）戴着假發，扮演“摳門老板娘”，正對着鏡頭哭訴：
“家人們，誰懂啊！爲了把這瓶面霜的成本壓到五十塊以內，我把設計師都辭了，現在的包裝是我用美圖秀秀做的……”
視頻只有短短十五秒，但那種魔性的節奏、誇張的演技，還有那句直擊靈魂的“美圖秀秀”，瞬間讓會議室裏的幾個年輕同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就連一直板着臉的陳建邦，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兩下。
“這是我昨天讓趙磊隨便拍的樣片，發在我的私人小號上。”
林辰指了指屏幕下方的數據。
播放量：30萬。
點贊：4.5萬。
評論區清一色的：“哈哈哈這老板太逗了”、“鏈接在哪裏？我要野性消費”、“就沖這包裝我也要買”。
數據不會說謊。
事實勝於雄辯。
李紅梅看着那個數據，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引以爲傲的“專業經驗”，在林辰這種降維打擊的“野路子”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好！好一個反向營銷！”
陳建邦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臉上滿是激動的紅光，
“林辰，你是個人才！這個切入點太絕了！既解決了預算問題，又抓住了流量密碼！這才是我們藍天廣告需要的創意！”
他走到林辰面前，用力拍了拍林辰的肩膀：
“這個項目，從現在開始，由你全權負責！所有資源向你傾斜！”
“謝謝陳總。”
林辰謙虛地笑了笑，然後轉頭看向面如死灰的李紅梅。
“李總監。”
林辰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會議室裏卻格外清晰，
“茶，就不用倒了。畢竟大家都是同事，我不喜歡搞那些形式主義。不過……”
他眼神一冷，語氣驟然加重：
“以後別拿這種小兒科的東西來試探我。我很忙，沒空陪你玩過家家。”
說完，林辰合上文件夾，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背影瀟灑，步履從容。
留下滿屋子震驚的目光，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李紅梅。
……
回到工位，趙磊差點給林辰跪下。
“哥！以後你就是我親哥！剛才陳總那表情，簡直像是看見了親爹！”
趙磊激動得語無倫次，
“你是怎麼想到的？那視頻不是咱們昨天瞎拍着玩的嗎？”
“靈感嘛，源於生活。”
林辰重新癱回椅子上，拿起手機繼續刷視頻。
其實，這根本不是什麼靈感。
這是他在掌管地下投資公司時，早就玩爛了的套路。
他投資過好幾家MCN機構，對這種短視頻的底層邏輯爛熟於心。
用這種頂級商業思維來降維打擊一個小小的廣告公司，簡直就是滿級大號屠殺新手村。
“不過林哥……”
王悅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李總監剛才那眼神，好像要吃了你。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讓她來。”
林辰無所謂地聳聳肩，
“生活太無聊，總得有點調味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