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清晨——或許只是根據送餐時間推斷的清晨。靜思樓內，依舊是恒定的冷白與死寂。
林樾已經完成了例行的靜坐與內觀。系統界面：激活進程 0.102%。蠱蟲母解封：0.0013%。增長緩慢到令人心焦，卻又是唯一能感知到的、確鑿無疑的“變化”。
他體內那顆冰冷種子的“飢餓”脈動，在過去一天裏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不再是模糊的渴求，而是隱隱指向了某個……方向。並非物理方位，更像是一種對特定“性質”的渴望。李哲來訪時引發的那一絲微弱漣漪，此刻回想起來，仿佛是爲這種“渴望”提供了一個模糊的坐標——平穩，有序，內裏蘊含着經過精密梳理和導向的靈能結構。
林樾暫時無法驗證這個猜想。但他記住了這種感覺。
上午九時左右，電子門鎖準時開啓。
進來的不是送餐的助理，也不是周維，而是兩名穿着淺灰色制服、胸前佩戴着與李哲不同樣式徽章（一個簡潔的齒輪環繞大腦的抽象圖案）的人員。他們推着一台半人高、外殼是啞光銀灰色、布滿了細小指示燈和接口的精密儀器。
“林樾同學，”爲首一個年紀稍長、面容嚴肅的女人開口道，她的聲音平直，不帶多餘感情，“我是科學院下屬‘靈能與環境交互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員，方敏。這位是我的同事，鄭濤。根據總局協調和專家組安排，今天將進行一次標準化的‘環境靈能適應性基準測試’。目的是收集你在受控靈能場環境下的基礎生理與精神反饋數據，作爲全面評估的參考。”
她說話語速很快，用詞專業，目光銳利地掃過林樾，似乎在評估他的配合度和狀態。她身後的鄭濤則已經開始熟練地將那台儀器與房間牆壁預留的某個接口連接，儀器發出低微的啓動嗡鳴，指示燈漸次亮起，大多是沉穩的綠色。
“測試過程無創，耗時約三十分鍾。你需要坐在指定位置，保持放鬆，但請盡量不要入睡或進行深度冥想。”方敏指了指房間中央，那裏已經提前放置好了一把帶有柔軟頭靠和扶手的特殊座椅，椅子上連接着幾根顏色各異的柔性感應線。“可能會有些許微弱的環境靈能波動，屬於安全閾值內，如果感到任何不適，請立即出聲示意。”
林樾點了點頭，依言走到椅子邊坐下。座椅出乎意料的舒適，將他身體的重量均勻承托。鄭濤上前，將感應線末端的貼片分別貼在他的兩側太陽穴、手腕內側和心口位置。貼片冰涼，接觸皮膚時傳來極輕微的吸附感。
“放輕鬆，正常呼吸即可。”方敏站到那台儀器旁，手指在觸摸屏上快速操作，調出復雜的波形圖和參數列表。
儀器啓動。起初，房間裏只是多了一種更加低沉的、幾乎融入背景的嗡鳴。但很快，林樾感覺到周圍似乎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並非視覺或聽覺上的變化。而是一種更微妙的感覺——空氣似乎“稠密”了一點點，溫度恒定，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重量”感。皮膚表面傳來極其輕微的、仿佛被無數細絨毛刷過的麻癢，這感覺並不難受，卻異常清晰。呼吸間，似乎吸入了某種更“活躍”的物質，讓肺部有輕微的被充盈感。
這就是所謂的“環境靈能場”？雖然他自己無法調動和運用，但身體卻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和影響。儀器正在營造一個低強度、標準化的靈能環境，用以測試“白板”或“異常”個體在這種環境下的本能反應。
方敏和鄭濤緊盯着儀器屏幕，記錄着數據。
“基礎生理讀數穩定……心率、血壓、皮電反應均在靜息基線範圍波動……”
“腦波活動……以α波和低β波爲主，伴隨少量θ波，注意力集中度中等，無明顯緊張或抗拒跡象……”
“初步靈能浸潤指數……低於標準敏感閾值，反饋微弱，符合‘低靈感應’特征……”
他們的對話簡短專業，林樾聽在耳中，心中了然。這是在量化他的“普通”。即便經歷了禮堂異象，他的身體在標準測試下，依然表現出與灰鼠巷出身、長期“白板”狀態相符的特征——對靈能環境鈍感，缺乏親和。
測試平穩地進行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儀器發出的靈能場似乎恒定在某個低水平，沒有任何增強或變化的跡象。
林樾按照要求，放鬆身體，保持均勻呼吸。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卻悄然內收，沉入體內，聚焦在那粒冰冷種子上。
它在“看”。
這個念頭突兀地浮現。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更本質的“感知”。種子本身依舊沉寂在0.0013%的解封進度裏，但它所扎根的那片生命“基質”，仿佛變成了一個極其敏感的接收器，正無聲地“觀察”着外界彌漫的、標準化的靈能場。
林樾能“感覺”到，那些無形的靈能微粒如同微塵，彌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輕柔地沖刷、滲透着他的身體。大部分穿身而過，毫無滯留。極少一部分，仿佛被皮膚或黏膜的某種惰性結構“掛住”，停留那麼一瞬，又緩緩消散。
而在這極少數被短暫“掛住”的靈能微粒中，又有更稀少的一點點，在接觸到體內某些極其微妙的“點”時——那些點或許與蠱蟲母的“根須”分布有關——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極其緩慢、近乎貪婪地……“吸附”了過去。
不是吸收轉化，更像是……“取樣”？
蠱蟲母通過這些散布在他身體深處的、幾乎不可察的“接觸點”，正在“品嚐”着外界這標準化的、人工營造的靈能場。那冰冷的核心傳來微弱的、類似“分析”或“辨識”的波動，不再是單純的飢餓，而是多了一絲……“挑剔”？
林樾心中微動。他嚐試着，更加專注地去“跟隨”那種子的感知。
儀器營造的靈能場，性質非常“純淨”，或者說，“單調”。平穩，均勻，缺乏強烈的屬性偏向，就像一杯蒸餾水。蠱蟲母的“品嚐”反饋，起初是細微的“確認”感，仿佛在說：“是的，這是靈能，基礎形態。”
但很快，這種反饋裏，多了一絲極其隱晦的……“乏味”？
仿佛這標準化的靈能場，無法真正激起它的興趣，更無法緩解那深層的“飢餓”。它需要更“復雜”、更“濃烈”、更具“特質”的東西。
就在林樾沉浸於這種奇異的“內感”時，儀器旁的方敏似乎調整了某個參數。
嗡——
空氣中那股“重量感”驟然增加了一檔！並非強度暴漲，而是性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平穩均勻的靈能場，似乎被注入了一絲極淡的、模擬某種“元素偏向”的擾動——非常微弱，仍在安全範圍內，但足以讓測試者的身體產生更明顯的差異化反應。
林樾的身體立刻給出了反饋。皮膚表面的麻癢感加劇，心跳似乎漏跳了半拍，呼吸略微一窒。這是身體對靈能環境突然變化的正常應激反應。
但與此同時，他體內那冰冷種子的“感知”，卻猛地……“活躍”了起來！
它不再僅僅是“品嚐”和“挑剔”。那一絲新注入的、模擬“元素偏向”的靈能擾動，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瞬間打破了之前的“乏味”。
蠱蟲母的核心傳來清晰的、近乎“興奮”的震顫！不是整體的解封進度增長，而是其表層那0.0013%已解封的“部分”，似乎瞬間變得更加“敏銳”和“渴望”。它緊緊地“鎖定了”那縷特殊的擾動，吸附的速度明顯加快，仿佛飢渴的旅人終於嚐到了一絲帶有味道的水滴。
同時，一種模糊的、難以言喻的“信息流”，順着那種子與林樾意識的無形連接，滲透過來。
不是語言，不是圖像。
更像是……一種“認知的觸感”。
林樾“理解”到，這股新加入的擾動，模擬的是“火”與“風”交織的某種次級復合屬性，偏向於“不穩定的燃燒”與“輕微的擴散”。其靈能結構並不精純，帶着明顯的人爲模擬痕跡和“安全鎖”限制，能量級極低。
但就是這樣低劣、虛假、受控的“樣品”，卻讓蠱蟲母產生了遠超之前平靜靈能場的“興趣”。
它“喜歡”這種帶有“屬性”、“偏向”、甚至一絲“混亂”或“活性”的靈能？或者說，它渴望的“養分”，正是這種更具“特質”、更“不純粹”的能量形態？
測試繼續。方敏似乎又切換了幾種不同的模擬偏向，每次都極其微弱短暫。“水”的沉靜，“土”的厚重，“金屬”的鋒銳……每一次切換，林樾的身體都產生相應的應激反應，數據被儀器忠實記錄。而每一次，體內那粒種子都會產生不同程度的“興奮”與“吸附”，並向他傳遞關於該種靈能偏向的、模糊而原始的“認知觸感”。
方敏看着屏幕上林樾生理參數隨着靈能場切換而規律波動的曲線，眉頭微微舒展。“應激反應模式符合非覺醒者接觸低強度屬性靈能場的典型特征，反應閾值正常，無過敏或過度抗拒跡象。”她對鄭濤低聲說，語氣中帶着一絲“果然如此”的意味。在她看來，這些數據進一步佐證了林樾身體在常規層面上的“普通”，禮堂異象或許真的只是無法復現的特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眼中“普通”的反應曲線之下，另一個層面上的“探測”與“品味”，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
三十分鍾很快過去。儀器發出輕柔的提示音，運轉聲逐漸降低，彌漫在房間裏的靈能場如潮水般退去，那種空氣的“重量感”和皮膚的麻癢感也隨之消失。
鄭濤上前，小心地取下林樾身上的感應貼片。方敏最後檢查了一遍數據，對林樾點了點頭：“測試結束。數據已采集完畢。你的配合很好，林樾同學。請繼續休息。”
兩人收拾好儀器，推着設備離開了房間。門再次鎖上。
一切重歸寂靜。
林樾依舊坐在那把特制的椅子上，沒有立刻起身。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那個淡灰色的圓點，似乎……比之前稍微“凝實”了一丁點？依舊微不可察，但他能感覺到不同。
腦海中的系統界面，幽光微微一閃。
【萬界蠱尊系統】
【激活進程：0.102%】
【能量儲備：極微量（微弱增加）】
【當前蠱物：原始蠱蟲母（封印，解封0.0015%）】
解封進度，從0.0013%提升到了0.0015%！雖然只增長了0.0002%，但這是在沒有任何額外“喂養”、僅僅接觸了低強度模擬靈能場的情況下達成的！
而且，“能量儲備”後面，也標注了“微弱增加”。
蠱蟲母不僅“品嚐”和“辨識”了那些靈能，還從中極其高效地萃取、轉化了極其微量的能量，用於自身的“解封”和系統的“儲備”！
更重要的是，這次測試，驗證了林樾的猜想。
蠱蟲母渴望的，並非單純的能量多寡。它對能量的“品質”和“特性”極爲挑剔。平穩、均勻、無屬性的基礎靈能，對它而言如同雞肋。而帶有各種元素偏向、結構更復雜、甚至蘊含一絲“活性”或“混亂”特質的靈能，才是它感興趣的“食物”！
這或許意味着，未來它的“成長”，將與這個異能者世界的主流修煉方向——提煉精純、掌控特定屬性靈能——背道而馳。它需要的是……“駁雜”？“混亂”？甚至……“吞噬”與“融合”？
這個認知，讓林樾心頭沉靜如水，又隱隱泛起一絲冰冷的波瀾。
方敏他們以爲，這次測試只是采集了一個“普通異常者”的常規數據。
殊不知，他們精心控制、用來測試他的標準化靈能場，反過來，卻成了他體內那未知存在首次系統性“認識”和“品嚐”這個世界基礎能量規則的……第一堂課。
而他，林樾，是這堂課上唯一的學生，也是那個沉默的、正在緩慢消化着一切“知識”的……載體。
他放下手，站起身，走到那扇沒有窗戶的牆壁前，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着冰冷光滑的吸音材料。
牆外，是更廣闊的世界，充斥着各種各樣、屬性各異、強弱不等的靈能與異能者。
那些，是否都將成爲他體內這顆種子，未來成長的……“養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帶着某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他需要更多。需要更復雜的“環境”。需要更真實的“樣本”。
靜思樓的隔離，或許即將結束。
而真正的“適應性測試”，或許，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