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寧院的正堂內,熏香嫋嫋,卻驅不散那份無形的壓抑。
秦舒雅接到傳喚,心中已猜到七八分。她刻意換了一身稍顯素淨的衣裙,妝容得體,但眼底的倔強與不甘卻難以完全掩飾。她步入堂內,規規矩矩地行禮:“母親安好。”
國公夫人趙氏端坐上位,手中緩緩撥動着佛珠,並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身上,卻帶着千鈞重量,足足過了半晌,才淡淡開口:“起來吧,坐。”
“謝母親。”秦舒雅依言在左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脊背挺得筆直,維持着世家女的儀態。
“今日叫你來,所爲何事,你心中應當有數。”老夫人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蘭心臉上的傷,是你所爲?”
秦舒雅指尖蜷縮了一下,強自鎮定:“回母親,是那丫頭行事毛躁,頂撞兒媳,兒媳一時氣不過,才小懲大誡……”
“小懲大誡?”老夫人打斷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動用掌摑之刑,專往臉上招呼,舒雅,你是我國公府的少夫人,不是那市井潑婦。傳揚出去,旁人不會說一個丫鬟如何,只會說我國公府未來的當家主母,善妒,容不下人。”
“兒媳不敢!”秦舒雅臉色微白,急忙辯解,“母親,實在是那蘭心她……”
“她如何?”老夫人目光銳利如刀,“她伺候景珩,是奉了我的命!我也是爲了讓她給景珩開枝散葉。你竟然敢逼她喝下避子湯。你爲難她,便是不滿我的安排?”
這話極重,秦舒雅立刻起身跪下:“兒媳萬萬不敢對母親不敬!”
老夫人看着她,嘆了口氣,語氣轉爲一種語重心長的無奈:“舒雅,你是個聰明孩子,有些話,我本不想說得太透。你可知,爲何景珩與你成婚兩年多,府中未有子嗣,我卻直到近日才給他安排通房?”
秦舒雅心頭一緊,垂首不語。
老夫人繼續道,聲音裏帶着一絲追憶與提醒:“你也知道,景珩在與你成親前,心中便有意中人,是那唐家的思蕊姑娘。後來,若非在那宮宴之上,你‘意外’落水被他所救,衆目睽睽,爲了保全你的名節,這才……唉,這樁婚事如何得來,你心中比誰都清楚。”
秦舒雅的臉瞬間血色盡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這是她最不願被提及的舊事,也是她在蕭景珩面前永遠抬不起頭的根源。
“婚後,你未能爲國公府開枝散葉,景珩心中焦急,與我提過不止一次,想將那唐思蕊迎入府中,做個側室。是我,念着你入門不易,顧及你的感受,一次次將他攔了下來。”老夫人語氣加重,“舒雅,你要明白,以景珩的身份,莫說三妻四妾,便是再多幾個,也是理所應當。便說景珩的父親,不也納了兩房妾室?府上的柳姨娘、鄭姨娘,她們的孩子雖非我所出,但見了面,也都恭恭敬敬喚我一聲母親,我何曾因非我嫡出而苛待過他們?說到底,那都是你們父親的骨血,是簫家的血脈!”
她頓了頓,目光緊緊鎖住秦舒雅蒼白的面孔,發出了最後的警告,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炸響在秦舒雅耳邊:
“如今,你若連一個身份卑微的通房都容不下,阻撓她爲景珩延綿子嗣……那你讓我,還如何能攔得住景珩,將那位他心心念念的唐姑娘,風風光光地娶進門呢?”
“娶進門”三個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了秦舒雅的心口。 一個卑賤的通房尚且讓她妒恨如狂,若那貌美又得世子真心的唐思蕊進了門,她怎能受的了?
她渾身冰涼,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夫人見火候已到,便拋出了最後的安排,語氣不容置疑:“既然你看不慣蘭心,日日同在聽瀾居,難免心煩氣躁。索性,我讓人把後頭的奇香院收拾出來,明日你便搬過去住吧。那裏清靜,你也好靜靜心,養養性子。”
奇香院?那雖也是好院落,但距離世子的聽瀾居隔着一整個花園!搬過去,無異於被變相驅逐出世子生活的中心!秦舒雅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抗拒:“母親,我……”
“好了!”老夫人疲憊地閉上眼,揮了揮手,語氣帶着不容反駁的終結意味,“我乏了,你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秦舒雅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她看着老夫人不容置喙的神情,知道再無轉圜餘地。她死死咬着唇,幾乎咬出血來,最終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兒媳……告退。”
她幾乎是踉蹌着走出芳寧院的。回到東廂房,壓抑了一路的怒火、屈辱、恐慌瞬間爆發。
“砰!”一個上好的官窯茶盞被她狠狠摜在地上,碎片四濺。
“憑什麼!憑什麼讓我搬出去!爲了一個通房,讓我這正妻搬出聽瀾居,真是天大的笑話!”她狀若瘋癲,胸口劇烈起伏,看到一旁垂首侍立的丫鬟素心正戰戰兢兢地奉上新茶,她想也不想,一把抓過茶盞,連同滾燙的茶水一起劈頭蓋臉地朝素心砸去!
“這麼熱的茶也敢端給我,你是想燙死我嗎?沒眼力見的東西!”茶水濺了素心滿頭滿臉,燙得她驚叫一聲,臉上瞬間紅了一片,卻不敢躲閃,只能噗通跪下連連磕頭:“少夫人息怒!奴婢知錯了!”
秦舒雅尤不解氣,上前對着素心又是幾巴掌,尖利的指甲在她臉上劃出紅痕。“沒用的廢物!連杯茶都端不好!養着你們何用!”
一旁的素晴看着素心挨打,眼中非但沒有同情,反而閃過一絲隱秘的快意。
還是梁嬤嬤看不下去了,上前牢牢拉住秦舒雅的手臂,低聲勸道:“少夫人息怒啊!仔細手疼!爲了個賤婢氣壞身子不值當!”
梁嬤嬤一邊示意素晴趕緊把狼狽的素心拖下去,一邊扶着秦舒雅坐下,壓低聲音:“少夫人,您先消消氣。”
“我如何能消得了氣,那個賤婢天天在世子爺身邊轉悠也就罷了,如今連避子湯也是賞不得了。我是絕對不能允許,那個賤婢懷上世子爺的孩子。”
梁嬤嬤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精光:“少夫人莫惱,老夫人只是不許再給避子湯,可沒說不讓用別的法子啊。”
秦舒雅猛地止住哭泣,抬頭看向梁嬤嬤。
梁嬤嬤湊近她耳邊,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聽見:“這後宅裏,不讓女人懷上身孕的法子……可多着呢。飲食、熏香、物件兒……哪一樣不能做文章?只要那賤人肚子裏揣不上世子爺的種,她便永遠只是個玩意兒,動搖不了您的地位。當務之急,是您得先穩住,別忤逆了老夫人,再從長計議……”
秦舒雅聽着,眼中瘋狂的神色漸漸被一種冰冷的算計所取代。是啊,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只要蘭心生不出孩子,世子再寵她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至於搬去奇香院……她攥緊了拳頭,這口氣,她暫且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