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瀾居
書房內,蕭景珩正坐在書案後,單手支額,指尖用力揉按着太陽穴,眉宇間帶着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煩躁。
蘭心輕手輕腳地走上前,爲他換上一盞新沏的熱茶,見他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便柔聲開口:“世子爺可是頭疼了?奴婢……奴婢在家時,曾跟我娘學過幾下按頭的手法,或可爲世子爺緩解一二。”
蕭景珩抬眸看了她一眼,女子眉眼低順,神情懇切。他並未立刻答應,但也沒有斥責。蘭心見他未拒絕,便大着膽子,繞到他身後。
她的指尖微涼,力道卻恰到好處。先是輕輕按壓着他的太陽穴,隨後順着經絡緩緩向上,梳理至頭頂百會,再轉而揉按後頸風池。她的手法算不上多麼精妙,但那份專注與細心,以及指尖傳遞過來的、不急不躁的平穩力量,竟奇異地驅散了他腦中的脹痛。
蕭景珩緊繃的肩頸漸漸放鬆下來,他閉上眼,享受這片刻的安寧。書房裏只剩下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以及燭火偶爾的輕響。
“母親今日叫你去,都問了些什麼?”他忽然開口,聲音因放鬆而略顯低沉。
蘭心手下未停,聲音平緩:“老夫人心慈,見奴婢臉上有傷,便關切了幾句。教導奴婢要謹守本分,用心伺候世子爺。”她避重就輕,絕口不提避子湯與少夫人受訓斥的具體細節。
蕭景珩自然知道不會如此簡單,但她這般懂事,不趁機上眼藥,倒讓他高看了一眼。他“嗯”了一聲,不再多問。
過了許久,蘭心感覺他氣息愈發平穩,似有睡意,便悄悄放緩了力道。卻聽他忽然低聲道:“手法尚可。”
雖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卻讓蘭心心中微動。這是她來到他身邊後,第一次得到如此明確的、帶着一絲肯定的評價。
這一夜,蕭景珩歇在了書房,並未讓她侍寢。但蘭心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在無聲中改變了。
翌日清晨,聽瀾居的東廂房便打破了往日的寧靜。丫鬟仆婦們捧着箱籠物件,絡繹不絕地往府中後園的奇香院搬去。秦舒雅,終究是拗不過老夫人的意思,開始搬遷了。
正當蘭心默默看着這一切時,一個身影怯怯地來到她門前,是少奶奶身邊的大丫鬟素心。
“蘭心姑娘,少奶奶請你過去一趟。”素心低着頭,聲音細弱。
蘭心抬眼看去,心中微驚。只見素心昨日被茶水燙紅的額角還未全消,一邊臉頰上更是帶着幾道清晰的指甲劃痕,紅腫未退,與她身上體面的大丫鬟服飾格格不入。
蘭心從袖口中取出三小姐給的那瓶消腫膏,塞進素心手裏,聲音溫和:“昨個兒的事,我都聽說了,原是因爲我的事情惹的少夫人不快,不想卻連累了姐姐受苦,妹妹的心裏着實過意不去,這藥膏消腫止痛效果極好,姐姐拿去用吧。”
素心一愣,看着手中精致的瓷瓶,又抬眼對上蘭心清澈並無半分憐憫只有善意的目光,眼圈瞬間就紅了。在這府裏,她們這些奴婢命如草芥,何曾有人在意過她們的傷痛?她緊緊攥住藥瓶,聲音哽咽:“多謝……多謝姑娘。”
到了東廂房,這裏已搬得有些空蕩。秦舒雅端坐在僅剩的幾張黃花梨木椅上,一身華服與這凌亂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她看着走進來的蘭心,唇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的笑意。
“喲,來了?”她語氣拖長,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如今你可真是了不得了,會找人撐腰了。竟能勞煩母親親自爲你做主,倒是我從前小瞧了你。”
蘭心垂首,恭敬行禮:“奴婢不敢。”
“不敢?”秦舒雅冷哼一聲,“罷了,母親發話,讓我‘善待’你。說你嘛,不過是給世子傳宗接代的一個‘工具’,讓我不必與你一般見識。”她將“工具”二字咬得極重,仿佛這樣才能宣泄心中的嫉恨,“也罷,就看在母親的面上,從今日起,那避子湯,就免了吧。”
她話鋒一轉,帶着施舍般的語氣:“母親體恤我喜靜,讓我搬去奇香院。以後世子這邊,你可要多多‘上心’,替我好生‘照顧’世子。”說着,她對旁邊的梁嬤嬤使了個眼色。
梁嬤嬤會意,捧出一個錦盒,打開裏面是一只做工精致的赤金手鐲,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少夫人賞你的,還不快戴上謝恩?”梁嬤嬤板着臉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蘭心心中警鈴大作,秦舒雅恨她入骨,怎會好心賞她如此貴重之物?她面上卻露出受寵若驚的惶恐,乖巧地接過鐲子,小心翼翼地戴在腕上,福身道:“奴婢謝少夫人賞賜。”
秦舒雅看着她腕上那抹金色,眼底閃過一絲快意與惡毒,又慢悠悠地補充道:“不過,雖說我搬去了奇香院,但規矩不能廢。日後,你每日還是要過來請安伺候。世子若不在府中,你便需到我那裏立規矩,聽明白了麼?”
蘭心心下一沉,果然還有後招!搬走了,卻還要將她攥在手心裏揉捏。
“是,奴婢明白。”她低聲應下。
回到自己的隔間,蘭心立刻關上門,將腕上的鐲子褪下,湊到窗前仔細審視。她用手指細細摩挲鐲子內壁,果然發現有一處觸感微有不同,極其細微,若非存心查探,絕難發現。她取來一根細針,小心翼翼地沿着那處縫隙探入,輕輕撬動,竟真的打開了,手鐲是空心的!
一股極其淡雅,卻讓她瞬間脊背發涼的異香飄散出來。麝香!果然是麝香,宮鬥劇裏的老招數!
秦舒雅竟將麝香放置鐲子中,讓她日日佩戴,這是要絕了她生育的根本!
蘭心眼神冰冷,迅速將手鐲中的麝香全部取出,用幹淨的軟紙包好。然後,她尋來一些味道清淡的脂膏,填充進去,重量相差不多,再將手鐲復原。
做完這一切,她看着桌上那包致命的麝香,心中寒意更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避子湯是停了,可這無處不在的算計,卻更加凶險。
少夫人搬出了聽瀾居,她自然鬆了口氣,可一想到每日還要去奇香院面對秦舒雅的刁難,她就如同被套上了無形的枷鎖。
必須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