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張質量異議單
1982年6月3日，周四，梅雨季的悶熱提前到來。
陳鋼走進技術科辦公室時，張德海科長已經坐在桌前，面前攤着三張紙。老科長今天沒戴那副金絲眼鏡，而是換了副黑框老花鏡，鏡片後的眼睛布滿血絲。桌上那杯濃茶已經涼透，表面結了層茶膜。
“坐。”張德海的聲音有些沙啞，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陳鋼坐下，瞥見那三張紙的抬頭——省標準局的紅頭文件。第一行字就讓他心頭一緊：《關於紅星鋼鐵廠Φ30mm 45號熱軋圓鋼質量問題的通報》。
“昨天下午送到的。”張德海把文件推過來，“省標準局質量監督處，在抽查省機電公司的庫存時發現的。批號82053007，硫含量超標，低倍組織不合格。”
陳鋼快速瀏覽。通報措辭嚴厲：“…經抽樣檢驗，該批鋼材硫含量0.025%，超過GB/T699-1988規定的0.020%上限。低倍組織中心疏鬆3.0級，超差1.0級。根據《冶金產品質量監督管理辦法》第十一條，判定該批產品不合格，責令立即停止銷售…”
後面附着檢驗報告。硫印照片上，鑄坯心部的硫偏析像黑色的蜘蛛網。低倍照片更觸目驚心——中心疏鬆區域幾乎連成一片空洞。
“批號82053007…”陳鋼翻出生產記錄本，“5月30日第三爐，二車間生產的。LF爐精煉，硫明明控制到了0.008%，怎麼會到0.025%？”
“問題不在LF爐。”張德海從抽屜裏又抽出一份文件，是廠內檢驗站的報告，“這是咱們自己的檢驗記錄。LF爐出鋼時取樣，硫0.008%。連鑄坯取樣，硫0.010%。但成品材取樣，硫0.025%。”
陳鋼愣住了。硫含量在軋制過程中不降反升，而且翻了三倍，這違反冶金常識。
“只有一個可能。”張德海摘下眼鏡，用力揉着太陽穴，“混鋼。”
這個詞讓辦公室的空氣凝固了。
混鋼——把不同成分、不同質量的鋼坯混在一起軋制。可能是爲了湊產量，可能是爲了處理不合格品，可能是單純的管理混亂。但在1982年，在剛剛建立優質鋼生產體系的紅星廠，這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誰幹的？”陳鋼的聲音很冷。
“正在查。”張德海重新戴上眼鏡，“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省標準局的通報已經發到省冶金廳，發到市經委。下周一，省廳要派工作組來廠裏，全面檢查質量體系。”
他頓了頓，看着陳鋼：“工作組組長，是省標準局質量監督處的李處長。這個人，以嚴厲著稱。三年前，市軋鋼廠因爲類似問題，被他責令停產整頓三個月，差點倒閉。”
窗外傳來雷聲，遠處天色暗沉，暴雨將至。
二、 質量工作組的到來
6月7日，周一，雨從凌晨就開始下。
上午八點半，三輛上海牌轎車駛入紅星廠大門。門衛老孫特意換了身幹淨的工作服，站得筆直。但車裏的人沒看他，徑直開向辦公樓。
李處長是個五十多歲的高個男人，穿着灰色的確良中山裝，風紀扣扣得一絲不苟。他下車時不打傘，任由雨點打在肩上，快步走進樓裏。身後跟着五個組員，有男有女，都提着黑色公文包，表情嚴肅。
匯報會在二樓會議室舉行。長條桌上鋪着墨綠色絨布，已經磨得起毛。李副廠長帶着廠領導班子、各科室負責人坐在一側，李處長帶工作組坐在另一側。陳鋼坐在靠牆的位置，面前攤着筆記本。
沒有寒暄，直接開始。
“紅星廠的各位同志，”李處長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錘子敲在鐵砧上，“省標準局5月份在全省範圍內開展冶金產品質量抽查，共抽檢87個批次，不合格12批。你們廠的82053007批，是問題最嚴重的之一。”
他翻開文件夾：“硫含量超標25%，低倍組織嚴重不合格。更嚴重的是，”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我們在機電公司倉庫發現，同一批號的鋼材，不同捆之間的成分差異巨大。有一捆硫0.035%，有一捆只有0.015%。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們的生產過程完全失控，質量管理形同虛設！”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只有窗外的雨聲，和遠處車間隱約的機器聲。
“我們這次來，不是聽匯報，是看現場。”李處長合上文件夾，“請帶我們去三個地方：煉鋼車間，連鑄車間，軋鋼車間。我們要看原始記錄，要看操作過程，要看檢驗記錄。”
“現在？”李副廠長問。
“現在。”
三、 煉鋼車間的交鋒
第一站是煉鋼車間。雨還在下，車間裏悶熱潮溼，混合着鐵鏽和機油的氣味。
工作組直接來到LF爐操作台。當班的是王師傅，他今天特意刮了胡子，工作服洗得發白。但看到一群領導進來，還是緊張地搓了搓手。
“82053007批，5月30日第三爐，誰當班？”李處長問。
“是我。”王師傅說。
“把原始記錄拿出來。”
原始記錄本是牛皮紙封面，邊角已經磨破。王師傅翻到5月30日那頁。上面用鉛筆記錄着：出鋼時間14:20，鋼種45號，出鋼溫度1630℃，終點碳0.42%，硫0.020%…
“等等。”李處長打斷，“這裏寫的硫0.020%，但LF爐精煉後，硫應該降到0.010%以下。你們的LF爐，不起作用？”
“起作用。”陳鋼接過話，“請翻到LF爐記錄頁。”
王師傅翻頁。LF爐記錄是單獨的表格，更詳細：進站溫度1615℃，加熱到1650℃，造渣脫硫後取樣，硫0.008%。鈣處理後取樣，硫0.008%。出站溫度1650℃。
“那麼問題出在哪兒？”李處長看向陳鋼。
“從LF爐到連鑄，有十分鍾的轉運時間。這段時間，鋼水在鋼包中，如果沒有保護澆注，會二次氧化，硫可能回升。”陳鋼解釋，“更重要的是，如果鋼包耐火材料質量不好，會向鋼水中增硫。”
“你們有保護澆注嗎？”
“有，但執行不嚴格。”陳鋼如實回答，“天氣熱，操作工嫌麻煩，有時不裝長水口，不用保護渣。”
李處長在筆記本上記錄。然後他走到爐前，問正在準備出鋼的操作工：“現在這爐鋼，你們做保護澆注嗎？”
操作工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被這麼多領導盯着，臉漲得通紅：“有…有時候做…”
“有時候？”李處長追問，“工藝規程怎麼規定的？”
“規…規程要求必須做。”
“那你爲什麼‘有時候’做？”
小夥子答不上來，求助地看向車間主任。車間主任老趙額頭上滲出冷汗。
“下一個車間。”李處長轉身就走。
四、 軋鋼車間的混亂
軋鋼車間是重災區。
工作組來到鋼坯庫，批號82053007的鋼坯還堆在那裏，每根上都用白漆寫着批號。但仔細看，能發現問題——有的字跡模糊，像是後寫的；有的鋼坯表面顏色不一致，有的發青，有的發紅。
“把這幾根吊出來，現場取樣。”李處長指着幾根可疑的鋼坯。
天車工把鋼坯吊到取樣區。檢驗員用火焰切割機切取試樣。第一根，低倍組織正常，硫印輕微。第二根，中心疏鬆明顯。第三根…
“等等。”李處長走到第三根鋼坯前，蹲下身，用放大鏡看切割面。切割面上，能看到隱約的接痕——兩根短坯對焊起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他站起來，聲音冷得像冰。
軋鋼車間主任老錢臉色慘白：“這…這是…”
“這是短尺坯對接。”陳鋼替他回答，“因爲連鑄定尺不準，有時會產生短坯。按規定，短坯應該回爐。但爲了湊產量，有些車間會把兩根短坯對焊，當正常坯軋制。”
“對焊質量能保證嗎？”
“不能。焊縫區域組織不均勻，是疲勞裂紋的源頭。”
李處長在筆記本上疾書。然後他走進軋鋼控制室，查看生產記錄。82053007批的軋制記錄混亂不堪——軋制溫度有的寫1150℃，有的寫1100℃，有的根本沒寫。軋後冷卻方式，有的寫空冷，有的寫堆冷，有的空白。
“軋制工藝沒有執行？”他問操作工。
操作工是個老師傅，滿手油污，說話實在：“工藝卡上有，但實際看情況。鋼溫高了就多軋幾道，低了就少軋幾道。冷卻嘛，看天，看忙不忙。”
“看天？看忙不忙？”李處長重復這兩個詞，語氣裏的諷刺讓所有人低下頭。
五、 質量分析會
下午三點，暴雨如注。會議室裏氣氛比天氣更壓抑。
工作組用了兩個小時，看完了所有車間的原始記錄、操作過程、檢驗報告。問題比預想的更多，更嚴重。
“我總結一下。”李處長合上筆記本，目光掃過紅星廠的每一個人，“你們廠的質量管理，存在八個方面的問題。”
他一條一條說：
“一，質量意識淡薄。從領導到工人，重產量輕質量，重進度輕規範。
二，工藝紀律鬆懈。工藝規程形同虛設，操作隨意性大。
三，過程控制缺失。關鍵工序無監控，無記錄，出了問題無法追溯。
四，檢驗把關不嚴。檢驗項目不全，檢驗頻次不足，不合格品放行。
五，設備維護不到位。LF爐、連鑄機、軋機，都存在帶病運行。
六，原料管理混亂。耐火材料、合金材料、輔助材料，無驗收標準，無使用記錄。
七，人員培訓不足。新工人未經培訓上崗，老工人憑經驗操作。
八，質量責任不清。出了問題互相推諉，無人負責。”
每說一條，在場的人頭就低一分。這些都是事實，無法辯駁的事實。
“根據《冶金產品質量監督管理辦法》第十四條，我有權責令你們停產整頓。”李處長頓了頓，“但考慮到你們廠正在技術改造，正在嚐試生產優質鋼，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他打開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這是《全面質量管理辦法》，國家經委剛下發的。你們要在一個月內，建立完整的質量保證體系。包括：質量責任制、標準化體系、計量檢測體系、質量信息反饋體系、質量教育體系、質量獎懲體系。”
他把文件推到李副廠長面前：“一個月後，我們再來檢查。如果合格，繼續生產。如果不合格，停產整頓，直到合格爲止。”
李副廠長接過文件，手有些抖：“我們…我們一定整改。”
“不是整改，是重建。”李處長糾正，“從思想到制度，從管理到操作，全部重建。你們的LF爐再好，連鑄機再先進，沒有嚴格的質量管理，也煉不出好鋼。”
他站起身：“今天就到這裏。陳鋼同志，你留一下。”
六、 體系的構建
其他人都離開了，會議室裏只剩李處長、陳鋼，和工作組的一位年輕女同志——小周，質量工程師。
“陳鋼同志，”李處長換了語氣，不再那麼嚴厲，“我看過你的技術報告。LF爐、連鑄機的改造，很有水平。你是懂技術的人。”
陳鋼沒說話，等他下文。
“但你也看到了，光有技術不夠。沒有管理體系，再好的技術也會打折扣。”李處長說，“我給你透個底，省廳對你們廠寄予厚望。希望你們能成爲地方鋼廠技改的樣板。但樣板不能是豆腐渣，必須實打實的過硬。”
小周打開筆記本：“陳工，我們研究過你們廠的情況。建議你們從這幾個方面着手建立質量體系：一，完善技術標準。從原料到成品，每個環節都要有標準。二，建立質量控制點。關鍵工序設控制點，有標準，有方法，有記錄，有檢查。三，推行質量責任制。誰生產誰負責，誰檢驗誰負責，問題可追溯到人。四，開展質量教育。全員培訓，提高質量意識。五，實行質量獎懲。優質重獎，劣質重罰。”
她語速很快，但條理清晰：“最重要的是質量信息反饋。從市場反饋到生產，從成品追溯到原料，形成閉環。出了問題，能快速找到原因，采取措施。”
陳鋼認真記錄。這些都是2023年最基本的質量管理知識，但在1982年，是全新的理念。
“最難的不是制度，是人。”李處長說，“要改變幾十年形成的習慣，改變‘差不多就行’的思想。這需要時間，需要耐心，更需要領導帶頭。”
他從公文包裏又拿出一本小冊子：“這是日本小鬆制作所的質量管理手冊，翻譯本。他們有個理念：質量是生產出來的，不是檢驗出來的。你拿去看看，有啓發。”
陳鋼接過手冊，封面已經磨毛，顯然被翻過很多遍。
“一個月時間，很緊。”李處長站起身，“但我們相信你們能做到。省廳會在資源上支持，需要專家指導，需要培訓教材，都可以提。但最終，要靠你們自己。”
握手告別時，李處長用力握了握陳鋼的手：“陳鋼同志，質量這條路，很難，很苦。但必須走。中國鋼鐵要發展，必須過質量這一關。”
七、 重建的開始
工作組離開後，廠裏連夜召開黨委擴大會。
會議開到凌晨一點。決定：成立質量體系建設領導小組，李副廠長任組長，陳鋼任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全廠停產三天，開展質量大整頓、大學習、大討論。
第二天，全廠停工。但車間裏比平時更忙——打掃衛生，整理工具，清理記錄。辦公樓裏，陳鋼帶着技術科的人，日夜奮戰，起草質量體系文件。
最難的是技術標準。要從無到有，制定原料標準、工藝標準、操作標準、檢驗標準、產品標準。陳鋼把2023年的知識用上，結合1982年的實際，一條一條地寫。
“精煉渣鹼度標準：3.0-3.5。”“鈣處理加入量：每噸鋼1.0-1.2米。”“連鑄二冷水量：0.8-1.0升/公斤鋼。”“軋制溫度：1150±20℃。”…
每一行數字，都要有依據，要能執行，要可檢查。寫完了，要組織討論，要聽取工人意見，要修改完善。
質量控制點的設置也費盡心思。陳鋼在工藝流程圖上標出十二個控制點：鐵水入爐、出鋼、LF爐進站、精煉結束、鈣處理、保護澆注、連鑄開澆、二冷控制、鑄坯切割、鋼坯加熱、軋制、成品檢驗。每個控制點都有控制項目、控制方法、控制標準、記錄表格、責任人。
質量責任制更是敏感。陳鋼提出：實行質量追溯，每根鋼材都要有“身份證”——從煉鋼爐號到軋鋼班組，全程可查。出了質量問題，追溯到工序，追溯到班組，追溯到個人。
“這會不會…太嚴了？”有車間主任擔心，“工人有抵觸情緒怎麼辦？”
“嚴，才能出質量。”陳鋼堅持，“優質鋼和普通鋼的最大區別，就是質量穩定性。不穩定，就不能叫優質。”
質量教育同步進行。陳鋼親自編寫教材，親自講課。從“質量是企業的生命”講到“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對”，從“預防爲主”講到“持續改進”。聽課的有廠領導，有車間主任，有班組長，有操作工。
開始有人打瞌睡，有人交頭接耳。但當陳鋼把82053007批的斷裂試樣擺上講台，把省標準局的通報念給大家聽，會場安靜了。
“這根鋼筋，硫含量超標，低倍組織不合格。如果用它蓋樓房，樓房可能會塌。如果用它造機器，機器可能會壞。”陳鋼舉起試樣，“這不是鋼材，這是隱患，是禍根。而我們，是生產它的人。”
台下，工人們低下頭。有人搓着手，有人咬着嘴唇。
“從今天起，我們要立個規矩：不合格的原料不投產，不合格的半成品不轉序，不合格的產品不出廠。誰壞了規矩，誰負責。”陳鋼一字一句，“這不是跟誰過不去，是對用戶負責，對產品負責，對自己負責。”
三天的整頓結束，工廠重新開工。車間裏多了許多新東西：工藝卡掛在醒目位置，記錄本放在操作台旁，檢驗員在現場巡檢。氣氛不同了——操作工看儀表的次數多了，交頭接耳的少了；記錄填寫認真了，隨便劃拉的少了。
陳鋼知道，這只是開始。習慣的改變需要時間，體系的運行需要磨合。但方向對了，路再難也要走。
八、 第一次質量評審
7月7日，小暑，天氣炎熱。
省標準局工作組再次到來。這次陣容更大，除了李處長，還有省冶金廳科技處、市經委的同志，一共十二人。
評審進行了一天。看現場，查記錄，問操作，考知識。比上次更細，更嚴。
下午四點，總結會在會議室召開。氣氛依然嚴肅，但少了些劍拔弩張。
“經過一天的檢查，我們看到了變化。”李處長開口，“工藝規程完善了，質量控制點建立了，記錄規範了，現場整潔了。特別是，”他看向陳鋼，“質量追溯系統，很有創意。每根鋼材都有‘身份證’，這在全國地方鋼廠是首創。”
他話鋒一轉：“但問題還有。比如，工藝紀律的執行還有差距。我們隨機抽查了三個控制點的記錄，有一個記錄不及時，有兩個填寫不規範。又比如，檢驗設備的校準不到位。有一台光譜儀，誤差超差0.5%，但還在使用。”
他一項一項說，一共提出十七個問題。每個問題都有具體事例，有數據支持。
“總的來說，”李處長合上筆記本，“紅星廠的質量體系建設，有了良好開端，但任重道遠。我們決定：給予‘限期整改，暫不停產’的處理。三個月後，我們再來復查。如果問題解決，頒發‘質量合格企業’證書。如果還有問題，嚴肅處理。”
掌聲響起，但不夠熱烈。每個人都知道，這三個月的整改，才是真正的考驗。
散會後，李處長單獨找陳鋼。
“陳鋼同志，你們的路還很長。”他說，“但你們走對了方向。質量管理，不是一陣風，是持久戰。要有耐心，要有恒心，更要有決心。”
他遞給陳鋼一本書，是日文原版的《豐田生產方式》，已經泛黃，但保存完好。“這是我留學日本時帶回來的。豐田的秘訣，不是技術多先進，是管理多精細。你看看，有啓發。”
陳鋼鄭重接過。這本書，在2023年已是經典，但在1982年，是珍寶。
“另外，”李處長壓低聲音，“部裏正在醞釀鋼鐵行業的質量評級制度。分A、B、C三級，A級企業有政策傾斜，有訂單優先。你們爭取第一批評上A級，這對廠子發展很重要。”
“我們一定努力。”
走出辦公樓，已是黃昏。夕陽把廠區的煙囪染成金色，車間的燈火漸次亮起。機器聲依舊，但陳鋼聽出了不同——那聲音裏，多了些秩序，多了些節奏。
質量之路，漫長而艱難。但今天，他們邁出了第一步。
而陳鋼知道，在1982年的中國，在千千萬萬個像紅星廠這樣的企業裏，同樣的變革正在發生。從粗放到精細，從隨意到規範，從“差不多”到“零缺陷”。這是一場靜悄悄的革命，但它的意義，不亞於任何技術突破。
因爲，質量是尊嚴，是信譽，是未來。
他走進車間，走向那些熟悉的機器，熟悉的人。路還長，但腳步不能停。
（第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