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部一片狼藉。
十二件樣衣攤在桌上,像被野獸撕咬過——領口被剪爛,袖子被扯斷,裙擺碎成布條。
李琛蹲在牆角,抱着頭,肩膀在抖。
“都是我的錯……我昨晚應該鎖門的……”
“現在說這個沒用。”
蘇晚站在桌前,聲音很冷。
她拿起一件被毀的煙灰紫風衣,仔細看剪口。
平整,利落。
不是泄憤式的亂剪,而是精準地破壞關鍵部位——領口、袖窿、腰線。
“剪衣服的人,懂裁剪。”
蘇晚放下風衣,轉頭看向李琛。
“昨晚誰最後離開設計部的?”
李琛抬起頭,眼睛通紅。
“我……我十點走的,走的時候樣衣還好好的。門我鎖了……”
“鑰匙誰有?”
“我、你,還有保潔王姨有一把備用鑰匙,但王姨五點就下班了……”
蘇晚眯起眼。
“監控呢?”
“設計部裏面沒裝,只有走廊有。”
“調出來。”
半小時後,保安室。
監控畫面一幀幀播放。
晚上十點零五分,李琛鎖門離開。
十點半,走廊燈熄滅。
十一點二十三分,一個黑影出現在走廊。
穿着寬大的連帽衫,帽子戴得很低,臉完全遮住。
身形不高,偏瘦。
走路姿勢……
蘇晚盯着屏幕,心髒猛地一跳。
這走路的姿態,她太熟悉了。
前世看了十幾年。
蘇柔。
畫面裏,黑影停在設計部門口,掏出一串鑰匙。
輕鬆開門,進去。
十一點四十分,黑影出來,手裏拎着個黑色塑料袋。
下樓,消失在監控死角。
“蘇總,這……”
保安看向蘇晚。
蘇晚沒說話,掏出手機,撥了個號。
“張律師,調取昨晚十一點到今早六點,廠區所有出口的監控。”
“重點是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穿深色連帽衫的人。”
“還有,查一下昨晚值班保安的排班表,誰當班,誰巡邏。”
掛了電話,她看向李琛。
“樣衣設計稿還在嗎?”
“在!都在我電腦裏!”
“好。”
蘇晚轉身往外走。
“重新打樣。我給你三天時間,能做出多少?”
李琛愣了愣。
“……三天……最多六件……”
“那就做六件核心款。”
蘇晚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面料不夠,去倉庫調。人手不夠,我讓李師傅抽調最熟練的老師傅幫你。”
“李琛,發布會不能延期。”
“品牌第一炮,必須打響。”
李琛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
“明白了蘇總!我一定做出來!”
下午兩點,蘇晚在辦公室等消息。
手機響了。
張律師打來的。
“蘇總,查到了。”
“說。”
“昨晚值班的保安叫劉大強,是劉美娟的遠房表侄。”
蘇晚眼神一冷。
果然。
“他人呢?”
“今早交了辭職報告,已經聯系不上了。”
“監控呢?”
“所有出口監控都調了,但昨晚十一點到凌晨一點,廠區後門的監控……壞了。”
“壞了?”
“值班記錄上寫的是‘設備故障,已報修’。”
蘇晚冷笑。
報修?
真巧。
“蘇總,還有個事。”
張律師頓了頓。
“上午十點,蘇柔的銀行卡收到一筆五萬元轉賬。”
“匯款方?”
“一個空殼公司,法人是陳家司機。”
蘇晚握緊手機。
陳家。
蘇柔。
裏應外合。
“證據鏈齊了嗎?”
“齊了。鑰匙來源、保安內應、轉賬記錄、監控畫面——雖然看不清臉,但身形特征對得上。”
“好。”
蘇晚站起身。
“報警。”
下午四點,警車開進廠區。
兩個警察找到蘇柔時,她正在出租屋裏化妝。
看見警察,她手裏的口紅啪嗒掉在地上。
“蘇柔是吧?請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我……我犯什麼事了?”
蘇柔臉色發白,但強裝鎮定。
“有人舉報你涉嫌故意毀壞財物,金額巨大。”
“我冤枉啊!”
蘇柔叫起來。
“我昨晚一直在家裏,我室友可以作證!”
警察沒說話,拿出搜查令。
半小時後,他們在蘇柔衣櫃最底層,翻出了那件深色連帽衫。
還有一雙鞋底沾着顏料粉末的運動鞋——設計部地板上,剛好灑了少量調試用的顏料。
“這……這不是我的!”
蘇柔尖叫。
“是有人栽贓!”
警察沒理她,又拿出銀行流水。
“這張卡是你的吧?今天上午十點,收到五萬轉賬,匯款方是誰?”
蘇柔徹底慌了。
“我……我不知道……”
“那跟我們回局裏慢慢說吧。”
警察給她戴上手銬。
蘇柔被帶出出租屋時,剛好遇見下班回來的室友。
室友看見她被銬着,嚇得捂住嘴。
蘇柔低着頭,臉漲得通紅。
這輩子沒這麼丟人過。
晚上七點,派出所。
蘇晚做完筆錄出來,看見蘇國棟等在門口。
他臉色鐵青,看見蘇晚,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爸。”
蘇晚走過去。
“她認了嗎?”
“……認了。”
蘇國棟聲音沙啞。
“但她說……是陳澤指使的。陳澤答應給她十萬,先付了五萬定金。”
蘇晚並不意外。
“陳家那邊呢?”
“警察已經去找陳澤了。”
蘇國棟頓了頓,看向女兒。
“晚晚……爸對不起你。”
“爸,跟你沒關系。”
蘇晚搖頭。
“有些人骨子裏就是壞的,改不了。”
她想起什麼。
“爸,你先回家陪媽。我去趟廠裏,李琛那邊需要幫忙。”
蘇國棟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點頭。
“注意安全。”
晚上八點,設計部燈火通明。
李琛和三個老師傅在趕工,縫紉機噠噠響個不停。
蘇晚推門進來,手裏拎着幾袋宵夜。
“先吃飯。”
“蘇總,我……”
“吃飯。”
蘇晚把袋子放在桌上,語氣不容置疑。
“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幾個人圍過來,默默吃東西。
氣氛有點沉重。
蘇晚看着桌上重新裁剪的面料,輕聲問。
“進度怎麼樣?”
“風衣、連衣裙、半身裙這三件,今晚能出樣。”
李琛扒了口飯,含糊着說。
“針織衫和襯衫明天上午,最後一件大衣最遲明晚。”
“好。”
蘇晚點頭。
“發布會照常舉行,但展示款從十二件減到六件。”
她頓了頓。
“不過,我們要加一個新環節。”
李琛抬頭。
“什麼環節?”
“現場揭露抄襲者。”
蘇晚眼神冷下來。
“李琛,你之前說……你的設計稿被前公司剽竊過?”
李琛眼睛一亮。
“對!他們偷了我三個系列,改了個名字就上市了!”
“證據還在嗎?”
“在!合同、設計稿、郵件記錄……全留着!”
“好。”
蘇晚拿出手機,發了幾條信息。
然後,她看向李琛。
“你那個前公司,是不是叫‘麗尚服飾’?”
“您怎麼知道?”
“因爲他們這次,也‘剛好’要在下周發布秋季新品。”
蘇晚冷笑。
“而且主打系列,跟你這個‘破曉’,相似度高達80%。”
李琛手裏的筷子掉了。
“他們……他們怎麼會有……”
“蘇柔偷的。”
蘇晚平靜地說。
“她進設計部,不只剪了樣衣,還拍了你電腦裏的設計稿。”
“陳澤轉手就賣給了麗尚。”
李琛臉色發白。
“那……那我們……”
“別急。”
蘇晚拍了拍他的肩。
“他們抄襲,正好給我們送話題。”
“發布會上,我們當場揭穿。證據、時間線、轉賬記錄——全擺出來。”
“到時候,麗尚和陳家,一個都跑不了。”
李琛眼睛越來越亮。
“蘇總……您這招太狠了……”
“狠嗎?”
蘇晚淡淡說。
“對付強盜,就得用強盜聽得懂的方式。”
話音剛落,手機響了。
是顧晏辰。
蘇晚走到窗邊接電話。
“喂?”
“蘇柔進去了?”
“嗯,涉嫌故意毀壞財物,金額超過五十萬,夠她喝一壺的。”
電話那頭安靜了會兒。
“陳澤那邊,警察沒找到人。”
蘇晚皺眉。
“跑了?”
“暫時躲起來了。”
顧晏辰聲音沉了沉。
“陳家把他送出國避風頭,今天下午的飛機,飛泰國。”
蘇晚握緊手機。
“便宜他了。”
“不急。”
顧晏辰說。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陳家還在國內,產業還在。”
他頓了頓。
“發布會的事,需要我幫忙嗎?”
蘇晚想了想。
“有件事,還真得你幫忙。”
“說。”
“麗尚服飾的老板,你認識嗎?”
“認識。”
顧晏辰頓了頓。
“不光認識,他去年還找我融過資,被我拒了。”
“爲什麼拒?”
“賬目有問題,設計抄襲成風,圈子裏都知道。”
蘇晚笑了。
“那正好。我需要麗尚的股權結構,特別是……陳家占了多少股。”
“明天發你。”
顧晏辰爽快答應。
“對了,還有件事。”
“嗯?”
“發布會那天,我會帶幾個媒體朋友去。”
顧晏辰聲音裏帶着笑意。
“都是正經大媒體的主編,給你撐撐場子。”
蘇晚心裏一暖。
“謝謝。”
“不用謝。”
顧晏辰頓了頓。
“蘇晚,你記着——你往前沖的時候,身後有我。”
電話掛了。
蘇晚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心裏那股暖意,慢慢擴散到四肢百骸。
顧晏辰……
這個人,真是……
讓人招架不住。
三天後,發布會前一天。
六件樣衣全部趕制完成。
掛起來,燈光一打,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李琛站在樣衣前,眼眶又紅了。
“蘇總……我們做到了……”
“嗯。”
蘇晚點頭,拍了拍他的肩。
“明天,讓所有人看看——什麼才叫設計。”
手機震了。
是張律師。
“蘇總,蘇柔的案子,有新進展。”
“說。”
“她在裏面交代了更多——劉美娟這些年轉移公司資產的事,她全說了。”
“還有陳家這些年偷稅漏稅、行賄的證據,她也提供了一部分。”
蘇晚挑眉。
“她這麼配合?”
“想減刑唄。”
張律師頓了頓。
“另外,警察在她手機裏,恢復了一段錄音。”
“什麼錄音?”
“劉美娟被捕前,跟陳父的通話錄音。”
蘇晚心一跳。
“內容?”
“我發您郵箱了,您……自己聽吧。”
掛了電話,蘇晚立刻打開電腦。
郵件裏有個音頻附件。
下載,點開。
耳機裏傳來劉美娟的聲音——
“陳總,你放心,老蘇那邊我已經搞定了。”
“廠子一賣,地皮到手,咱們五五分。”
“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當年顧家小叔那場車禍……你確定尾巴都掃幹淨了?”
陳父的聲音響起,帶着不耐煩。
“二十年前的事了,誰還查?”
“那可不一定。”
劉美娟壓低聲音。
“顧晏辰那小子,最近在偷偷查舊案。我聽說……他找到了當年那個汽修廠老板。”
“什麼?!”
“所以啊,陳總,咱們得抱緊點。”
“我要是進去了,你那些事……我可保不準會不會說漏嘴。”
錄音到此爲止。
蘇晚握着鼠標的手,微微發抖。
顧晏辰的小叔……
車禍……
不是意外?
她猛地想起,陳澤之前說的那句話——
“顧晏辰的小叔,二十年前怎麼死的,你真以爲只是意外?”
原來……
是真的。
手機又震了。
這次是顧晏辰。
蘇晚深吸一口氣,接起來。
“喂?”
“錄音聽了嗎?”
他聲音很平靜。
“……聽了。”
“有什麼想問的?”
蘇晚沉默了幾秒。
“你小叔的死……跟陳家有關?”
“嗯。”
顧晏辰頓了頓。
“確切地說,是陳父買凶殺人。因爲小叔查到了陳家走私的證據。”
蘇晚握緊手機。
“那你……”
“我在收集證據。”
顧晏辰聲音冷下來。
“快了。等證據鏈齊全,我會讓陳家——血債血償。”
蘇晚心裏一緊。
“顧晏辰,你別……”
“別什麼?”
“別做傻事。”
蘇晚壓低聲音。
“法律會制裁他們。”
電話那頭安靜了很久。
然後,顧晏辰輕聲笑了。
“蘇晚,你是在擔心我嗎?”
蘇晚張了張嘴,沒說話。
“放心。”
顧晏辰語氣柔和下來。
“我不會爲了那些人,髒了自己的手。”
“我有更文明的方式。”
他頓了頓。
“比如……讓他們一無所有,生不如死。”
蘇晚心裏那股不安,又浮了上來。
她總覺得……
顧晏辰心裏,藏着一頭野獸。
一頭隨時會失控的野獸。
“發布會明天見。”
顧晏辰最後說。
“我會準時到。”
電話掛了。
蘇晚坐在電腦前,看着那段音頻文件。
腦子裏亂糟糟的。
前世,她只知道顧晏辰手段狠厲,逼得陳家破產,陳父跳樓。
但不知道背後,還有這樣的血仇。
如果……
如果顧晏辰真的失控……
她該怎麼辦?
正想着,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條陌生短信。
“蘇晚,想知道你媽當年爲什麼難產嗎?”
“明晚八點,城西廢棄紡織廠,一個人來。”
“帶上顧晏辰小叔車禍的證據。否則……你媽下次進的,就是ICU。”
蘇晚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