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包廂內燭火搖曳,沈懷瑜豁然起身。
她雙眸露出震驚神色,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只是片刻,她便立即雙手將顧景瀾扶起。
顧景瀾這才從悲傷中掙脫出來,看向沈懷瑜的眼神略顯訝異。
這姑娘好大的力氣。
將顧景瀾扶到凳子坐下,沈懷瑜才從剛才那一幕的震撼中恢復。
“顧公子,不必如此,只是......只是萍水相逢,我覺得與你投契,便請你吃一頓飯,這禮我萬萬受不起。”
沈懷瑜語氣有些急促,她內心還在泛起波瀾。
不怪她方寸大亂。
原本她也只是見到前世故人落難,想要幫襯一二,還真沒存什麼別的心思。
可顧景瀾這番做法,着實讓沈懷瑜嚇了一跳。
究竟經歷了什麼,才讓他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
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道謝,這幾乎是將自己的地位賤入泥土。
可以說沈懷瑜這一頓飯,讓顧景瀾自願成爲他的客卿......或者說仆從。
這讓沈懷瑜如何能不震驚。
顧景瀾胸口起伏,他也是情緒激動,難以自制。
這話並非他腦袋一熱就說出來的。
他如此渾渾噩噩活着,已經好幾年了。
他出生在商賈世家,數年前,父親出去走商,路遇劫匪而亡。
消息傳回家中,母親的身體登時就不好了,沒過多久,也隨着父親而去。
母親臨死前,對顧景瀾說,只求顧景瀾能考中個進士,光耀門楣,這才死而無憾。
顧景瀾將母親臨死之言記在心裏,變賣大半家財上下打點,終於將商籍改成農籍,有了科舉資格。
之後他遍訪名師,從秀才到舉人居然都一蹴而就。
他自幼就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更是在中舉之後,開始遊歷名山大川,歷時兩年,與高人隱士清談,直到前些日子才來到盛京。
正準備在今年春闈一舉奪魁。
可數年遊歷讓他並未在意自身銀錢,當來到盛京才發現,自己身上剩的銀子已然不多了。
盛京大,居不易。
即便如此,爲了母親遺願,他還是咬牙堅持,先是在客棧開了最便宜的房間,一日三餐都用麩烙,想要撐到春闈。
可不曾想數日之前,他的銀子竟然不翼而飛,若不是身上還剩下幾個銅板,早就餓死了。
就是這樣,他還想堅持,在客棧柴房住了下來,日夜苦讀,直到前日身上最後一文錢花光,被掌櫃朱二趕了出來。
這才遇到了眼前仙子一般的姑娘。
他身上只餘母親遺留唯一玉佩,那是父母留下最後的寄思之物,也是他心中最深的執念。
若不是遇到眼前的小姐,他已經將這玉佩典當,來付房錢。
真到那時,他唯一寄托消失,很難說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顧景瀾望着眼前如畫中仙的女子,回想往日種種,哀怨化作一聲長嘆。
隨着濁氣呼出,他心中枷鎖盡碎,終於從父母的遺願和自己的執念中掙脫出來。
一念天地寬。
他雖有過目不忘,卻並不是科舉的種子。
對於那些四書五經,他其實全然提不起興趣來。
若不是怕讓亡母失望,他早就不想繼續下去。
反倒那些僧道俗雜,對於他的興趣更大,星象占卜也都是信手拈來。
想到自己蹉跎數年,竟然落得個二錢銀子都拿不出來的下場。
顧景瀾現在竟覺十分可笑。
經過此事,他仿佛浴火重生,重新洗滌魂靈,就像是“重生”了一般。
而一切的一切,都要感念眼前的女子,於是他做出了“重生”後的第一個選擇。
顧景瀾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小姐,還未請教芳名。”
“沈懷瑜。”沈懷瑜對顧景瀾福了福身。
“好,沈小姐,您對在下之恩太重,在下實在無法報答,在下於商道上有些手段,若小姐不嫌棄,願拜在小姐門下。”
顧景瀾說着又站起身,深深一躬。
沈懷瑜連忙將他扶起來:“顧公子,你太客氣了,不過是一頓飯而已,如何說得上是大恩,這話太重了。”
顧景瀾眼眸一揚:“非是如此,沈小姐,顧某名叫顧景瀾,往事不可追,只說是蹉跎了數年,今日遇到小姐,一身枷鎖盡碎,宛如新生,您對我恩同再造,此恩只結草銜環而已。”
沈懷瑜一怔,她明顯感覺到顧景瀾身上的氣質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在飯前不過就是一個委屈巴巴的窮書生,現在的顧景瀾,則有了幾分前世那種財通九州,睥睨天下的霸氣。
“顧公子說笑了,說到底也就是一餐飯而已,不過......顧公子日後有什麼打算,或許我真可以幫襯一二。”沈懷瑜試探着說。
顧景瀾微微一哂,復又拿起藍橋風月,不過不是舉杯,而是拔開酒壺,對瓶直飲。
沈懷瑜一時間摸不清顧景瀾是何想法,繼續道:“我觀顧先生打扮,或是有意今年春闈?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與先生些銀錢,你也可以直接住在這狀元樓,只待春闈高中。”
顧景瀾一口氣將藍橋風月飲盡,面上稍稍泛紅,聽到沈懷瑜之言,先是一愣,隨即捂着臉輕笑。
輕笑變成大笑,聲音穿透整個包廂。
他放下手,涕淚橫流。
他也不顧斯文,直接用袖子將臉擦幹淨,稍稍平復。
“沈小姐,顧某於科舉並無半點留戀,之前數載就當是黃粱一夢,現在想來着實可笑,讓小姐見笑了。”
沈懷瑜一直盯着顧景瀾,此刻的他狂放肆意,雙瞳卻神光炯炯,顯然說的是肺腑之言。
他竟是在這一餐飯後,大徹大悟了?
也不知前世,他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有此頓悟。
沈懷瑜在確定了顧景瀾是誠心所言後,也是眉眼澄明。
若是今生自己能有顧景瀾助力,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是輕鬆太多。
想到此處,沈懷瑜對顧景瀾抱拳施禮。
“顧兄豪邁,小女子欽佩不已,若不嫌棄,小女子願與顧兄談一樁生意。”
顧景瀾聞言擺手,他明顯有些不勝酒力,但那琥珀金的雙瞳卻清晰無比,直視沈懷瑜雙目。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