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鎮。
這裏是三條商路的交匯之地，白日裏走南闖北的商隊馬車碾碎了官道，到了夜裏，人心的欲望就從石板路的縫隙裏冒了出來。
酒肆的紅燈籠下，巷子深處傳來男人、女人曖昧的笑罵，空氣裏混雜着劣質酒氣、汗味和烤肉的焦香。
蕭瀟牽着馬，走在李奕身側，渾身的肌肉都繃着。
“這地方，臭。”她低聲抱怨，鼻子不爽地皺了皺。
“臭，才會魚龍混雜。”
李奕壓低了聲音，目光在路邊幾家客棧的幌子上掃過。
最後選了一家名叫“四海通”的客棧。
這家店門臉最大，進出的人也最雜。
兩人剛牽馬走到門口，一個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就迎了上來。
一雙三角眼在他們和身後神駿的寶馬之間來回轉。
最後，落在了蕭瀟那張臉上。
“呦，兩位客官，看着面生，打尖兒還是住店？”
小二的語氣油滑。
“住店。”
李奕將繮繩遞過去，很自然地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擋住那道視線，
“兩間上房，要安靜的。再把你們這兒的招牌菜，一樣一份，送到房裏。馬，喂最好的草料。”
他指尖一彈，一錠銀子劃出一道弧線，落入店小二的掌心。
店小二掂了掂分量，臉上的油滑立刻換成了諂媚：“得嘞！客官您放心，包您滿意！裏邊請！”
李奕拉着蕭瀟走進客棧，大堂裏喧鬧無比，猜拳行令聲、粗野的笑聲混成一團。
蕭瀟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手下意識地摸向刀柄。
李奕按住她的手，對她搖了搖頭。
他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吃飯。
蕭瀟眼裏的凶光才收斂了些，亦步亦趨地跟在李奕身後。
剛進房間，李奕便反手關上門，側耳貼在門上聽了片刻。
“怎麼了？”蕭瀟問。
“男人太多了，店小二，還有大堂裏那幾個喝酒的，都有問題。”
李奕的聲音很低，“他們的眼神不對，手上都有老繭，坐姿穩，是練家子。”
“黑店？”蕭瀟舔了舔嘴唇，眸子裏閃過一絲興奮，“宰了他們？”
“不，”
李奕搖了搖頭，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錢能解決的，就別用刀。等會飯菜來了，你有辦法測試有沒加料吧？”
“麻煩。”蕭瀟滿不在乎地坐下，“我來嚐，尋常的藥毒不死我。”
很快，飯菜流水般送了上來。燒雞、醬肘子、整條的烤魚……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蕭瀟直接抓起一只雞腿，在李奕眼前晃了晃，然後自己狠狠咬了一大口。
嚼了幾下，仔細咂摸片刻，才對他點了下頭。
確認沒問題後，她便不再理會李奕，抓着另一只油光鋥亮的雞腿，左右開弓。
李奕只簡單喝了碗粥就停了筷子。
他沒管風卷殘雲的蕭瀟，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一道縫，聽着樓下大堂裏的動靜。
“……聽說北邊又跟蠻子幹起來了，咱們‘宣威營’的駐軍半個月前就開拔了，也不知道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
“可不是嘛，宣威營一走，這三岔口的治安都亂了不少……”
“噓！小聲點！”
後面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李奕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追兵暫時被甩開，地方駐軍又已調離，這三岔口，確實是個喘息的好地方。
他回頭，蕭瀟已經解決掉了大半桌飯菜，正抱着一個醬肘子啃得滿嘴流油，臉上都沾了醬汁。
看着她這副吃相，李奕嘆了口氣，遞過去一張手帕。
這頭小狼，被人賣了，怕是還在幫人數錢。
飯後，熱水也送到了隔壁房間。
李奕讓她先去洗漱，自己則在房裏踱步，復盤接下來的計劃。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
李奕回頭，動作頓了一下。
蕭瀟站在門口，換上了一身店家準備的淡紫色裙裝。
或許是布料柔軟，不似皮甲那般貼身，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兩只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溼漉漉的長發披在肩頭，少了平日的利落，燭光映着她剛出浴的臉頰，那常年日曬的小麥色肌膚也透出幾分水潤。
那股草原的野性被這身裙裝包裹着，像一團被壓抑的火，反而更燙人。
“看什麼看！這衣服我穿不慣！”
蕭瀟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裙子的束縛讓她覺得自己被關進了籠子，語氣也惡狠狠的。
“你先前那一身，太扎眼。”
李奕移開視線，“這樣方便我們活動。”
蕭瀟撇了撇嘴，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茶的動作都顯得笨拙，遠沒有穿勁裝時瀟灑。
“外面吵死了，怎麼睡？”
她抱怨道，像是在爲自己的失態找補。
“那能怎麼辦？”
李奕半開玩笑，“總不能讓你把樓下的人都砍了，好讓你睡個安穩覺？”
“也不是不行。”蕭瀟竟然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提議。
李奕按了按眉心，感覺腦仁開始疼了。
“算了，”
他拉開椅子，在蕭瀟對面坐下，“睡不着，我給你講個故事。聽完，估計你就困了。”
“講故事？”
蕭瀟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來了興致，“聽說你們中原男人最會花言巧語講故事，說來聽聽，講得不好，罰你不許睡覺。”
李奕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帶着神秘感的語調開了口：
“傳說遠古時期，有一座花果山，山頂有塊仙石，受了日月精華，生了仙胎。
有一天，仙石裂開，從裏面滾出一個石卵，迎風一晃，就變成一個石猴……”
他刻意放慢了語速，將孫悟空出世的離奇、拜師學藝的艱辛、龍宮奪寶的威風，娓娓道來。
蕭瀟一開始還抱着胳膊，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講出什麼花樣”的姿態。
可當聽到孫悟空扯起“齊天大聖”的旗號，攪亂蟠桃會，反出天庭時，她的身子不自覺地坐直了。
當李奕講到那猴王手持金箍棒，獨自一人，打上凌霄寶殿。
十萬天兵天將，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宿，都攔不住他時，蕭瀟的眼睛裏亮得嚇人。
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桀驁不馴、無法無天的英雄，憑着一根鐵棒，就要把天都捅個窟窿。
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規矩，統統砸個粉碎！
這……這不就是她做夢都想成爲的樣子嗎！
“好！”
她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大聲喝彩。
“打！打上那個鳥天宮，把那個什麼玉帝老兒的寶座搶過來自己坐！”
李奕講得口幹舌燥，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停了下來。
“今天就到這兒，夜深了，該睡了。”
“別啊！”
蕭瀟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後來呢？那個叫孫悟空的猴子，後來怎麼樣了？他當上玉皇大帝了嗎？”
她整個人都湊了過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亮得像兩團火，裏面全是急切和崇拜，哪裏還有半分金狼聖女的架子。
“快說！他是不是把那些神仙都打趴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