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瀟臉上的愜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野獸鎖定威脅時的警惕。
她猛地抓起身邊的“風鸞”彎刀,矯健地站了起來,死死盯着信鷹消失的方向。
“我看到了。”
李奕顯得比她還要鎮定。
他慢條斯理地用溪水澆滅篝火,又抓起溼潤的泥土,仔細地將所有痕跡掩蓋起來,動作不疾不徐。
“我們必須立刻走!”
蕭瀟催促道,煩躁地來回踱步。
“不急。”
李奕搖了搖頭,抬眼看向她,“現在走,我們是沒頭蒼蠅。以她的追蹤能力,我們跑不了多遠就會被再次咬住。”
“那你說怎麼辦?”
蕭瀟的語氣裏透着一股不耐煩,但這一次,她沒有自作主張。
李奕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不好奇,沈挽月爲什麼能這麼快、這麼準地追上來?”
“她鼻子靈?”
蕭瀟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很符合她野獸直覺的答案。
李奕差點被逗笑,但還是耐着性子解釋:
“她靠的不是鼻子,是腦子,還有經驗。”
他指了指官道的方向,“我們昨晚一夜奔襲,走的是官道,留下的馬蹄印,太顯眼。”
“而且,她放出了信鷹。這是偵查定位,更是在呼叫援軍。一旦被大周的騎兵纏上,就算你是宗師,也插翅難飛。”
蕭瀟的臉色終於徹底凝重起來。
“那我們不走官道,鑽林子!”
她立刻說道。
“對,但不能亂鑽。”
李奕走到她身邊,蹲下身,用一根樹枝在溼潤的泥地上畫了起來,
“來,我考考你,我們的目標是北上回金狼王庭,現在有幾條路可選?”
蕭瀟看着地上,李奕畫出了一條代表官道的直線,和他們現在所在的一個點。
她思索片刻,指着北面:“往北,直接進深山。”
“然後呢?”李奕追問。
“……我們就會在山裏迷路,或者被他們堵着追上……”
蕭瀟自己都覺得這個選項愚蠢。
李奕笑了笑,用樹枝在地圖的西側畫出一條曲折的線:
“所以,我們只能往西,直達‘渭水’。順着河岸行走,水流可以掩蓋我們的氣味和蹤跡,沿途也不缺水源和食物。”
他用樹枝的末端,在“渭水”的下遊重重一點。
“最重要的是,順着渭水往下遊走,大約五十裏外,有一個叫‘三岔口’的鎮子。”
“那裏是三條商路的交匯點,人多眼雜,魚龍混雜,是擺脫追兵最好的地方。”
蕭瀟看着地上那簡陋卻無比清晰的地圖,又抬頭看了看李奕。
她發現,這個男人在思考的時候,身上會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魅力。
這個中原男人,好像……在發光,他什麼都懂。
“好,就聽你的。”
她第一次將主導權交了出去,語氣裏帶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鬆。
“出發前,我們得給追兵備點薄禮。”
李奕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臉上露出一抹的笑容。
他拿着匕首再次鑽進林子,蕭瀟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沒有阻止。
半個時辰後,李奕回來了,手裏多了幾樣東西。
一捆堅韌的藤蔓,幾塊從樹上剝下的、塗滿了某種辛辣植物汁液的樹皮,還有一些被搗碎的、散發着刺鼻氣味的草藥。
“這些是……”蕭瀟好奇地問。
“給我家娘子的‘驚喜’。”李奕神秘一笑。
在他的指揮下,蕭瀟這個頂級戰力,此刻卻像個學徒,一絲不苟地執行着李奕的指令。
兩刻鍾後。
看着那些布置精巧的陷阱,蕭瀟眼神裏滿是驚嘆和新奇。
“你這人好生奇怪。配合我出你們的京城。”
“又主動設置的陷阱解決追兵,可是威力又都不大,爲什麼?”
蕭瀟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藏在心裏的疑問。
“陷阱嘛,致命的,你信不信在這種情況下作用不如這些?”
李奕打個哈哈避重就輕道。
“怎麼會?”
蕭瀟不信。
“你殺了一兩個,他們會花最多一個時辰埋葬戰友,然後帶着滿腔的怒火繼續追殺。”
“但傷一個,卻至少需要一人照料,再加上削弱追蹤能力,我們才能逃出生天。”
李奕心中的考慮的真實想法,當然不會告訴這個實際上是敵非友的女人。
後方的追兵,本質上是爲了救他,還有沈挽月這個法理上的妻子。
“原來是這樣!”
蕭瀟盯着李奕的眼神再次放光。
戰鬥,原來還可以有這麼多花樣,比單純的揮刀有趣多了。
李奕和蕭瀟離開後,不到一個半時辰。
沈挽月帶着一隊斥候追到了這片林子。
她看着被熄滅的篝火和殘留的兔骨頭,神情冰冷。
“將軍,他們往這邊走了!”
一名斥候牽着尋蹤犬,指着李奕他們離開的方向。
“追!”沈挽月沒有絲毫猶豫,翻身上馬。
然而,她剛催馬跑出沒多遠。
“嗷嗚——”
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條尋蹤犬,前腿被一個僞裝在落葉下的捕獸夾死死夾住,瞬間血肉模糊。
“有陷阱!”
斥侯大驚失色。
話音未落,沖在最前面的兩名騎兵,戰馬被貼地的絆馬索絆倒,人仰馬翻,滾作一團。
沈挽月猛地勒住繮繩,戰馬人立而起。
她翻身下馬,拔出佩刀,小心翼翼地探查。
很快,她就發現了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陷阱,手法雖然看着粗糙,但選位刁鑽,完全是沖着廢掉戰馬和斥候去的。
她看着一個陷阱的布置手法,眉頭緊緊皺起。
這種利用地形、預判人心的布置方式,不怎麼像金狼人直來直往的手筆。
難道……
是李奕?
不可能!她立刻否定。
全神凰城都知道,鎮北將軍之子李奕,是個自幼泡在藥罐裏、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
怎麼可能懂這些沙場上的殺人技?
沈挽月甩了甩頭,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出腦後。
一定是那個金狼聖女!
此人,危險至極!
“清理掉!全軍戒備,步行推進!”
她冷聲下令,心中對那個叫蕭瀟的女人的殺意,沸騰到極點。
……
另一邊,李奕和蕭瀟已經成功抵達了渭水河畔。
聽到身後隱約傳來的喧譁和馬嘶聲,蕭瀟忍不住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你這家夥,腦子裏到底裝了多少壞水?”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李奕,語氣裏滿是調侃。
“兵不厭詐。”
李奕沒什麼自鳴得意的意思,“走吧,順着河往下遊走,天黑前我們就能到三岔口鎮。”
兩人牽着馬,沿着河岸向下遊走去。夕陽西下,將河面染成一片金黃。
就在兩人以爲暫時安全了的時候,前方的樹林裏,忽然沖出七八個手持刀棍、面露凶光的壯漢。
爲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獨眼龍,他渾濁的獨眼先是貪婪地掃過兩人牽着的神駿寶馬,隨即落在蕭瀟身上,冒出淫邪的光芒。
“呦,好俊的小娘子,還有兩匹上好的寶馬!”
獨眼龍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獰笑道:“小娘子,把馬和男人留下,大爺我今天心情好,可以饒你一命,陪兄弟們快活快活就行!”
“找死!”
蕭瀟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殺意彌漫間,手已經握住了刀柄。
然而,一只手卻突然按住了她即將拔刀的手。
李奕上前一步,將蕭瀟完全擋在了自己身後,臉上堆起笑容:“幾位好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誤會,都是誤會!”
蕭瀟愣住了。她看着李奕的背影,滿心愕然。
這個剛剛還運籌帷幄、智計百出的男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慫?
她想開口,卻被李奕反手捏了捏手心,示意她別動。
“我們是過路的商人,只求財,不傷和氣。”
李奕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小袋碎銀子,恭敬地遞了過去,“這些,孝敬幾位好漢,買條路走,還請高抬貴手。”
獨眼龍一把搶過錢袋,掂了掂,臉上的笑容更盛:“算你小子識相!”
他身後的幾個混混也都哄笑起來,看李奕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不過,”獨眼龍話鋒一轉,淫邪的目光再次投向李奕身後的蕭瀟,“錢,你,還有小娘子,我們全都要!”
他說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來抓蕭瀟的胳膊。
蕭瀟眼中殺機爆閃,正要繞開李奕出手。
可就這時,擋在她身前的李奕讓開了。
臉上的笑容,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冷與漠然。
“你們的僞裝,很拙劣!”
他側過身,對身後的蕭瀟輕聲說了一句。
“是沖着我們來的,速戰速決,別弄髒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