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午一點的陽光,明晃晃地透過病房窗戶,在地板上投下熾白的光斑,有些刺眼。監測儀器規律的“滴滴”聲,像一種令人安心的背景音。周蕙在麻藥完全消退後短暫地醒了一次,眼神還有些渙散,但能認出兒子,虛弱地動了動嘴唇。楚堯立刻俯身貼近,聽到她用氣聲問:“……手術,好了?”

“好了,媽,很成功。醫生說了,血管通了,以後就沒事了。”楚堯握住母親的手,聲音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周蕙似乎想點頭,但沒什麼力氣,只是手指在他掌心很輕微地蜷了一下,眼皮又沉重地合上,再次陷入昏睡。但這次的睡容,似乎比之前放鬆了一絲。

楚文峰在中午十二點半匆匆趕到,額頭上還帶着汗。看到老伴安穩地睡着,儀器上各項指標平穩,他才長長鬆了口氣,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摘下了眼鏡,用力揉了揉眉心。

“爸,您先歇會兒,吃點東西。”楚堯把早上買的、已經涼透的包子和豆漿遞給父親,“媽這邊我看着,沒事。”

楚文峰接過,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兩口豆漿,就放下了。他看看兒子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疲憊的神色,啞聲道:“辛苦你了,小堯。上午……就你一個人?”

楚堯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沒多說。

楚文峰也沉默了,目光落在老伴蒼白的臉上,半晌,才嘆了口氣:“清漓……工作忙?”

“嗯,說是有個重要的投資人要見,走不開。”楚堯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楚文峰沒再問,只是又嘆了口氣,那嘆息聲裏包含了太多復雜的東西。

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只有儀器聲和父親偶爾翻動塑料袋的輕響。楚堯坐在床邊,目光落在母親臉上,心裏那塊巨石雖然因爲手術成功而卸下大半,但另一股情緒卻像藤蔓般瘋長起來,纏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那是等待了整個上午、卻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音的憤怒、失望,以及一種被徹底無視的冰冷。

“爸,您在這兒陪媽一會兒,我……出去透口氣,有點事。”楚堯站起身,聲音有些發緊。

楚文峰抬頭看他,父子倆對視了一眼。楚文峰似乎從他眼中讀出了什麼,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去吧,路上小心。這兒有我。”

楚堯拿起外套和車鑰匙,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病房。走廊裏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濃了,混雜着來來往往的人聲、推車聲,讓他腦袋嗡嗡作響。他需要做點什麼,不能就這麼幹等下去,不能像個傻子一樣守着手機,等她施舍般的一條“我到了”或者“手術怎麼樣”。

他必須找到她。現在。

坐進車裏,發動機低吼一聲。去哪裏找?他想起夏清漓前幾天隨口提過一嘴,說裴一墨的工作室搬到了“創想天地”B座,離她工作室不遠,方便他們“隨時溝通方案”。當時他聽到,心裏只是微微一刺,現在想來,那刺早已深入骨髓。

“創想天地”B座。他踩下油門,車子匯入午後略顯擁堵的車流。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陽光灼熱,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握着方向盤的手心一片冰涼,只有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憤怒地跳動着。

二十分鍾後,車子停在了“創想天地”B座的地下停車場。楚堯解開安全帶,卻並沒有立刻下車。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停車場冷白的燈光,一時有些茫然。B座幾十層,上百家公司,裴一墨的工作室具體在哪一層哪一間?他不知道。難道要一層層去問?

他推開車門,乘電梯上到一樓大廳。午休時間剛過,大廳裏人來人往,大多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他站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樓層索引牌上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稱,毫無頭緒。煩躁和一種無力的憤怒再次攫住了他。他摸出手機,再次點開那個沉寂的對話框,上一條他發出的詢問“手術順利,你到了嗎”孤零零地掛在那裏,像一種無聲的嘲諷。

他咬咬牙,正想再撥一次電話,哪怕還是被掛斷。目光卻無意識地掃過大廳一側的臨街落地玻璃牆。牆外是商業街,午後陽光正好,行人不多。玻璃牆內,是一家裝修精致的連鎖咖啡館,大大的Logo在陽光下反着光。

就在那面玻璃牆後,靠窗的一個半開放式卡座裏,三個人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楚堯的腳步猛地頓住了,渾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沖上頭頂,又驟然褪去,只剩下冰寒。

靠窗坐着三個人。背對着他這邊、穿着一身淺灰色西裝、側臉帶着笑意的,是裴一墨。他正微微傾身,和對面的一個中年男人說着什麼。中年男人微胖,穿着Polo衫,手腕上戴着表,一副生意人的模樣,此刻也面帶笑容,頻頻點頭。

而坐在裴一墨旁邊,面對着中年男人、側臉對着玻璃窗這邊的,正是夏清漓。

她今天穿着一件質地柔軟的米白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額前垂下幾縷碎發。她手裏拿着一個咖啡勺,正輕輕攪動着面前杯中的液體,臉上帶着專注傾聽的神情,嘴角還噙着一抹得體的、淺淡的微笑。那笑容,是楚堯熟悉的、她在談論工作或與客戶交流時會露出的那種——禮貌,專業,帶着恰到好處的親和力。

窗明幾淨,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們身上,桌上的咖啡杯冒着嫋嫋熱氣,旁邊還擺着幾碟精致的點心。三人交談的氛圍,看起來輕鬆、融洽,甚至……愉快。全然沒有她短信裏所謂的“關鍵時刻”的緊繃,也沒有她口中“關乎項目成敗”的沉重壓力。

這就是她說的“重要投資人”?這就是她連母親手術、丈夫焦灼等待都可以置之不理的“正事”?

楚堯站在明亮的大廳裏,隔着玻璃,看着裏面那個笑語晏晏、神情專注的女人,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上午手術室外獨自煎熬的等待,被一次次掛斷電話的焦灼,母親被推進手術室前那期待的一瞥……所有這些畫面,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尖銳的冰凌,狠狠扎進他的心髒,劇痛之後,是徹底麻木的冰冷。

他沒有動,也沒有立刻沖進去。他就那樣站在那裏,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溫度的雕像,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裏面那個溫暖明亮的小世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廳裏的人來了又走,咖啡店的客人也換了幾撥。卡座裏的三個人,似乎談興正濃,咖啡續了杯,點心也添了一次。

大約半小時後,楚堯看到服務員走了過去,收走了他們桌上已經空了的咖啡杯和點心碟。然後,又端上了幾份看起來更像是簡餐的食物——沙拉,意面,小食拼盤。接着,服務員拿來了一個酒水單,裴一墨接過,和那位李經理低聲商量了幾句,服務員點頭離開。

不一會兒,服務員回來了,手裏托着一個托盤。托盤上,赫然放着一瓶紅酒,以及三個高腳杯。

楚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到裴一墨熟練地接過酒瓶,看了看標籤,對李經理笑了笑,然後示意服務員開瓶。木塞被拔出,發出輕微的“啵”聲。裴一墨親自爲李經理斟了小半杯,深紅的酒液在玻璃杯裏蕩漾。接着,他轉向夏清漓,也往她面前的杯子裏倒去。

夏清漓似乎愣了一下,連忙擺手,嘴唇動了動,像是在推辭。隔着玻璃,聽不清她說了什麼,但能看到她臉上有一絲猶豫和客氣。

裴一墨停下了倒酒的動作,但沒有收回酒瓶。他側過頭,靠近夏清漓,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臉上帶着溫和的、鼓勵的笑容,還朝李經理那邊示意了一下。夏清漓聽了,臉上掠過一絲遲疑,目光在裴一墨溫和的笑臉和李經理等待的表情之間遊移了一下,最終,她抿了抿唇,似乎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不再推拒。

裴一墨這才微笑着,將她的酒杯斟至和李經理差不多的分量。

李經理哈哈笑了兩聲,舉起了杯子,說了句什麼。裴一墨立刻舉杯應和。夏清漓也端起了那杯紅酒,臉上重新掛上那種得體的社交微笑,朝着李經理的方向,將杯子微微抬起,然後,湊到唇邊,淺淺地抿了一口。

陽光照在玻璃杯上,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映着她微微低垂的睫毛和沾了酒液後顯得格外潤澤的唇瓣。

“砰——!”

咖啡館那扇沉重的玻璃門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撞在門後的緩沖器上,發出一聲不大不小卻足以驚動附近幾桌客人的悶響。

門口的服務生嚇了一跳,剛要說“歡迎光臨”,卻在看清來人臉上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冰冷怒意時,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楚堯邁步走了進來,腳步很重,帶着一種壓抑到了極致的爆發前的沉寂。他的目光自進門起,就死死鎖定了窗邊那個卡座,鎖定了那個剛剛放下紅酒杯、臉上還帶着未散笑意、卻在轉頭看到他時瞬間僵住、進而浮上驚愕慌亂的女人。

咖啡館裏輕柔的音樂還在流淌,其他客人的低語和杯碟碰撞聲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遙遠。楚堯徑直走到卡座前,停下。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片陰影,籠罩了桌邊的三人。

裴一墨最先反應過來,他臉上的驚訝迅速轉化爲一種恰到好處的、帶着歉意的微笑,身體下意識地坐直了一些,試圖開口:“楚哥?您怎麼……”

楚堯沒有看他,甚至沒有看那位面露詫異和些許不悅的李經理。他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釘在夏清漓臉上,聲音因爲極力壓抑着翻騰的怒火而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媽的手術,做完了。很順利,已經回病房了。”他頓了頓,眼神掃過桌上那瓶開了的紅酒,還有她面前那只殘留着暗紅液體的酒杯,那眼神裏的譏諷和痛楚幾乎要溢出來,“你短信裏說的‘盡快’,就是盡快趕到這裏……陪人喝酒談笑?”

夏清漓的臉色,在楚堯話音落下的瞬間,從驚愕的蒼白,“唰”地一下漲得通紅,緊接着又褪去血色,只剩下羞憤交加的僵硬。她像是被人當衆狠狠扇了一耳光,尤其是在裴一墨和至關重要的李經理面前。難堪、憤怒、還有一絲被戳破的狼狽,瞬間沖垮了她原本的社交面具。

“楚堯!”她猛地站起身,因爲動作太急,帶得身下的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她胸膛起伏,聲音因爲激動和羞憤而微微發顫,音調不自覺地拔高,帶着尖銳的指責,“你胡說什麼!你跑到這裏來發什麼瘋?!”

她指着對面那位臉色已經不太好看的中年男人,語速飛快,急於澄清和挽回局面:“這位是星耀裝飾的李經理!是我們雲城項目非常重要的潛在投資人!我們是在談正事,談關鍵的投資意向!你懂什麼就在這裏胡說八道?”

她似乎覺得還不夠,又氣又急地加上一句,那語氣裏充滿了埋怨和不理解,仿佛楚堯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破壞大局的人:“媽的手術不是有你在嗎?醫生都說順利了,你不好好在醫院陪着,非要跑到這裏來讓我丟臉?當着李經理的面,你非要這樣嗎?!”

“丟臉”兩個字,她咬得又重又清晰,仿佛楚堯的出現,是這個午後唯一不和諧的音符,是她完美職業形象上的巨大污點。

裴一墨見狀,立刻起身,站到了夏清漓身邊稍前半步的位置,形成一個隱隱的保護姿態。他臉上帶着誠懇的歉意和安撫,對楚堯道:“楚哥,您千萬別誤會,消消氣。清漓一直記掛着阿姨的手術,剛才還跟我提了一句,說等這邊談完就立刻趕過去。實在是李經理的時間太難約了,這次見面關系到項目後續能不能推進,清漓也是不得已。阿姨手術順利就是最大的好消息,您看,要不先坐下喝杯水,冷靜一下?”

他的話圓滑周到,既解釋了夏清漓的“不得已”,又安撫了楚堯,還把“談正事”的重要性再次強調。那位李經理此刻臉色已經沉了下來,他放下手裏的酒杯,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目光在楚堯和夏清漓之間掃了掃,最後落在夏清漓身上,語氣帶着明顯的不悅和被打擾的煩躁:

“小夏啊,家裏有事,你怎麼不早說?這……弄得大家多尷尬。要不,你們先處理家裏的事?”這話聽起來像是體諒,實則充滿了對這場意外的厭煩和對夏清漓“處理不當”的不滿。

夏清漓的臉更白了,她看着李經理不豫的神色,又看着楚堯那雙冰冷失望到極點的眼睛,再瞥見裴一墨略帶擔憂和暗示的眼神,一時間又急又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抓起放在旁邊座位上的手提包,語無倫次地對李經理說:“李經理,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家裏……有點突發情況。一墨,你……你先陪李經理繼續聊,我……我處理一下,馬上回來。”

說完,她看也不敢再看李經理和裴一墨,更不敢再看楚堯,低着頭,幾乎是撞開擋在過道的楚堯(楚堯在她動作時微微側身讓開了),快步朝着咖啡館門口走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凌亂而急促。

楚堯站在原地,沒有再阻攔她。他看了一眼面色不快的李經理,微微頷首,算是致意,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爲了這場打擾,雖然這打擾的根源並非他。然後,他轉身,跟在夏清漓身後,也走出了咖啡館。

身後,隱約還能聽到裴一墨壓低聲音、帶着歉意向李經理解釋的聲音:“……李經理,真是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清漓她丈夫可能有點誤會,擔心母親手術,心情比較急……夫妻之間嘛,有時候難免磕碰,您多包涵,咱們繼續聊咱們的……”

陽光依舊熾烈,街上的喧囂撲面而來。夏清漓已經走到了路邊,背對着咖啡館,肩膀微微聳動,不知是在平復情緒,還是在壓抑着什麼。

楚堯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剛才在咖啡館裏沸騰的怒火,此刻奇異地平息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浸透骨髓的冰涼和疲憊。他知道,有些東西,在母親手術室外的漫長等待裏,在看到她端起紅酒杯的瞬間,在她脫口而出“丟臉”二字時,就已經徹底碎裂了,再也拼湊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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