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前幾天還像個審判官一樣質問她,羞辱她。
現在卻借着酒勁,抱着她,用這樣脆弱的語氣跟她道歉。
這算什麼?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嗎?
不,這不是糖,這是毒藥!
“這日子……”
陸烈在她耳邊喃喃自語,聲音裏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疲憊和絕望。
“……真他媽難熬。”
最後那句話,像一聲壓抑到極點的低吼,帶着無盡的痛苦,狠狠地砸進了蘇曼的心裏。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軟了一下。
但理智很快又將她拉了回來。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個男人已經瘋了!
蘇曼猛地吸了一口氣,積蓄了全身的力氣,用手肘狠狠地向後一頂!
“陸烈,你喝醉了!你看清楚我是誰!”
她尖叫着,終於從他的禁錮中掙脫出來,連滾帶爬地退到牆角,像一只受驚的刺蝟,滿眼警惕地看着他。
陸烈被她撞得向後踉蹌了兩步,才勉強站穩。
他抬起頭,那雙總是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紅血絲,像是被酒浸透了,又像是哭過。
屋裏昏黃的煤油燈光,將他高大的身影在牆上投下了一道搖搖晃晃的巨大黑影。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上前。
只是用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蘇曼,眼神裏翻涌着太多復雜的情緒。
有痛苦,有悔恨,有掙扎,還有那份再也無法掩飾的,滾燙的渴望。
這樣的眼神,讓蘇曼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兩人就這樣在狹小的空間裏對峙着,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不知過了多久,陸烈像是終於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緩緩地收回目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西屋。
“砰!”
隔壁東屋傳來一聲巨大的摔門聲,震得窗戶紙都在嗡嗡作響。
整個院子,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蘇曼靠着冰冷的牆壁,雙腿一軟,緩緩地滑坐在了地上。
她的脖頸處,似乎還殘留着陸烈呼吸的灼熱。
她的後背,也還記着他胸膛那擂鼓般的心跳。
她低頭,看着掉落在地上,被踩得不成樣子的針線和布料,伸出手想要去撿,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根本不聽使喚。
這一夜,蘇曼徹底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蘇曼就頂着兩個黑眼圈起了床。
她不想面對陸烈。
可當她端着水盆走出西屋時,卻發現陸烈已經起來了,正站在院子裏的水井旁,用冷水一遍遍地沖着臉。
他赤着上身,露出古銅色結實健壯的肌肉,背脊的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
水珠順着他的短發滑落,淌過他輪廓分明的下頜,滴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聽到動靜,陸烈沖水的動作一頓。
他沒有回頭,只是背對着她,聲音嘶啞地開口:“昨天晚上……對不起。”
蘇曼的心一緊,捏着木盆邊緣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她沒有回答,繞過他,快步走進了廚房。
早餐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王秀蓮和陸建國都察覺到了兩個孩子之間的不對勁,但誰也不敢多問。
飯桌上,四個人,只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
蘇曼低着頭,機械地往嘴裏扒拉着稀飯,味同嚼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院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清脆又甜美的聲音,像一道明媚的陽光,猛地劈開了這沉悶的空氣。
“陸伯伯,王阿姨,我回來啦!我可想死你們了!”
話音未落,一個穿着時髦紅色連衣裙的年輕姑娘,像只花蝴蝶一樣,一陣風似的飛進了院子。
“陸伯伯,王阿姨,我回來啦!我可想死你們了!”
來人正是林婉兒。
她梳着兩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發梢系着和裙子同色的紅綢帶,一張小巧的瓜子臉,眉眼彎彎,笑起來唇邊還有兩個甜甜的梨渦。
在這個普遍穿着灰藍黑的年代,她這一身鮮豔的紅裙,配上腳下那雙鋥亮的小皮鞋,簡直就像是從畫報裏走出來的仙女,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
“哎喲!是婉兒啊!”
王秀蓮一看到她,臉上的愁雲立刻被驚喜沖散,連忙放下碗筷迎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提前說一聲,看你,都瘦了!”
“王阿姨,我這不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嘛!”
林婉兒親昵地挽住王秀蓮的胳膊,撒着嬌說:“我跟着文工團剛下火車,家都沒回,就先來看你們了!”
“還是你這丫頭有良心!”
陸建國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指了指桌子,“快,還沒吃飯吧?過來一起吃點。”
林婉兒的目光在堂屋裏掃了一圈,當看到安靜地坐在角落裏的蘇曼時,她那甜美的笑容,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她的眼神裏,飛快地劃過一絲審視和不易察失的敵意。
王秀蓮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想起介紹,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婉兒,這是……這是你陸烈哥的媳婦,蘇曼。”
這個介紹含糊又尷尬。
說是媳婦,可丈夫已經不在了。
林婉兒臉上的笑容又重新變得甜美起來,只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哦,原來是蘇曼嫂子啊。”
她主動朝蘇曼伸出手,姿態大方得體,“你好,我叫林婉兒,是陸烈哥的……發小。”
她特意在“發小”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像是在宣示着某種特殊的親密關系。
“你好。”
蘇曼站起身,淡淡地和她握了一下手。
林婉兒的手又軟又滑,和自己這雙布滿針眼和薄繭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曼心裏莫名地有些不自在,很快就鬆開了手。
“我常聽陸烈哥在信裏提起你呢。”
林婉兒笑盈盈地看着蘇曼,說出的話卻像一根軟刺。
蘇曼心裏清楚,這根本就是一句謊話。
陸烈怎麼可能在信裏跟她提起自己?
這不過是林婉兒在變相地告訴她,她和陸烈之間,有着外人無法插足的親密聯系。
林婉兒很自然地在王秀蓮身邊坐下,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嘰嘰喳喳地講起了她在外面巡演的趣事,把王秀蓮和陸建國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