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重新恢復空曠與寂靜,只剩幾盞慘白的頂燈照着光潔的地面,映出兩道拉得細長的人影。
蘇明遠幾乎是拽着蘇如雪從奧迪車裏出來的。
他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再無人影。
這才快步走向總裁專屬電梯的方向,腳步又急又重。
像在逃離什麼,又像奔赴一場審判。
蘇如雪被他半拖半拉着,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發出凌亂脆響。
她低着頭,長發遮掩着大半張蒼白的臉,肩膀微微瑟縮,仿佛想把自己藏起來。
電梯上行,鏡面牆壁映出父女二人僵硬的身影。
蘇如雪盯着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心髒也跟着越跳越快,幾乎要撞出胸腔。
她能聞到父親身上濃重的煙味和一夜未眠的頹唐氣息,也能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紅腫的眼眶和慌亂的眼神。
昨夜在KTV的肆無忌憚,此刻回想起來,遙遠得像一場荒誕的噩夢。
而夢醒後要面對的,是冰冷堅硬的現實。
“叮。”
頂層到了。
電梯門無聲滑開,鋪着厚重地毯的走廊寂靜無聲。
只有盡頭那扇厚重的雙開胡桃木門,象征着裏面那個男人無上的權威。
門口,葉冬的助理周銘早已等候。
或者說,攔在那裏。
他穿着剪裁合體的西裝,戴着金絲眼鏡,表情平靜無波。
眼神卻銳利得像尺子,在蘇家父女身上量了又量。
“蘇總,蘇小姐。”周銘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擋住去路。
“葉董今日行程已滿,不見客。二位請回吧。”
蘇明遠臉上立刻堆起近乎討好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憔悴的臉上顯得格外勉強:
“周助理,打擾了。我們……我們不是來談公事的。是私事,很重要的事。
我帶小女來,是專門向葉董賠罪道歉的。
請您通融一下,幫忙通報一聲,就說蘇明遠帶着不孝女,求見葉董一面。”
他說着,甚至微微躬身,全然放下了平日“蘇總”的架子。
周銘面色不變,剛想再次拒絕。
辦公室內卻傳來一個平靜低沉的聲音,透過厚重的木門,依然清晰可辨:
“周銘,讓他們進來。”
是葉冬。
周銘眼神微動,立刻側身,推開辦公室門。
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二位,請。”
蘇明遠心中先是一緊,隨即又是一鬆。
肯見,就還有說話的機會。
他連忙扯了蘇如雪一把,低聲道:“打起精神!”
辦公室異常寬敞,視野極佳,整面的落地玻璃牆外是江城天際線的壯闊景色。
室內裝修是現代簡約風格,色調以黑、灰、白爲主,冷硬而富有格調。
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氣息,以及一種無聲的壓力。
葉冬沒有坐在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而是坐在會客區的單人沙發上。
他姿態放鬆地靠着沙發背,手裏拿着一份文件。
目光落在上面,似乎在他們進來時,才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皮掃了一眼。
他換下了早晨那身西裝,穿着更休閒的深色襯衫。
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昨夜驚濤駭浪的痕跡。
但就是這樣平靜的眼神,卻讓蘇如雪瞬間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她太熟悉葉冬了,熟悉他看她時眼裏的溫柔、縱容和笑意。
而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睛裏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
像看兩件無關緊要的擺設,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厭倦。
蘇明遠臉上堆滿笑容,腰彎得更低了些:
“葉董,打擾您了。實在是對不住,對不住……”
葉冬沒說話,只是將手裏的文件輕輕放在一旁的茶幾上,發出輕微的“嗒”一聲。
這聲音在過分安靜的辦公室裏,卻像敲在人心上。
蘇明遠見葉冬沒接話,心裏更慌。
連忙用胳膊肘狠狠碰了一下身旁的女兒,眼神嚴厲地催促。
蘇如雪渾身一顫。
來之前,父親千叮萬囑。
要卑微,要誠懇,要哭。
她以爲自己做好了準備。
可真正面對葉冬這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時,所有的預演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懼和羞恥。
在父親幾乎要噴火的目光逼視下,她雙腿一軟。
“噗通”一聲。
竟是真的直接跪倒在了冰涼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悶而重。
“葉冬……不,老公……”她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眼淚瞬間決堤,不是演的,是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悔恨恐懼的真實產物。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是我喝多了,神志不清,我胡說八道,我不是人!”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想去抓葉冬的褲腳,卻在指尖即將觸及時,被葉冬一個細微的、向後收腿的動作制止了。
那動作幅度很小,卻像一道無形的鴻溝,瞬間劃開。
蘇如雪的手僵在半空,哭聲噎住,臉上血色褪盡。
“我……我就是一時糊塗,被林淑她們慫恿的……我從來沒那麼想過你!
你對我那麼好,我怎麼可能那麼想你?
那些話……那些話都不是我的真心!
是酒精,是氣氛,是我昏了頭!”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試圖把責任推給酒精和朋友。
眼神卻慌亂地飄忽,不敢與葉冬對視。
葉冬依舊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看着這個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狼狽不堪的女人。
他的目光從她哭花的臉,移到她身上那件特意換上的、曾經他誇過素雅的連衣裙。
再移到她因爲緊張而絞在一起、指節發白的手指上。
曾幾何時,這雙手,他牽一下,她都會臉紅半天,小心翼翼地抽回去。
曾幾何時,他以爲這份“矜持”是世上最珍貴的純淨。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極。
“蘇如雪,”葉冬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平穩。
卻帶着一種冰封般的質感,直接打斷了她的哭訴。
“你覺得,我爲什麼坐在這裏聽你說這些?”
蘇如雪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葉冬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目光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剖開她的所有僞裝:
“是因爲你哭得可憐?是因爲你跪在這裏?
還是因爲……你覺得你那些漏洞百出的解釋,能說服我?”
他輕輕搖了搖頭,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轉瞬即逝。
“我坐在這裏,是因爲我想親口告訴你,也告訴蘇總。”他目光轉向臉色已然發白的蘇明遠。
“我們之間,到此爲止。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不……不是的!”蘇如雪慌了,膝行兩步,卻被葉冬冰冷的眼神定在原地。
“老公,你聽我說,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
我以後一定乖乖的,再也不會出去亂玩,再也不說胡話!
我們證都領了,我是你老婆啊!你怎麼能……”
“很快就不是了。”葉冬的聲音斬釘截鐵。
“律師今天會聯系你籤署離婚協議。我昨晚說得很清楚,該歸還的,一樣都不能少。”
“葉董!葉董您息怒!”蘇明遠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也顧不得臉面了,聲音帶着哀求。
“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當父親的沒教好女兒!
如雪她年紀小,不懂事,被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帶壞了!
您大人有大量,看在你們兩年多的感情上,再給她一次改正的機會!
我們蘇家,以後一定以您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感情?”葉冬重復這個詞,仿佛聽到了什麼荒誕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