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購站裏彌漫着一股廢銅爛鐵和舊紙張混合的怪味。
管事的是個精瘦的老頭,戴着一副深度近視眼鏡,正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聽收音機。
“老師傅,收銀子嗎?”蘇曼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頭掀了掀眼皮,打量了她一眼。
“拿出來看看。”
蘇曼從口袋裏掏出那個手帕,遞了過去。
老頭接過耳環,拿到眼前,又用牙咬了咬,掂了掂分量。
“東西是老的,分量也還行。”
老頭慢悠悠地說:“五塊錢,不能再多了。”
“五塊?”蘇曼皺起了眉。
她雖然不懂行情,但也知道一對銀耳環不止這個價。
“老師傅,您再給添點,我這是急用錢。”蘇曼懇求道。
“小姑娘,現在風聲緊,投機倒把可是要被抓的。我收你這個,也是冒着風險。”老頭一副愛要不要的樣子。
蘇曼咬了咬牙。
她知道自己被坑了,但她沒有別的選擇。
“行,五塊就五塊。”
拿着那張皺巴巴的五元錢,蘇曼的心沉甸甸的。
這點錢,連買布料都不夠。
她必須想別的辦法。
從收購站出來,蘇曼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她路過一個巷子口,看到幾個打扮得流裏流氣的青年,正在和一個中年男人交換着什麼東西。
中年男人遞給青年幾張票,青年則塞給他一沓錢。
蘇曼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黑市!
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遠遠地看着。
只見那幾個青年交易完,又從一個破布袋裏掏出一些零碎的東西在地上擺開。
有海鷗牌的手表,有蛤蟆鏡,還有幾雙回力鞋。
蘇曼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東西上。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的腦海裏瘋長。
她捏緊了口袋裏那張唯一的五元錢。
也許,她也可以來這裏試試。
錢不夠,布票沒有,正規渠道是走不通了。
蘇曼心裏清楚,想要快速搞到第一批貨,只能靠黑市。
但黑市也意味着風險。
一旦被稽查隊抓住,投機倒把的罪名扣下來,工作丟了是小事,被抓進去關幾天,那她就徹底完了。
蘇曼心裏天人交戰。
最終,對自由的渴望,和擺脫陸烈的決心,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回了供銷社。
布票的事情,她想到了一個人——王大媽。
王大媽雖然嘴碎,但人心不壞,而且家裏關系多,路子廣。
下班後,蘇曼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路去了王大媽家。
她提着自己從供銷社內部價買的一斤紅糖。
“王大媽,在家嗎?”蘇曼在門口喊道。
王大媽一開門,看到是蘇曼,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堆起了熱情的笑。
“哎喲,是小蘇啊!快進來快進來!”
她好像完全忘了前幾天在陸家被陸烈嚇跑的尷尬事。
“大媽,上次的事,是陸烈他脾氣不好,您別往心裏去。”蘇曼一進門就先道歉。
“嗨,多大點事兒!大媽不跟他個楞小子一般見識。”王大媽擺擺手,拉着蘇曼坐下,“你今天來是?”
“大媽,我想求您個事。”蘇曼開門見山,“我鄉下有個表妹要出嫁,想做件的確良的襯衫當嫁妝,可我手上沒布票。您路子廣,能不能幫我問問,誰家有富餘的布票,我願意出高價換。”
這個理由,蘇曼早就想好了,合情合理。
“的確良的布票?”王大媽眼睛一亮,“這可是緊俏貨!不過你找我就找對人了!”
她拍着胸脯保證,“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問問!”
王大媽的效率果然高。
不到半個小時,她就拿着三尺的確良布票回來了。
“隔壁老李家的,他兒子在紡織廠上班,有點內部指標。一塊五一尺,這價可不低了啊!”
“謝謝大媽!太謝謝您了!”蘇曼激動地接過布票。
三尺布票,花了她四塊五。
加上之前賣耳環的五塊錢,她現在總共還剩下五塊五。
蘇曼又塞給王大媽五毛錢當感謝費,王大媽推辭不過,最後樂呵呵地收下了。
拿着布票,蘇曼第二天就去供銷社,找了個相熟的售貨員,扯了三尺最受歡迎的白色和碎花的確良布料。
一切準備就緒。
接下來的幾天,蘇曼開啓了連軸轉模式。
白天,她在供銷社整理倉庫,累得腰酸背痛。
晚上,她就躲在西屋那盞昏暗的煤油燈下,偷偷地制作假領子。
她沒有專業的工具,就用家裏那把豁了口的大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剪。
沒有縫紉機,就一針一線地用手縫。
爲了讓領子更挺括有型,她還想辦法用米湯將布料漿了一遍。
她的手指,很快就被針扎得布滿了細密的小孔,一碰就疼。
陸烈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常。
她每晚都睡得很晚,屋裏的燈總是亮到後半夜。
有好幾次,蘇曼縫得眼睛發酸,一抬頭,就從窗戶的縫隙裏,看到院子裏有一個黑影,在默默地抽着煙。
是陸烈。
他沒有進來,也沒有出聲,就像一個沉默的影子,守在她的窗外。
這讓蘇曼的心裏更加煩亂。
一個星期後,蘇曼終於做出了第一批貨。
二十個假領子。
十個男式的白色尖領,十個女式的碎花圓領。
每一個都用紙包得整整齊齊。
看着這些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成果,蘇曼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感受到了踏實的希望。
周末的晚上,是黑市最熱鬧的時候。
蘇曼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舊衣服,用一塊灰色的頭巾把自己的臉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將那包假領子藏在懷裏,心髒怦怦直跳,趁着夜色,溜出了陸家大院。
黑市就在鎮子後面的那條死胡同裏。
蘇曼到的時候,裏面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大家都很警惕,用各種東西遮着臉,壓低聲音交談着。
空氣中彌漫着緊張和刺激的氣息。
蘇曼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學着別人的樣子,將懷裏的假領子拿出來,在地上鋪開。
她不敢吆喝,只是緊張地看着來往的人群。
很快,就有兩個結伴而行的年輕姑娘注意到了她的攤位。
“哎,你看,這是什麼?”
“好像是……襯衫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