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漸入佳境。
絲竹聲起,舞姬踩着節拍翩翩起舞。觥籌交錯間,笑語喧鬧。
崔皎皎坐在鳳座上,手裏端着酒杯,卻一口都沒喝。
她在想蕭燼今日的種種。
給她梳頭,念那些喜娘才會念的詞。給她挑衣裳,還特意穿了和她相配的。讓她坐在鳳座上,而不是他腿上。
他爲什麼對她這麼好?
是因爲她是皇後,要在人前做足面子?
還是……別的什麼?
"在想什麼?"
蕭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崔皎皎回過神,搖搖頭:"沒什麼。"
蕭燼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把她手裏的酒杯拿走了。
"別喝這個。"
他招手讓宮人換了一盞溫熱的甜湯,遞到她手裏。
"你胃不好,喝這個。"
崔皎皎愣住了。
她胃不好?
她確實胃不好,從小就有的毛病。可她從來沒跟他說過。
他怎麼知道的?
蕭燼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唇角微微勾起。
"你以前每次用膳,從不碰涼的。夏天也只喝溫水。"
崔皎皎的心跳得有些亂。
他連這種細節都記得?
可他那時候不過是個馬奴……他怎麼會注意到這些?
"喝吧。"蕭燼的聲音很淡,"一會兒還有獻舞。"
崔皎皎低頭喝了一口甜湯,暖暖的,甜絲絲的,滑進胃裏很舒服。
可她的心卻亂得厲害。
這個人,她越來越看不透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低頭喝湯的時候,蕭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看着她乖乖捧着甜湯,小口小口地喝,像只溫順的小兔子。
他想摸摸她的頭。
很好。
慢慢來。
第一種馴馬的法子,是折磨它。
可第二種,是對它好。
好到它離不開你,好到它忘了你曾經傷過它,好到它心甘情願地待在你身邊,再也不想離開。
皎皎。
你會愛上我的。
就像我愛你一樣。
不,比我愛你更深。
……
殿內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崔皎皎捧着甜湯,小口小口地喝着。湯水暖暖的,從喉嚨滑到胃裏,驅散了她身上那點涼意。
她偷偷看了蕭燼一眼。
他正端着酒杯,漫不經心和下首的人說話。
崔皎皎心裏泛起一點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麼。
就在這時,她的餘光瞥見了什麼。
角落裏,一個端盤子的太監。
那太監低着頭,看不清臉。可他端盤子的手在抖,抖得厲害。而且他的目光一直往高台上瞟,像是在等什麼。
崔皎皎心裏咯噔一下。
不對勁。
她下意識想開口提醒蕭燼。
可還沒等她張嘴,變故陡生。
"嗖——"
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絲竹之音。
崔皎皎只來得及看見一道黑影從殿頂的橫梁上竄出,手中長弓拉滿,箭矢直直射向高台。
射向蕭燼。
"陛下小心!"
李懷安的怒吼聲震得整座大殿都在顫。
可那支箭太快了。
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蕭燼的身形一動。
崔皎皎以爲他要躲開。
可就在那一瞬間,不知從哪裏飛來一枚暗器,"叮"的一聲撞在箭身上。那支箭的軌跡驟然偏轉。
偏向了她。
崔皎皎整個人僵住,眼睜睜看着那支箭朝自己呼嘯而來。
箭尖泛着幽冷的光芒,近在咫尺。
她甚至能看清箭羽上的紋路,能感受到箭尖帶起的凌厲風聲。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然後,她被一股大力撲倒。
蕭燼整個人壓在她身上,背對着那支箭,將她牢牢護在身下。
"噗——"
箭矢入肉的聲音,悶悶的,像一把鈍刀扎進沙袋。
崔皎皎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臉上,一滴,兩滴,三滴……
是血。
蕭燼的血。
"蕭……蕭燼……"
她的聲音在發抖。
蕭燼低頭看她,臉色有些白,可唇角卻勾起一個弧度。
"別怕。"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哄她。
"死不了。"
話音未落,殿內已經亂成一團。
"有刺客!"
"護駕!護駕!"
"抓刺客!"
四面八方涌出無數黑衣人,手持利刃,朝着高台撲來。
不止一個刺客。
是一群。
他們本來似乎還在等什麼信號,可方才那支箭打亂了所有部署,如今只能提前動手了。
李懷安第一個沖上去,手裏的長刀揮舞得虎虎生風。
"來啊!老子等你們很久了!"
他一刀劈翻一個黑衣人,血濺了他一臉,他也不擦,咧嘴笑得像個殺神。
"就這點本事?還想刺殺陛下?做夢!"
季婉不知從哪裏摸出兩把匕首,和丈夫背靠背,身手竟也不弱。
"懷安,別廢話,快解決!"
顧清站在原地沒動,手中折扇輕搖,面色平靜得像在看一場戲。
他淡淡開口,"動手吧。"
話音落下,殿外涌進大批禁軍。
原來四面早有埋伏。
這哪裏是什麼刺殺,分明是甕中捉鱉。
那些黑衣刺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的攻勢越來越亂,越來越慌張,可四面八方都是刀劍,根本無處可逃。
崔皎皎被蕭燼壓在身下,只能聽見打鬥聲、慘叫聲、刀劍碰撞聲……
還有,蕭燼越來越沉重的呼吸。
"你……你受傷了……"她的聲音在發顫,"你讓我起來,讓我看看……"
"別動。"蕭燼的聲音有些啞,"還沒完。"
他撐着身子站起來。
箭還插在他背上,箭尾隨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看着觸目驚心。可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痛苦之色,只有冷得讓人發顫的殺意。
一個黑衣人趁亂撲上來。
蕭燼側身躲開,反手一掌劈在那人脖頸上。
咔嚓一聲脆響。
那人還沒來得及慘叫,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又一個黑衣人從側面襲來。
蕭燼拔出腰間的佩劍,手腕一翻,劍光閃過,那人的手腕齊齊斷落,血噴得到處都是。
"啊——"
淒厲的慘叫聲在大殿裏回蕩。
蕭燼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劍尖順勢一挑,挑斷了他的腳筋。
那人摔倒在地,痛得滿地打滾,卻再也站不起來。
"留活口。"蕭燼的聲音很淡,像是在吩咐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朕還有話要問。"
他的劍法又快又狠,可每一劍都恰到好處地避開要害。
斷手的,斷腳的,廢了武功的……
沒有一個死的。
可看着那些刺客痛苦掙扎的模樣,崔皎皎覺得,也許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
這個人下手太狠了。
狠得讓人心驚膽戰。
戰鬥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殿內就恢復了平靜。
地上躺滿了黑衣人,有的斷手,有的斷腳,哀嚎聲此起彼伏。禁軍們正在收拾殘局,把這些人一個個捆起來拖走。
蕭燼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玄色的衣袍上濺滿了血污,背後的箭矢還沒拔出來,在燭火下泛着森寒的光。
他轉過身,看向崔皎皎。
"嚇着了?"
崔皎皎還愣在原地,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她滿腦子都是方才的畫面。
他撲過來護住她的那一瞬間。
那支箭刺入他背脊的那一刻。
還有他背上那片越來越大的血跡……
"你……你流了好多血……"她的聲音在發抖,眼眶忽然就紅了。
蕭燼愣了一下。
他低頭看她。
她的臉上還沾着他的血,白淨的小臉此刻驚惶得厲害,眼眶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隨時都要落下來。
是在擔心他?
蕭燼心裏涌起一股滿足感。
擔心的眼淚,味道會和恐懼的不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