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六,寅時三刻,寒星隱沒於墨色天幕。青木關如蟄伏的巨獸盤踞山間,三丈高的關牆依山而建,僅一條蜿蜒石階通至隘口。雪已停,凜冽寒風卻仍如刀割,關牆上幾點火把在風中明滅,映出哨兵縮頸踱步的蕭瑟身影。
秦昭率三百震雷營士兵,潛伏在關外三裏的密林深處。士兵們屏息凝神,如頑石般靜立,口中含着的生姜驅寒提神,這是秦昭戰前的叮囑。經過兩月嚴苛訓練,這些新兵已能在酷寒中穩住體溫,在死寂中控制呼吸,唯有眼底的微光,泄露着緊張與期待。
馬懷遠匍匐至秦昭身側,壓低聲音稟報:“夫人,哨探回報,關內守軍約四百人,半數酣睡,半數值夜。關牆年久失修,西北角有幾處坍塌缺口,尚未修補。糧倉在關內西北角,毗鄰馬廄,僅二三十人看守。”
秦昭目光掃過黑暗中青木關的輪廓,輕聲問:“還記得‘聲東擊西’的戰法?”馬懷遠眼睛一亮,瞬間領會:“夫人是要分兵牽制?”“你帶一百人去東側山崖,”秦昭指向關隘東側緩坡,“攀至半途便點火把、扔火罐、放響雷,務必造出大軍攻城的動靜,吸引守軍主力。”她頓了頓,指尖指向西北角坍塌處,“我帶兩百人從缺口摸入,直撲糧倉縱火,得手後立刻撤離,切勿戀戰。”
馬懷遠憂心她的傷勢,秦昭卻已轉身下令:“檢查裝備,火折子、火油罐備足。記住,目標是糧倉,不是殺敵!”士兵們默默檢查裝備時,遠處傳來貓頭鷹的叫聲——馬懷遠已就位。秦昭揮了揮手,兩百人如幽靈般借着夜色掩護,悄無聲息地摸向關牆缺口。
坍塌處僅兩名哨兵靠斷壁打盹,秦昭打個手勢,兩名精銳士兵瞬間上前,捂住哨兵口鼻,匕首劃過喉嚨,全程未發一聲。隊伍魚貫而入,關內房屋低矮、道路泥濘,馬糞與烈酒的氣味混雜在寒風中,顯是守軍疏於防備。衆人貼着牆根陰影疾行,剛至中途,東側山崖便傳來喧譁,火把如繁星亮起,震雷營自制的竹筒響雷轟鳴不絕:“敵襲!東邊敵襲!”
關內瞬間大亂,腳步聲、叫罵聲、兵刃碰撞聲紛紛涌向東側。秦昭抓住時機,率隊加速沖向糧倉。糧倉門口四名守衛正伸長脖子張望,尚未反應便被弩箭射倒。士兵們撞開木門,見裏面堆滿糧袋,旁置數十桶守城火油。“澆油點火!”秦昭一聲令下,火油潑灑處,火折子擲下,烈焰瞬間竄起,照亮半個關隘。
“撤!”隊伍剛轉身,一隊五十餘人的守軍便從側巷沖出堵截。秦昭眼神一冷:“列陣!第一排,放!”三十支燧發槍同時抬升,二十步內密集射擊,硝煙彌漫中,十幾名守軍應聲倒地。剩下的人被火器威力震懾,尚未回神,第二排槍響又倒下一片,守軍徹底崩潰逃竄。秦昭帶頭沖過關牆缺口,與馬懷遠的隊伍在預定地點匯合。
“夫人,成了!東邊守軍被我們牽制了兩百多!”馬懷遠滿臉興奮。秦昭瞥了眼青木關方向的熊熊火光,下令:“立刻回撤石砫,不可耽擱!”隊伍消失在群山之中,行至天色微亮時休整,士兵們啃着冷幹糧,眼底卻燃着實戰告捷的光芒。標兵李三狗湊上前來:“夫人,咱們的火槍太厲害了!叛軍根本近不了身!”秦昭點頭叮囑:“火槍非萬能,裝彈慢、怕近戰、畏雨天,後續訓練需重點應對這些短板。”
臘月十八,震雷營抵達石砫,張鳳儀已在城門口等候,眼圈烏黑顯是連日未眠。“婆婆,您沒事就好!”她聲音哽咽,隨即壓低聲音,“朝廷派人來了,是司禮監王太監,帶了十幾個錦衣衛,昨天到的,說要見您,我以您外出巡防爲由拖住了,他們在驛館派人盯着衙門。”
秦昭心頭一凜,回府換好誥命禮服,以寬袖遮掩未愈的左臂,刻意放緩腳步,盡顯從容。正堂內,四十多歲的王太監面白無須、眉眼細長,身着紫色蟒袍,見秦昭便尖聲發難:“秦夫人好大的架子,咱家奉旨而來,等了你兩天。”秦昭微微欠身:“軍務緊急外出巡防,未能遠迎,還望公公恕罪。”
王太監展開黃綾聖旨:“奉天承運皇帝,敕曰:石砫宣撫使秦良玉,前番喪師辱國本應嚴懲,念其戴罪立功、忠心可嘉,特命統領川東各土司兵,限期剿滅奢崇明叛軍。欽此。”秦昭跪地接旨,心中了然——朝廷既給了她指揮權,也將剿匪重擔全壓在她肩上,限期二字更是模糊的枷鎖。
送走衆隨從後,王太監取出一枚“川東剿匪總兵官”金印,低聲敲打:“朝廷倚重夫人,但石砫工坊日夜爐火不熄、收容數千流民,這可是招兵買馬的嫌疑。”他頓了頓,語氣陰冷,“朝廷需要你剿匪,也怕你成第二個奢崇明。”秦昭躬身表態:“下官對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鑑。”王太監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張鳳儀從屏風後走出,臉色發白:“他們是在警告我們。”“一邊給糖一邊敲打罷了。”秦昭將聖旨與金印置於案上,“按原計劃推進,工坊擴產、震雷營訓練、流民收容都不停,但兵器產量需嚴格保密。另外,派人去綦江告知祥麟,他已是名正言順的‘川東剿匪副總兵’,可借聖旨整合各土司兵。”
臘月二十,馬祥麟的捷報送到:“母親,青木關糧倉被焚後,奢崇明分兵兩千回援,重慶城下壓力大減。兒借朝廷新旨取得各土司兵臨時指揮權,正籌劃反攻解重慶之圍。兒一切安好,勿念。”送信親兵補充:“少爺還讓小的帶句話,謝謝母親。”秦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笑道:“告訴他,放手去做,後方有我。”
秦昭隨即趕往白崖山工坊,劉匠頭興沖沖迎上:“夫人,新工藝成了!槍管成品率穩定在六成,強度更高,連續射擊二十發都沒問題!”他捧出的新槍管烏黑發亮,斷面結晶均勻、氣孔極少。秦昭下令:“三班倒全力生產,人歇爐不歇,月底前務必造出一百支合格燧發槍。”
談及燧石難題,劉匠頭面露苦色,隨即又道:“學徒陳二牛從窯廠經驗中得到啓發,在石英砂配料裏加了硼砂,燒出的人造燧石硬度提高了不少。”秦昭眼前一亮,見陳二牛捧出的深褐色半透明燧石,敲擊清脆、能擦出火星,當即賞銀五十兩,命他專職負責人造燧石研發:“繼續調整配方工藝,目標是媲美天然燧石。”
回到衙門,張鳳儀送來墾荒與借糧報告:“墾荒隊開出一千畝荒地,從周邊七大戶‘借’到八百石糧、三百石種子,打了雙倍奉還的借條。李家坳李大戶聚衆抗拒,馬懷遠殺了三個首惡,其餘人便老實了。”秦昭點頭:“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但只誅首惡、不濫殺,秋後務必兌現承諾立信。另外,挑出最好的糧種單獨存放,開春試種新作物。”
話音剛落,親兵急促來報:“夫人!緊急軍情!奢崇明昨夜突然拔營,全軍向西撤回永寧老巢!朱督軍已派兵追擊,馬祥麟少爺帶着各土司兵也跟上去了!”秦昭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地圖前,眉頭緊鎖——奢崇明驟然撤兵,絕非糧草不濟那麼簡單。她當即下令:“震雷營全員集結待命,馬懷遠帶兩百人馳援綦江接應祥麟;速派人手探查忠州、酉陽、黔江動向,摸清奢崇明撤兵緣由。”
石砫再次陷入緊張,秦昭立在地圖前,望着永寧方向沉默。窗外雪勢又大,仿佛要掩蓋世間所有痕跡。但她清楚,奢崇明這等梟雄絕不會輕易放棄,他的撤兵背後,定然藏着更大的圖謀。而石砫的前路,仍在亂世的驚濤駭浪中,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