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個人都麻了,腦子裏那根名爲理智的弦,在一瞬間仿佛被這詭異的調子狠狠撥動,發出瀕臨斷裂的嗡鳴。
小豆突然不會說話了。
前一天還能抱着我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喊“姐姐”,今天就只會睜着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音節。
醫生緊急做了核磁共振,結果顯示他腦部有輕微水腫。
主治的周醫生把我拉到辦公室,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壓低聲音,像在說什麼絕密情報:“姜小姐,小豆的反應,不像單純的術後排異,倒更像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更像是長期、微量毒素積累導致的神經損傷。”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人用板磚拍了後腦勺,眼前直冒金星。
“毒?”我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
周醫生沒說話,直接遞給我一份檢測報告。
我顫抖着手接過來,目光落在最下方一行小字上:患兒尿液中檢出極微量“環苯唑啉”。
這化學名詞我壓根不認識,但後面的括號注釋,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髒。
(一種已被禁用的高效精神抑制劑,常見於非法拘禁場所。)
我當場就是一個地鐵老人看手機.jpg的表情,滿臉寫着不可思議:“有人給他下藥?在醫院裏?!”
周醫生沉重地點點頭:“劑量非常小,但持續不斷。對方的目的,恐怕不只是讓他說不了話那麼簡單。”
我的血液瞬間涼透了。
這他媽是21世紀的法治社會,不是什麼宮鬥劇現場!
我立刻沖向護士站,要求調取病房三天內所有的送餐記錄。
護士長看我臉色煞白,二話不說就幫我打印了出來。
很快,一個疑點浮出水面。
每日下午三點,都有一份特制的兒童營養餐準時送到小豆的病房。
訂購人信息欄裏,赫然寫着四個大字——“匿名愛心人士”。
這年頭,做慈善都這麼硬核的嗎?直接一條龍服務到火葬場?
我立刻把信息發給了我的好閨蜜,黑客大神林小雨。
不到十分鍾,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裏帶着一絲興奮和凝重:“茶茶,我黑進那個外賣平台的後台了。付款賬戶關聯的是一個早就注銷的網店,你猜賣什麼的?”
“骨灰盒?”我咬牙切齒地猜測。
“格局小了,”林小雨在那頭打了個響指,“人家是專業的,賣全套殯葬用品。而且,這個網店的前身,就叫‘永寧殯儀’。”
又是永寧殯儀。蘇婉清的陰魂,像是附骨之疽,怎麼都甩不掉。
我們立刻報了警。
來的還是老熟人,陳隊長和他的得力幹將趙戰。
聽完我們的敘述,陳隊長眉頭擰成了個川字。
“敵在暗,我們在明。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我看着窗外,一個計劃在腦中迅速成型,“我們設個局,釣魚。”
第二天下午兩點半,林小雨換上一身護工的衣服,拎着個空飯盒,在小豆病房門口的走廊上,故意跟相熟的護士大聲抱怨:“唉,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我姐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天天跟那個陸醫生談戀愛,飯都顧不上送來了,小豆都餓瘦了。”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路過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趙戰和兩個便衣同事,則裝作病人家屬,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閒聊”。
下午三點整,一個戴着黑色鴨舌帽、口罩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果然提着一個保溫桶出現在了送餐口。
就在他把保溫桶遞給護士,準備轉身離開的瞬間,趙戰如獵豹般撲了上去,一個幹淨利落的擒拿,將男人死死按在地上。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男人的手機被搜了出來,裏面有一個加密的群聊。
最新的一條消息觸目驚心:“貨已投,目標意識模糊進度70%。”
我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沖上去給他兩拳。
審訊室裏,那男人很快就崩潰了。
他叫王浩,是蘇婉清的遠房堂弟,一個遊手好閒的賭鬼。
他說,是一個神秘的女人花錢雇他,每天的任務就是把加了“料”的營養餐送到醫院,確保姜小豆“無法作證,且精神失常”。
當陳隊長追問那個女人的身份時,他拼命搖頭,臉上全是恐懼:“我不知道她是誰!她從來不露臉,總是穿着一件灰色的風衣,聲音也是處理過的。她只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陳隊長追問。
王浩哆嗦着嘴唇,復述道:“她說……等守陵人自己走進墳裏。”
守陵人?墳?
我心裏咯噔一下,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話,分明是沖着我來的。
陸沉得知消息後,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罕見地爆發出滔天怒火。
他一言不發,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
我隱約猜到他要去哪,立刻跟了上去。
他的車一路狂飆,最終停在郊外一座廢棄的信號站前。
這裏荒草叢生,鏽跡斑斑,正是當年“鬆針行動”的臨時指揮部遺址。
他一腳踹開鏽蝕的鐵門,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我跟着走進去,瞬間被牆上的一幕驚得挪不開眼。
牆壁上,赫然貼着一張泛黃的陳舊畫像,畫上的女孩眉眼清秀,笑意盈盈,正是年輕時的蘇晚!
畫像旁邊,用紅色的馬克筆寫着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歸來者計劃·第一階段完成”。
陸沉背對着我,肩膀微微顫抖,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以爲她死了。當年任務失敗,所有人都以爲她死了。可如果她還活着……爲什麼選擇現在回來?用這種方式?”
他的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我腦子裏炸開。蘇晚……還活着?
回程的路上,天降暴雨,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車窗上,像無數絕望的哭嚎。
車子開到一半,突然在盤山公路上拋了錨。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我打開應急雙閃,橘黃色的燈光在潑墨般的黑夜裏穿梭。
就在這時,我眼尖地發現,路邊的泥地裏,有一串清晰的腳印,歪歪扭扭地通向密林深處。
盡頭,似乎隱約有一座小木屋的輪廓。
我的作死基因又開始蠢蠢欲動。
“你待在車裏,我過去看看。”我不顧陸沉的勸阻,打着手機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小木屋走去。
木屋的門虛掩着,我輕輕一推,門軸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
屋裏沒有人,但正中央的桌子上,卻擺着一碗面。
一碗早已涼透,蟹黃已經凝固的蟹黃面。
碗邊,壓着一張小小的字條。
我走過去,拿起字條,上面是一行龍飛鳳舞的字跡:“你也值得被好好喂養。”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整個木屋。
也照亮了木屋的整面牆。
那一瞬間,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牆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照片。
全是我。
全是我在吃飯樣子的照片。
有我童年時在福利院食堂狼吞虎咽的樣子,有我大學時在路邊攤吃麻辣燙的樣子,有我工作後在高級餐廳的應酬……甚至,還有昨天中午,我在醫院樓下快餐店,匆匆扒拉那份盒飯的照片。
我死死攥着那張字條,指尖冰涼。
那上面的字跡,狂放又熟悉,像一把淬了毒的鑰匙,插進了我記憶最深處的鎖孔裏,輕輕一轉。
咔嚓一聲,有什麼東西,要從黑暗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