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輝直播公司的核心數據機房內,溫度常年維持在恒定的低溫,空氣中彌漫着電子設備特有的臭氧味。數以百計的服務器機櫃如同冰冷的金屬墓碑,整齊排列,指示燈如繁星般明滅閃爍,承載着億萬數據的洪流。
然而此刻,這片科技聖殿卻籠罩在凝重的低氣壓下。林悅帶來的技術專家團隊,連同星輝公司自己的網絡安全工程師,已經圍着直播流傳輸節點和後台日志系統奮戰了數小時,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挫敗與難以置信。
“林隊,找不到……”網安小組的負責人,一個戴着厚眼鏡的年輕警官,聲音幹澀地匯報,“直播流從推送到分發的整個鏈條,所有日志記錄都‘幹淨’得不可思議。沒有任何異常登錄、沒有數據包注入記錄、沒有權限變更痕跡……就好像那段致命的次聲波,是憑空出現在音頻流裏的一樣。”
“這不可能!”星輝的首席技術官,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擦着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我們的系統有多層防火牆和實時入侵檢測,就算是頂級的黑客,也不可能不留下一絲痕跡!”
“除非,”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機房門口傳來,陳聞不知何時站在那裏,身影在冷藍色的機櫃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又帶着一種洞悉本質的銳利,“他留下的痕跡,本身就是‘隱形’的。或者,他擁有的權限,讓他所做的修改,在系統看來本就是‘合法’的。”
此言一出,機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聞身上。
“陳教授,你的意思是……”林悅瞳孔微縮。
“內鬼?”技術官失聲叫道,隨即猛烈搖頭,“不可能!有權限接觸核心直播流且能繞過監控的,只有我們極少數幾個核心元老!他們都是跟了公司多年的……”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爲陳聞那雙空洞的眼睛,已經“望”向了他。
“信任,不能作爲排除嫌疑的依據。”陳聞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凶手對聲音和系統都極爲了解,他很可能就隱藏在最不被懷疑的地方。排查所有有權限的人員,不僅僅是技術崗位,也包括……管理層。”
林悅立刻會意,對身旁的助手低聲道:“重新梳理星輝公司所有高管、核心技術人員名單,尤其是近期行爲異常、或有聲學、信號處理背景的人。秘密進行,不要打草驚蛇。”
命令下達,但她心中的不安卻愈發強烈。如果“裁縫”的觸手已經深入到星輝這樣的公司內部,那他的滲透力將遠超想象。
與此同時,陳聞緩步走到一台正在回放直播流底層數據的終端前。屏幕上,綠色的代碼如同瀑布般飛速滾落。
他沒有去看那些復雜的代碼,而是再次戴上了他那副特制的耳機,將接口接入了數據流的聲音輸出通道。
“你在幹什麼?”技術官疑惑地問。
“他在‘聽’數據。”林悅代爲回答,語氣復雜。她見過太多次陳聞用這種非常規的方式找到突破口。
陳聞閉着眼,屏蔽了視覺幹擾,將全部心神沉浸在由0和1轉化而成的、常人無法理解的數字聲音河流中。他聽到的是數據包傳輸的節奏、校驗位的嗡鳴、協議握手的特定頻率……這是一片由邏輯和規則構成的、冰冷而有序的聲音世界。
突然,他搭在耳機邊緣的手指微微一動。
“這裏……”他輕聲說,如同在密林中捕捉到了獵物的氣息,“數據流的‘心跳’……有極其微弱的雜音。”
他示意技術員將其中一段特定時間戳的數據包流動圖譜放大顯示。在代表正常數據平穩傳輸的綠色背景上,出現了一系列幾乎與背景融爲一體的、極其短暫而規律的淡藍色脈沖信號。它們如同幽靈般一閃而過,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這是什麼?”老趙湊過來,皺眉問道。
“寄生數據包。”陳聞摘下耳機,眼神銳利,“極其高明的手法。它們不修改原有數據,而是像寄生蟲一樣,附着在正常直播流數據包上,利用協議冗餘或特定端口縫隙,將自己的 payload(有效載荷)——也就是那段致命音頻——同步注入。因爲不破壞原有結構,所以常規的入侵檢測系統會將其忽略。”
他指向那些淡藍色的脈沖:“看它們的間隔和持續時間,與我們在音頻中分析出的次聲波脈沖完全同步。這就是凶器的運載工具。”
技術團隊立刻按照陳聞指出的特征進行全局搜索。結果令人心驚——這種“寄生”手法,在董成死亡前一周的特定時段內,出現過數次!目標都是流量巨大的熱門直播間,但此前都只是造成了極其短暫的、被觀衆認爲是“卡頓”或“電流音”的微小幹擾,並未引起任何注意。
“他在測試……”林悅感到背脊發涼,“用無數無辜觀衆的設備作爲測試場,不斷完善他的‘武器’和投送方式,直到……在董成的直播間,完成了最終的‘收割’!”
這是一種何等冷靜而殘酷的算計!
“能追蹤到來源嗎?”林悅急切地問。
技術團隊嚐試進行反向追蹤,但那幽靈般的寄生數據包如同擁有智慧,在復雜的網絡節點間多次跳躍,最終都指向海外一些無法追查的肉雞服務器或利用公共WiFi發起的匿名連接,線索盡數中斷。
“裁縫”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在網絡中織就了一張無形之網,精準投下死亡後,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調查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對手的技術實力和反偵察能力,強大得令人絕望。
陳聞站在巨大的數據可視化屏幕前,屏幕上縱橫交錯的網絡線路圖,仿佛映照在他空洞的眼底。
“他熟悉聲音,精通網絡,善於隱藏,行事謹慎……”陳聞低聲自語,像是在拼湊一個模糊的輪廓,“他享受這種掌控感,享受將技術化爲利刃的‘技藝’……‘裁縫’……”
他忽然轉過頭,面向林悅,雖然目光沒有焦點,卻讓林悅感覺到一種被鎖定的凝重。
“林隊長,重點排查那些既擁有高級網絡權限,又具備頂尖聲學知識,並且……可能對‘裁縫’這個代號,或者對‘裁剪’、‘編織’、‘完美犯罪’這類概念,有特殊執念的人。”
“範圍還是太大……”林悅蹙眉。
“不大。”陳聞的語氣帶着一種近乎預言般的篤定,“能夠將這兩種頂尖技藝融合得如此完美的人,鳳毛麟角。他就在我們劃定的圈子裏。而且……”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讓整個機房溫度驟降的話:
“我‘聽’到他的風格了。下一次,他不會等太久。他正在‘編織’新的死亡,而我們需要在他的網落下之前,找到那根……最關鍵的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