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玖押着王管事回到大理寺,和大理寺卿沈大人說明情況後便帶着錦衣衛梁州和數名衙役一起趕往青州縣的城郊。
城郊的真正私倉隱在密林深處,銅鎖遇到鑰匙“咔嗒”一聲彈開,葉玖推開門的瞬間,滿倉新糧的氣息撲面而來,與上次城外的私庫摻沙的陳谷截然不同。
葉玖點燃火把,照亮糧堆間散落的賬簿,上面清晰記着每批糧食的去向與銀錢數目,落款皆是知州的私印。
正待細查,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梁州帶着大理寺的差役趕到,身後還押着試圖連夜轉移糧食的知州家奴。
“大人,知州聽聞風聲,派人來轉移糧食,已經被我們一網打盡!”梁州聲音洪亮,差役們迅速控制現場,將賬簿與家奴一並拿下。
葉玖捏緊手中的賬簿,火光映着他眼底的冷意:“人證物證俱在,即刻回程,盡早將這貪贓枉法的知州,押上公堂!”
“是,大人。”梁州應聲道。
葉玖將水患賑災銀糧案的證據——賬冊上的虛假條目、糧商的供詞、災民的畫押證詞,逐一呈於大理寺卿案前。
三堂會審,知州面對鐵證,起初狡辯推諉,待葉玖傳上其私宅地窖搜出的十萬餘兩贓銀及糧庫出入的暗記文書,知州終是面如死灰,伏地認罪。
大理寺卿沈大人當場判定,“青州知州,身負一方牧守之責,卻視民命如草芥,侵吞水患賑災銀十萬餘兩、盜賣官倉賑糧,其罪當誅。判斬立決,於三日後午時行刑;家產盡數抄沒,解往災區補填賑款、賑糧之缺;其子孫三代不得入仕,以儆效尤。”
次日青州蓮村水患案的卷宗在御案上攤開,墨跡未幹的供詞字字如刀,將二皇子的罪證釘得死死的——貪污的三十萬兩賑災銀,竟成了他府中新增的琉璃瓦;派人私挖水道、破壞河堤的密令,還沾着沿岸百姓的血淚。
殿內侍立的二皇子,指尖在袖中悄悄蜷起,指甲掐着皮肉卻渾然不覺。二皇子垂着眼,目光死死黏着地磚縫,心裏還在打鼓:母妃昨夜還遞了話,說父皇最念父子情分,頂多斥責幾句,罰半年俸祿便罷。
那些賑災銀不過是國庫九牛一毛,挖河堤也只是爲了給封地引水,怎麼就扯到“害命”上了?
二皇子甚至暗忖,或許是下面人辦事不力,才讓災情鬧大,與自己無關。
直到大理寺卿念出“青州三縣共溺亡兩百一十三人”的奏報,二皇子才像被人攥住了心,呼吸猛地一滯——原來那些數字,不是賬冊上冰冷的墨跡,是真真切切的人命。
皇帝捏着卷宗的指節泛白,龍顏震怒之下,御案上的霽藍釉筆洗被掃落在地,“哐當”一聲碎裂,震得殿內針落可聞。
“逆子!”皇帝聲線發顫,既有痛心更有盛怒,“災時吞賑,毀堤釀禍,百姓流離失所,你眼裏竟無半分蒼生,無半分國法!”
這聲“逆子”像一道驚雷炸在二皇子耳邊,他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蟒袍下擺沾了地上的瓷片碎屑也渾然不覺。
僥幸像被狂風卷走的煙霧,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恐慌順着脊梁骨往上爬,攥得二皇子心口發疼。他張了張嘴,想喊“父皇饒命”,卻看見皇帝眼中從未有過的冰冷,那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二皇子喉結滾動,最終只擠出破碎的幾個字:“兒臣……兒臣錯了……”話音剛落,冷汗就順着鬢角往下淌,浸溼了衣領——二皇子突然想起,上個月還在府裏賞舞聽曲,而青州的百姓,此刻或許還在泥水裏找親人的屍骨。
傳旨太監躬身持笏,將皇帝的決斷一字一句傳向殿外:“廢二皇子爵位,貶爲庶人,押入宗人府終身圈禁,查抄其府中所有贓款贓物,悉數發還青州用於災後重建。其黨羽涉事者,無論官職高低,一律交大理寺從嚴查辦,以儆效尤!”
“終身圈禁”四個字砸下來時,二皇子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二皇子癱在地上,視線開始發花,耳邊嗡嗡作響,只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自由、爵位、母妃的庇護……所有他曾擁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化爲烏有。
侍衛上前架二皇子時,他突然掙扎着抬頭,望向御案後的皇帝,眼裏滿是絕望的哀求,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被拖出殿門,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二皇子才猛地清醒——原來從他貪走第一兩賑災銀開始,就注定要爲這場罪孽,賠上一輩子。
旨意傳出時,殿外的雨絲漸密,似在爲青州死去的百姓垂淚,也爲這場遲來的正義,落下一個沉重的句點。
宗人府的黴味裹着刺骨的寒意,二皇子裹着單薄的囚服,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指節因用力攥着草席而泛白。
鐵窗透進的微光裏,二皇子滿腦子都是案發前一夜,文丞相在書房裏拍着胸脯說“殿下放心,所有痕跡臣都替您抹幹淨”的模樣——可如今,幹淨的只有文丞相自己。
沉重的鐵門“哐當”作響,文丞相的身影剛出現在門口,二皇子就猛地站了起來,眼底的死寂瞬間燃起怒火。
文丞相依舊是紫袍玉帶,連靴底都沒沾半點塵埃,手裏提着的食盒在這污穢的牢房裏,顯得格外刺眼。
“文大人真是好興致,”二皇子的聲音像淬了冰,每一個字都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來看我這個階下囚,是想炫耀你如何踩着我的屍骨,坐穩你的丞相之位嗎?”
文丞相卻像沒聽見二皇子的嘲諷,慢悠悠地將食盒放在石桌上,打開的瞬間,醉蟹的香氣混着牢房的黴味,令人作嘔。
“殿下還是這般急躁,”文丞相拿起筷子夾了塊蟹肉,卻沒送進嘴裏,眼神冷得像刀,“臣今日來,是想提醒您一件事——青州河堤的圖紙,是您親手畫的;賑災銀的賬目,是您親筆改的;那些動手挖堤的人,也是您親自派去的。”
二皇子渾身一震,猛地撲過去想揪住文丞相的衣領,卻被旁邊的獄卒死死按住。
“你敢!”二皇子掙扎着嘶吼,“當初是你說要幫我擴大封地,是你教我用‘引水灌田’的名義掩人耳目,現在想把所有罪責都推給我?文修,你別忘了,城西那處藏贓銀的宅子,寫的是你小舅子的名字!”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中了文丞相,他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猛地將筷子拍在桌上,聲音壓得極低卻帶着狠厲:“殿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那宅子的事,不過是您當初強塞給臣的‘謝禮’,臣可沒碰過一分一毫。”
文丞相俯身逼近被按住的二皇子,眼神裏滿是威脅,“您現在身陷囹圄,說的話誰會信?但臣若遞上一本奏折,說您因懷恨在心故意攀咬,皇上只會覺得您無可救藥。”
二皇子的掙扎漸漸弱了下去,冷汗順着額頭往下淌。
二皇子看着文丞相眼底的陰狠,突然明白過來——對方根本不是來探望,是來封口的。
“臣勸您安分些,”文丞相整理了一下被碰皺的袍角,語氣又恢復了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好好在這兒‘反省’,別想着拉任何人下水。您的母妃還在宮裏,您的幼子還在府中,他們的安危,全看您會不會‘說話’。”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二皇子心上,他瞬間癱軟在地,眼神裏的怒火徹底熄滅,只剩下絕望的恐懼。
文丞相看了二皇子一眼,沒再說話,轉身就走。
鐵門落鎖的聲音響起時,二皇子突然捂住臉,壓抑的哭聲在牢房裏回蕩——他不僅成了棄子,連家人都成了對方拿捏自己的籌碼。
石桌上的醉蟹還冒着殘溫,可二皇子只覺得渾身冰冷,比這宗人府的寒夜還要冷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