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錦瑟院表面風平浪靜。柳氏每日照常來“關懷”一番，言語間的試探不減，但見沈清弦依舊是那副病弱依賴、對婚事忐忑又堅持的模樣，便也暫且按捺，只將更多精力放在如何“叮囑”安平莊的顧媽媽上。沈清芙也來過兩次，扮演着貼心妹妹的角色，眼神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審視與嫉恨。
沈清弦按兵不動，安心“養病”，暗中卻時刻關注着院內的動靜，尤其是春桃。那日之後，春桃確實更加謹慎，衣着首飾也換回了往日的樸素，但眉眼間那絲若有若無的得意與對沈清弦隱隱的不以爲然，卻並未完全消失。她依舊負責着沈清弦的湯藥和部分貼身事宜，動作看似恭敬，卻少了幾分從前的小心翼翼，多了幾分流於表面的敷衍。
沈清弦看在眼裏，心中冷笑。狗改不了吃屎，柳氏許下的好處和背後靠山給的底氣，豈是那麼容易收斂的？她在等，等一個最適合發作的時機。
機會，在第三日的午後悄然來臨。
天氣有些悶熱，窗外的蟬鳴聒噪不已。沈清弦剛喝了藥，正靠在引枕上閉目養神，春桃端着空的藥碗，準備退下。或許是連日來的“平靜”讓她放鬆了警惕，又或許是覺得沈清弦這個病弱的主子不足爲懼，她轉身時，寬大的袖口不慎掃到了床邊矮幾上擺放着的一個白玉鎮紙。
那鎮紙是沈清弦生母林氏的遺物之一，玉質溫潤，雕成青鳥銜芝的樣式，甚是精巧，昨日剛由柳氏“依依不舍”地派人送來。沈清弦特意將它放在顯眼處。
“哐當”一聲脆響！
白玉鎮紙摔落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瞬間斷成了兩截！青鳥的頭顱與身體分離，那枚靈芝也摔缺了一個角。
聲響驚動了內外間所有的人。侍立在旁的采薇和另一個小丫鬟驚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外間候着的婆子們也探頭看來。
春桃自己也嚇呆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當然知道這鎮紙是已故大夫人的心愛之物，大小姐這兩日極爲珍視，時常拿在手中摩挲。她闖大禍了！
沈清弦猛地睜開眼，目光如兩道冰錐，直直刺向驚慌失措的春桃。她沒有立刻發作，只是靜靜地看着地上那斷裂的鎮紙，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發出的冷意，卻讓整個內室的溫度都驟然下降了幾分。
死一般的寂靜中，唯有那斷裂的玉器碎片，無聲地訴說着剛才發生的事。
春桃被這寂靜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着哭腔和顫抖：“小……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奴婢手滑……是奴婢不小心……”她磕下頭去，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沈清弦依舊沒有說話，她緩緩坐直了身體，動作因傷勢而顯得有些慢，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她伸出手，指向地上那兩截斷玉，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手滑？不小心？”
她頓了頓，目光從斷玉移到春桃因爲恐懼而扭曲的臉上，聲音陡然轉厲，帶着徹骨的寒意：“春桃！我且問你，前日你端藥時，便已顯毛躁，我念你舊日情分，未曾苛責！昨日你伺候梳頭，扯斷我三根頭發，我亦忍了！今日，你竟敢毛手毛腳，打碎我先母遺物！”
她的聲音不高，卻蘊含着極大的怒意和壓迫感，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春桃心上，也讓室內外所有豎着耳朵聽的下人們心頭一凜。
“這已不是簡單的‘不小心’！”沈清弦猛地一拍床沿，雖未用力，卻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彰顯着她的怒火，“我看你是心術不正！仗着……仗着有人撐腰，便不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裏了！”她沒有明說“有人”是誰，但在場稍微有點心思的，誰不知道春桃近來與夫人身邊的張媽媽走得近？
春桃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額頭撞在金磚上砰砰作響：“沒有！奴婢沒有！小姐明鑑！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啊！”她涕淚橫流，之前的得意和敷衍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盡的恐懼。
“忠心？”沈清弦嗤笑一聲，那笑聲冰冷刺骨，“你的忠心，就是腕上那不合身份的絞絲銀鐲？就是你發間那支嶄新的纏枝梅銀簪？就是你腳下這雙連我都還沒上身的雲錦鞋？！”
她每問一句，聲音就拔高一分，目光如刀，將春桃那些隱秘的、不合身份的穿戴一件件剝露出來！這些事情，下人們私下或許早有議論，但從未有人敢搬到台面上說。此刻被沈清弦當衆揭穿，無異於將春桃徹底剝光了示衆！
春桃徹底癱軟在地，面如死灰，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這位看似病弱、不管事的大小姐，原來什麼都看在眼裏！她之前的那些小動作和心思，在對方眼中恐怕如同跳梁小醜一般！
內外間的丫鬟婆子們也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他們看着床上那個面色蒼白、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少女，心中充滿了震驚與畏懼。這還是那個往日裏溫和甚至有些懦弱的大小姐嗎？
沈清弦不再看爛泥般的春桃，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室內外每一個下人的臉，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侯府有侯府的規矩！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本分！吃裏扒外、心思浮動、伺候不用心，甚至損壞主家珍貴之物，數罪並罰！”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宣判：“春桃行爲不端，心術不正，不堪再用。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然後……”她目光一寒，“叫牙婆來，發賣出府！”
“發賣”二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人耳邊！這幾乎是對下人最嚴厲的懲罰之一了！尤其是對於春桃這樣有些體面的大丫鬟，被發賣出去，幾乎不可能再找到什麼好人家，下場淒慘可想而知！
“不——！小姐！小姐饒命啊！奴婢知錯了！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次吧！”春桃發出淒厲的哭嚎，掙扎着想要撲過來抱住沈清弦的腿，卻被聞聲進來的兩個粗壯婆子死死按住。
“拖出去！”沈清弦閉上眼，揮了揮手，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婆子們不敢怠慢，捂住春桃的嘴，不顧她的拼命掙扎，硬是將她拖出了內室，哭喊求饒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院門外。
內室裏一片死寂。采薇和幾個小丫鬟嚇得臉色發白，垂着頭，連呼吸都放輕了。外間的婆子們也面面相覷，眼神中充滿了驚懼。
沈清弦緩緩睜開眼，目光再次掃過衆人，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之事，你們都看到了。在我這錦瑟院當差，忠心、本分、謹慎，缺一不可。做得好，我自然不會虧待。但若有人心存妄念，吃裏扒外，或是伺候不用心……春桃，就是前車之鑑！”
她的話，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所有人都明白，從今天起，錦瑟院的天，變了。這位重傷醒來後的大小姐，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糊弄、甚至暗中欺主的軟柿子了。
“都聽明白了？”沈清弦淡淡問道。
“是！奴婢/奴才明白！”衆人齊聲應道，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恭敬與畏懼。
“下去吧。”沈清弦疲憊地揮揮手。
衆人如蒙大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內室再次恢復了安靜。
沈清弦獨自靠在床頭，聽着院外隱約傳來的板子聲和春桃壓抑的慘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處置一個春桃，不過是拔除一顆明面上的釘子，對柳氏而言不痛不癢，甚至可能打草驚蛇。
但她必須要這麼做。
這不僅僅是爲了清理門戶，更是她重整旗鼓、立威院內必須邁出的第一步！只有用最激烈、最果斷的手段，才能震懾住那些還在觀望、心思浮動的下人，才能初步將錦瑟院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能爲她後續的計劃，創造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
她抬起手，輕輕按揉着依舊悶痛的額角。身體依舊虛弱，但眼神卻愈發堅定。
第一劑猛藥已經服下，藥效如何，尚需觀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