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藏書閣,墨宸臉上那副受辱後的悲憤與倉惶並未持續多久,在拐過幾個街角,確認無人跟蹤後,便迅速恢復了慣常的冷靜。
再次踏入南城坊市,喧囂依舊,但墨宸的目標已然不同。他不再需要那些掩人耳目的普通姜棗,而是需要真正蘊含靈性、能夠支撐他煉制出超越尋常品質低階丹藥的材料。當然,前提是價格必須極其低廉,符合他“貧困潦倒”的現狀。
他的第一站,並非那些散亂的地攤,而是坊市入口處一家看起來還算規整的藥店——“百草齋”。
店鋪不大,但藥材擺放整齊,種類也較地攤豐富許多。掌櫃是一位約莫四十歲、穿着幹淨棉布長衫的中年人,面容精瘦,一雙眼睛透着商人的精明與謹慎,此刻正低頭撥弄着算盤。此人姓吳,是這百草齋的老板,爲人膽大心細,商業嗅覺靈敏,在南城坊市這片魚龍混雜之地經營多年,自有其生存之道。
墨宸走進店內,刻意讓步伐顯得有些虛浮,臉上帶着病態的蒼白和一絲窘迫。他來到櫃台前,聲音微弱地開口:“老板,有沒有……最便宜的清心草和止血藤?”
吳老板抬起頭,目光在墨宸身上掃過。他顯然認得這位墨家“大名鼎鼎”的三少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但臉上卻堆起了職業化的笑容:“原來是墨宸少爺。清心草和止血藤自然是有的,不過……”
他頓了頓,從櫃台下層拿出兩捆看起來有些蔫黃、品相不佳的藥材:“這是店裏最次的一等了,藥力流失不少,但價格也最是實惠,只需八個銅板。”
墨宸看着那兩捆藥材,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這藥材的品相比他預想的還要差,幾乎與雜草無異。但他現在需要的是維持“購買低劣藥材續命”的形象。
他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摸出幾個銅板,數了八個出來,放在櫃台上,低聲道:“就要這些吧。”
吳老板利落地收錢,將藥材包好遞過,狀似隨意地搭話道:“墨宸少爺近來氣色似乎……還是需要多保重身體啊。若是需要好些的藥材,小店也有一些價格公道的……”
墨宸接過藥材,苦笑着搖了搖頭,聲音帶着幾分苦澀:“多謝老板好意,只是……囊中羞澀,能有些許藥力吊着就不錯了。”說完,他不再多言,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了百草齋。
吳老板看着墨宸離去的背影,手指輕輕敲打着算盤,眼中精光閃爍。這位墨家少爺,落魄是真落魄,但那眼神深處偶爾閃過的一絲沉靜,卻與他外在表現出的頹廢病弱有些不符。吳老板在這坊市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直覺告訴他,這位少爺恐怕沒那麼簡單。不過,他也只是將這點疑慮放在心裏,一個落魄少爺,暫時還不值得他過多投資關注,只是留了個印象。
墨宸的步伐看似隨意,在各個攤位間流連,目光懶散地掃過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仿佛只是一個無所事事的病弱少年在閒逛。然而,他那強大的神識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以極高的效率掃描着每一個可能的目標。
大部分攤位上的藥材,依舊入不了他的法眼。不是藥力流失嚴重,就是年份不足,或者根本就是假貨。偶爾有幾株像點樣子的,價格也絕非他懷裏那幾個銅板所能覬覦。
時間一點點過去,墨宸並不急躁。撿漏靠的是眼力和耐心,更是運氣。
終於,在一個位於坊市最偏僻角落、幾乎無人問津的小攤前,他停下了腳步。攤主是個穿着打滿補丁麻衣、愁眉苦臉的中年漢子,面前鋪着一塊髒兮兮的粗布,上面隨意擺放着幾塊顏色暗淡、形狀不規則、像是從什麼植物上掰下來的塊莖,還有一些枯枝敗葉,看起來毫無價值。攤主自己也耷拉着腦袋,對生意似乎不抱任何希望。
墨宸的目光,落在了一塊約莫拳頭大小、表皮呈灰褐色、布滿褶皺、甚至還帶着些許幹涸泥土的塊莖上。這塊莖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混在一堆類似的雜物裏,毫不起眼。
但就在他的神識掠過這塊塊莖時,心頭猛地一跳!
他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內斂、卻精純渾厚的土系元力!這股元力被一層厚厚的、幾乎石化了的表皮緊緊包裹着,若非他神識敏銳無比,根本無從察覺。更奇特的是,這元力之中,還蘊含着一絲極其微弱的生機,仿佛在沉睡。
“這是……‘地脈石斛’的母根?”墨宸心中震驚。地脈石斛本身只是一種勉強算是一品的靈草,但其母根卻極爲罕見,是石斛多年生長、凝聚大地精華所成,藥性溫和醇厚,是煉制固本培元類丹藥的極品輔藥,其價值遠超普通石斛數十倍!眼前這塊,雖然看似幹枯,但那層石化的表皮恰恰是最好的保護,鎖住了內部的精華!
“老板,這些……是什麼東西?怎麼賣?”墨宸蹲下身,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那堆“垃圾”,語氣帶着幾分好奇和嫌棄。
攤主抬起頭,看到是個面色蒼白的少年,沒什麼興致地答道:“山裏挖的,也不知道是啥,看着像些老樹根。你要?給五個銅板,全拿走。”
五個銅板?墨宸心中狂喜,但臉上卻露出猶豫的神色,拿起那塊地脈石斛母根掂量了一下,又扔回去,嫌棄道:“這麼硬,燒火都嫌煙大。三個銅板,我拿回去墊桌腳。”
攤主似乎急於脫手,揮揮手:“成成成,三個就三個,拿走。”
交易完成。墨宸將包括那塊寶貝母根在內的幾塊“廢料”用破布包好,小心翼翼揣入懷中,仿佛真的只是買了點墊桌腳的破爛。
懷揣着這意外之喜,他並未離開,而是繼續在坊市裏轉悠。地脈石斛母根是主藥,還需要幾味輔藥來搭配。他需要尋找一些藥性相合、同樣不引人注目且價格低廉的材料。
又逛了片刻,他在一個專賣幹花的攤位上,以極低的價格買到了一小包因爲保存不當而顏色發暗、香氣幾乎散盡的“寧神花”花瓣。這些花瓣在別人看來已是廢品,但墨宸看中的是它們殘存的微弱安神效用。
接着,他又在一個貨郎的擔子裏,找到幾段被當做柴火賣的、幹枯的“青木藤”。這些藤蔓毫無靈氣,但纖維中蘊含的一絲木氣,正好可以作爲藥引,激發地脈石斛的生機。
材料湊齊,雖依舊寒酸,但在墨宸眼中,已足以煉制出一批品質遠超尋常的低階丹藥——比如,最基礎的“止血散”和“寧神散”。
他正準備離開,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前幾日賣給他石髓根的那個昏睡老頭攤位旁,多了兩個看似閒逛、眼神卻不時掃視過往行人的漢子。那兩人衣着普通,但氣息沉穩,太陽穴微微鼓起,顯然是練家子,而且注意力似乎若有若無地落在售賣藥材的區域。
墨宸心中微微一動,但並未停留,低着頭,加快腳步混入人流,迅速離開了坊市。
回到破敗小院,已是下午。院內寂靜,柴房那邊也沒有動靜,想來林婉兒是怕惹他厭煩,盡量縮在裏面。
墨宸關好房門,迫不及待地將今天的收獲取出。尤其是那塊地脈石斛母根,他小心翼翼地用瓦片刮掉那層石化的表皮。表皮剝落,露出了裏面淡黃色、質地細膩如玉的根肉,一股濃鬱醇和的藥香頓時彌漫開來,雖然微弱,卻沁人心脾。
“果然是好東西!”墨宸滿意地點點頭。雖然這塊母根個頭不大,但精華內蘊,足夠他使用一段時間了。
他沒有立刻動手煉制。而是靜下心來,開始規劃如何利用手中這批剛剛獲得的、品質遠超尋常的材料。
直接拿出高品質的丹藥,太過突兀,極易引人懷疑。他需要一個穩妥的、能夠逐步建立渠道並換取資源的方式。一個神秘煉丹師“塵先生”的馬甲,無疑是最佳選擇。但這個馬甲的登場,必須謹慎,不能一蹴而就。
“首次亮相,不能是完整的丹藥,那樣目標太大。”墨宸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那塊地脈石斛母根上,“或許,可以從‘藥粉’開始……不是成品的止血散或寧神散,而是半成品,或者說是……‘精華藥粉’。”
他決定不直接煉制特定功效的成藥,而是利用地脈石斛母根精純的固本培元特性,搭配寧神花殘存的安神效果,煉制一種性質溫和、用途廣泛的基礎藥粉。這種藥粉本身不具備強烈的針對性,但因其原料純粹、煉制手法高超,其固本培元、溫和滋養的效果會遠超普通藥材。它可以作爲基礎,由藥師自行調配入不同的方劑中,也能直接使用,對虛弱傷病有奇效。
這樣做的妙處在於:第一,降低了辨識度,不像成品丹藥那樣容易暴露煉藥師的水平;第二,留下了想象和加工的空間,讓得到它的人去猜測其真正價值;第三,爲他日後根據市場反應,“升級”推出更具針對性的丹藥留下餘地。
一個初步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他需要通過一個可靠的、與墨家關系不大的中間人,將極小量的這種“精華藥粉”流入市場,並讓“塵先生”的名號若隱若現。
“坊市……那個‘百草齋’的吳老板,眼神精明,是個純粹的生意人……或許可以作爲一個初步的試探對象。”墨宸回憶起吳老板那雙精於計算的眼睛,以及對方似乎對自己存有一絲不同於常人的觀察。這種人,對利益的嗅覺最是靈敏,也往往更願意爲了潛在的收益而承擔風險。比起完全陌生的對象,已有過一面之緣且留下些許印象的吳老板,無疑是更合適的初步接觸人選。
說幹就幹。墨宸再次生起那簇小小的篝火,拿出黑瓦罐。有了竊天丹這個丹藥煉制啓動器,墨宸更加從容自信。
他將石斛母根切下極小的一部分,研磨成粉,配上寧神花瓣粉末,以精確的比例混合……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他刻意控制了火候和融合程度,使最終產物停留在藥粉階段,而非成丹。
“看來以後要多煉制一些竊天丹了”,墨宸心想,依賴竊天丹對混沌體短暫的“蒙蔽”,才能完整調用靈力實現煉丹過程,這也是目前境況下最好的方案了。
數個時辰後,夜色漸濃。
瓦罐冷卻,揭開蓋子,一股醇和純淨的藥香彌漫開來。罐底鋪着一層薄薄的、色澤均勻的淡黃綠色粉末,瑩潤如玉,藥力內蘊。
墨宸滿意地點點頭。這“培元靈粉”雖未入品階,但其根基之扎實、藥性之純淨,已非凡俗之物。他小心地將這些藥粉裝進一個小巧的、洗淨晾幹的普通木盒裏,只裝了盒底薄薄一層。
做完這一切,他長舒一口氣。這將是“塵先生”投向青陽城這潭靜水中的第一顆石子。他並不指望立刻掀起巨浪,只需能泛起一絲漣漪,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便達到了目的。
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又感知了一下柴房內氣息平穩的林婉兒,眼神深邃。
下一步,就是如何將這盒藥粉,巧妙地送到該送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