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宮,風雪更甚。
蘇辭策馬疾馳,身後並未跟隨大隊人馬,只有幾十名隨行的親兵和紅姑安排的幾名暗衛。
他手中的那塊兵符雖然能調動天下兵馬,但能不能讓這群兵聽話,靠的從來不是死物,而是手段。
京城北郊,三十裏外。
這裏駐扎着護衛京師最後一道防線的主力軍——北大營。
按照大夏兵部的造冊文書,北大營常駐精銳步騎十萬,乃是拱衛京畿的鐵壁銅牆。
然而當蘇辭勒馬停在營門口時,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那張原本冷峻的臉龐上浮現出一層濃重的殺機。
這就是所謂的鐵壁銅牆?
營寨大門歪歪斜斜,半扇門板甚至因爲年久失修而耷拉在地上,被積雪掩埋了一半。
瞭望塔上空無一人,只有幾只寒鴉在呱呱亂叫。
負責守門的幾個兵卒非但沒有站崗,反而縮在避風的牆根底下,懷裏抱着生鏽的長矛,正圍着一個破瓦罐擲骰子。
“大大大!這把肯定是豹子!”
“放屁!老子壓小!這把我把棉褲都押上了!”
吆五喝六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地裏顯得格外刺耳。
蘇辭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幕。
這就是大夏的兵。
敵人都要殺到家門口了,他們還在賭博。
“什麼人!沒長眼嗎?敢闖北大營重地!”
似乎是感覺到了馬蹄聲,一名輸急了眼的什長罵罵咧咧地抬起頭。
當他看到蘇辭那身非官非甲的紫色睡袍時,眼中的警惕瞬間變成了輕蔑。
“哪來的公子哥?跑這兒撒野來了?趕緊滾!不然爺把你這馬扣下吃肉!”
蘇辭沒有說話。
他只是輕輕一夾馬腹。
烏雲踏雪發出一聲嘶鳴,前蹄猛地揚起,然後重重落下。
“砰!”
那名什長的腦袋瞬間開了瓢,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就被巨大的馬蹄踩進了雪地裏,紅的白的濺了一地。
剩下的幾個兵卒嚇傻了,骰子撒了一地,呆若木雞地看着眼前這個如同殺神般的男人。
“叫你們主將來見我。”
蘇辭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
一炷香後,蘇辭策馬踏入中軍大帳所在的區域。
一路走來,觸目驚心。
營房破敗不堪,四處漏風。
許多士兵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抱着兵器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校場上堆滿了積雪,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操練過了。
這裏哪裏像是一座軍營?
分明就是一處難民收容所。
“紅姑。”
蘇辭偏過頭,看向緊隨其後的紅姑。
“屬下在。”
“剛才我看過名冊,北大營在冊兵員十萬,你告訴我,現在這裏有多少人?”
紅姑臉色難看,壓低聲音道:“回主上,據聽雨樓探查,北大營實有兵額……不足三萬,剩下的七萬,全是吃空餉的陰兵。”
“三萬。”
蘇辭冷笑一聲,目光掃過那些面如死灰的士兵:“而且還是三萬連飯都吃不飽的老弱病殘。”
七萬人的軍餉,層層盤剝,最後落入了誰的口袋,不言而喻。
就在這時,前方那座最爲豪華寬敞的中軍大帳內,突然傳來了一陣女子的嬌笑聲和絲竹管弦之音。
與外面寒風刺骨餓殍遍地的景象截然不同,那大帳周圍竟然還生着十幾個火盆,將方圓數丈內的積雪都烤化了。
幾個身穿綾羅綢緞的親兵正守在門口,一個個紅光滿面,顯然油水十足。
“站住!這裏是趙統領的大帳!閒雜人等……”
“滾。”
蘇辭甚至懶得拔刀。
他手中的馬鞭猛地揮出,如同一條毒蛇般抽在兩名親兵的臉上。
兩人慘叫一聲,捂着滿是血痕的臉滾向兩旁。
蘇辭翻身下馬,一把掀開那厚重的錦緞門簾,大步走了進去。
一股濃烈的酒肉香氣夾雜着脂粉味撲面而來,熏得人作嘔。
大帳內溫暖如春。
正中央鋪着一張巨大的虎皮地毯。
一名身穿半身甲胄滿臉橫肉的胖子正歪倒在虎皮上,懷裏左擁右抱摟着兩個衣着暴露的歌姬。
他滿臉通紅,手中舉着夜光杯,正在哈哈大笑。
此人正是如今的北大營統領,趙闊。
他還有一個更顯赫的身份,當朝趙太後的弟弟,女帝的舅舅。
仗着太後在後宮的餘威,這趙闊在京城歷來橫行霸道,這北大營更是成了他的私人金庫,連兵部都不敢管。
“來來來!美人兒,再喝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外面打什麼仗!”
趙闊正在興頭上,冷不丁看到有人闖進來,頓時勃然大怒,將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向門口。
“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沒看到本國舅正在忙嗎?滾出去!”
酒杯落在蘇辭腳邊,碎了一地。
蘇辭沒有理會,只是踩着碎瓷片,一步步走到趙闊面前。
這時,趙闊才終於看清了來人。
他愣了一下,隨即認出了蘇辭,臉上露出了一抹極其誇張的嘲諷笑容。
“喲!我還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大夏曾經的軍神,如今聽雨樓的頭牌常客,定安王蘇辭嗎?”
趙闊推開懷裏的歌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着蘇辭的鼻子陰陽怪氣道:
“怎麼着?蘇王爺不在溫柔鄉裏陪你的花魁,跑到我這北大營來幹什麼?難不成是錢花光了,想來我這兒討口飯吃?”
周圍的一衆陪酒將領聞言,紛紛發出一陣哄笑。
在他們看來,蘇辭雖然曾經厲害,但現在不過是個沒牙的老虎。
更何況,趙闊背後站着的可是連陛下都要敬讓三分的趙太後。
“趙闊。”
蘇辭看着眼前這個滿身酒氣的蠢貨,淡淡開口:“拓跋烈大軍壓境,你不整軍備戰,卻在這裏聚衆飲酒,還要不要腦袋了?”
“腦袋?”
趙闊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拍了拍自己肥碩的脖子,囂張道:“老子的腦袋穩得很!就算京城破了,老子照樣能帶着錢財細軟跑路!再說了,這北大營現在歸老子管!你一個過氣的王爺,拿着幾年前的舊黃歷來命令我?你也配?”
說着,他竟走上前,伸手想要去拍蘇辭的臉。
“蘇辭,識相的就趕緊滾。別以爲你是王爺我就不敢動你,信不信老子進宮跟太後說一聲,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我不信。”
蘇辭忽然笑了。
下一秒,他的右手如閃電般探出,一把掐住了趙闊那肥碩的脖子。
“呃——!”
趙闊的狠話瞬間卡在喉嚨裏,雙眼猛地凸起,整張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拼命掙扎,雙手去掰蘇辭的手指,卻發現對方的手簡直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
“你……放……我是國舅……我是太後……”
“既然趙國舅這麼喜歡喝酒,那我就請你喝個夠。”
蘇辭單臂發力,竟將兩百多斤重的趙闊像提小雞一樣直接提到了半空中。
他看都沒看周圍那些嚇傻了的將領和尖叫的歌姬,提着趙闊徑直走到大帳角落裏那個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酒缸前。
那裏面裝滿了上好的陳年花雕。
“不……不要……我姐姐是太後……你敢殺我……我姐姐……”
趙闊看着那深不見底的酒液,眼中終於露出了極度的恐懼,雙腿在空中亂蹬。
“下去吧。”
蘇辭面無表情,手腕一翻,直接將趙闊的腦袋狠狠按進了酒缸裏。
“咕嚕嚕——”
酒缸裏瞬間冒出一串劇烈的氣泡。
酒水四濺。
趙闊的身體在缸沿上劇烈抽搐掙扎,雙手死死抓着缸壁,指甲都崩斷了。
大帳內的歌姬們嚇得尖叫連連,縮成一團。
那些陪酒的將領們一個個面如土色,有的想要拔刀,卻被蘇辭回頭那一眼冰冷的殺氣嚇得僵在原地。
“誰敢動,這酒缸裏就有他的位置。”
蘇辭一只手按着趙闊的腦袋,另一只手甚至還有閒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他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談論天氣,但眼中的寒意卻讓整個大帳如墜冰窟。
“咕嚕……咕……嚕……”
漸漸地,趙闊的掙扎越來越弱。
氣泡越來越少。
直到最後,那肥碩的身體徹底軟了下來,像一灘爛泥一樣掛在酒缸邊上,再無聲息。
堂堂北大營統領,當朝國舅爺,就這樣被活生生地淹死在了自己的酒缸裏。
蘇辭鬆開手,任由屍體滑落在地。
他從懷裏掏出那塊沾了血的絲帕,仔細地擦幹手上的酒漬,然後轉身看向帳內那些早已嚇破膽的將領。
“死了?”
一名副將顫顫巍巍地問道。
“死了。”蘇辭隨手將絲帕扔在趙闊的臉上,蓋住了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隨後,他從腰間解下兵符和金牌,重重拍在案幾之上。
“傳我將令!”
蘇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股透骨的殺伐之氣,穿透了大帳,傳到了外面的校場之上。
“擊鼓!聚將!”
“三通鼓畢,凡千總以上將領,未到校場者。”
蘇辭目光如電,森然道:
“斬!”
“咚——!”
沉寂了許久的聚將鼓,終於在北大營的上空再次敲響。
鼓聲沉悶如雷,一下又一下,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原本死氣沉沉的軍營瞬間炸了鍋。
那些縮在被窩裏睡覺的躲在角落裏賭博的還在溫柔鄉裏快活的軍官們,聽到這鼓聲,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見了鬼一樣跳了起來。
聚將鼓!
這是最高級別的緊急集合令!
若是以前趙闊在的時候,他們或許還能拖拖拉拉。
但剛才中軍大帳那邊傳來的消息已經瘋了一樣傳遍了全營——
那個殺神蘇辭回來了!
而且一見面就把趙國舅給淹死了!
一時間,整個北大營雞飛狗跳。
無數衣冠不整的將領一邊提着褲子,一邊瘋狂地往校場方向狂奔,生怕晚了一步就要去地府陪趙闊喝酒。
校場之上,風雪漫卷。
蘇辭負手而立,站在高高的點將台上。
他身後,那杆早已褪色的大夏龍旗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
看着台下那些慌亂奔跑毫無陣型可言的所謂“精銳”,蘇辭眼中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但眼底深處的那團火卻越燒越旺。
三萬人。
雖然是一群爛泥。
但他蘇辭,最擅長的就是把爛泥捏成鋼刀。
“咚!咚!咚!”
三通鼓罷。
校場上稀稀拉拉地站滿了人。
雖然隊列歪斜,雖然軍容不整,但好歹是站住了。
數百名將領氣喘籲籲地跪在台下,一個個低着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肅殺。
蘇辭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們,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時間。
直到所有人都覺得雙腿發麻脊背發涼的時候,他才終於開口。
“我知道,你們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蘇辭的聲音不大,但在內力的加持下,清晰地送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我也覺得你們是個笑話。”
“看看你們的樣子,這還是那支曾經跟着我橫掃北境飲馬瀚海的北大營嗎?現在的你們,連路邊的乞丐都不如!”
台下一片死寂,無數人羞愧地低下了頭,也有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忿。
“不服氣?”
蘇辭冷笑一聲,拔出腰間那把剛剛飲過血的雁翎刀,猛地插在點將台的邊緣。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是被逼無奈,軍餉被扣,糧草被貪,上面有趙闊這樣的豬頭壓着,你們心冷了,血涼了,只想混吃等死。”
“但是!”
蘇辭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凌厲。
“這都不是你們當縮頭烏龜的理由!”
“往北五十裏,拓跋烈的三十萬大軍正在磨刀霍霍,往南三十裏,就是京城,裏面住着你們的爹娘妻兒姐妹!”
“告訴我!如果大營破了,如果京城破了,你們的家人會是什麼下場?”
“男的被殺!女的被辱!甚至連還沒斷奶的孩子都會被穿在長矛上當戰利品!”
蘇辭一把扯開身上那件華麗的睡袍,露出了裏面精壯且布滿傷疤的胸膛。
“看看老子這身傷!”
“這是老子替你們替這大夏百姓擋下的刀!”
“現在,我回來了,我只問你們一句話。”
蘇辭拔出長刀,刀鋒直指蒼穹,怒吼道:
“是想繼續當被人踩在腳底下的爛泥,還是想跟着我,把那群想要糟蹋我們家園的雜碎,殺個片甲不留?!”
短暫的沉默後。
人群中,一個面容滄桑的老兵忽然抬起頭,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了火焰。
“殺!”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殺!殺!殺!”
原本微弱的聲音匯聚在一起,最終化作了一股驚天動地的咆哮,沖破了漫天的風雪,震得校場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三萬人,哪怕是老弱病殘,只要有了魂,依然是一群擇人而噬的餓狼。
蘇辭看着台下那一張張漲紅的臉,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滿意的弧度。
這才是他要的兵。
“很好。”
“既然想活命,那就拿起你們的刀。”
“今晚,咱們不吃飯,先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