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青煙寥寥無幾,老夫人仰頭凝望着慈悲爲懷的菩薩,“若真是寧綺這丫頭,也不必擔心。”
孫嬤嬤憂慮地道:“萬一她勾搭世子沉迷美色。”
“世子是何人,若是耽於美色,早就納妾,何必不沾女色。我之前還以爲他清心寡欲多年,不喜女色,眼下碰了女人,我以爲他終於開悟,所以才安排翠惜過去,怕是不幹不淨的人勾引世子。可惜翠惜太愚笨,一而再三惹怒世子,現在知道是寧綺這丫頭,我的心裏倒是放鬆不少。
寧綺面容若有殘缺,而宋倦言當日要人時,微風拂過他那繡着如意紋路的衣襟。
宋倦言道:“不過是出身低賤的婢女,一張賣身契便可打發。”
輕飄飄的一句話,令老夫人篤定宋倦言不過是圖一時新鮮,便不甚在意。可一想到寧綺那丫頭瞞着她做出欺瞞之事,着實惱火。
孫嬤嬤知道後,也不再出言,轉而談起王嬤嬤的身後事。
“她畢竟跟我多年,眼下不過是遭歹人挑撥,你去庫房奉我的命令,取個五十兩,爲她和侄子風光大葬,若是有剩餘的錢,便交給她身邊的親近家人。”
孫嬤嬤道:“老夫人真是宅心仁厚。”
老夫人握着手裏的佛珠轉動,風中的沉香味經久不消。
“關於翠惜,這丫頭實在是可惜,給她家裏二十兩後,就將她打發出府。”
孫嬤嬤斟酌一二,輕道:“翠惜跟在老夫人身邊數十載,眼下輕而易舉打發,怕是她心中不服可怎麼辦?”
“她心中不服氣又如何,不過是奴婢而已。”
老夫人說的對,翠惜是奴婢,可是孫嬤嬤心裏冒出一絲絲涼意。
遙想昨日還去見過她。那副慘狀,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可偏生她與自己皆是奴婢,任人宰割的命,也怨不得了旁人。
孫嬤嬤感嘆的間隙,忽然羨慕起寧綺的走運。
她的運氣可真好,能被世子看上。
孫嬤嬤羨慕寧綺的走運。
殊不知寧綺回到廂房中,正在心煩意亂。
比起伺候宋倦言,她更願意去做髒活累活。
偏偏老夫人已經囑咐下去,她無法拒絕。
寧綺一想到宋倦言那張藐視群雄的冷臉,心中生出幾分厭惡。
既事情無法挽回,寧綺也不願意再多想。
期盼明日見到宋倦言,能相安無事。
寧綺惴惴不安地躺下入睡,到了次日,她不得不去宋倦言的院子伺候。
趙十面對她的到來,像是早已知曉,低聲吩咐:“你在主子的書房伺候即可。”
寧綺道:“世子今日在府?”
趙十笑道:“主子今日當然在府中,你也別沒事惹主子生氣,萬一吃不了兜着走,我可護不住你。”
寧綺緊張的心懸在谷底,面上不顯,淡然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見她今日溫順,趙十可沒有鬆口氣。
遙想前幾次她的種種行爲,趙十簡直要在額頭抹一把汗。
“你若是一直有分寸,早就脫離奴籍,何必跟我們一樣來伺候人。”
趙十輕聲細語,招呼她去端茶給宋倦言送上去。
寧綺知道趙十一心想要撮合她跟在宋倦言身邊,心中雖無奈,面子上也要應付過去。
因此她端着青瓷蓮花茶盞,小心翼翼地進入書房,做好被苛責的準備。
書房內,窗明淨淨,右邊擺放着香幾,左邊是黃花梨連三橫書櫃,牆面掛着幾幅裝裱精美的山水畫,不知道是哪個大師所畫。
寧綺掃視一圈,垂下頭未曾再多看幾眼,施施然地來到正在臨帖的宋倦言面前。
她瞥了一眼宋倦言的臨帖,字跡凌厲,肅殺之氣過重,像極他陰晴不定的性格。
宋倦言今日一襲鴉青錦緞寶相花紋裳,食指佩戴黃銅虎頭扳指,面容冷峻,窗櫺外竹葉婆娑,幾縷寒風襲來,掀起案幾上的宣紙。
他紋絲不動,任由宣紙飄動,待到風平浪靜,方才繼續臨帖。
寧綺垂下眼簾,趁着他臨帖的功夫,輕聲開口:“主子。”
她的話吸引了宋倦言的視線,輕瞥一眼,不經意落在她舉着托盤,露出的瘦弱皓腕。
“放邊上。”
宋倦言淡然出聲,視線停留一瞬,又很快挪開。
寧綺彎着腰,將茶水放在一旁的烏木邊花梨心條案上。
她送完茶,便想要退下,可是宋倦言忽然出聲,“研墨。”
書房沒有別的外人,宋倦言顯然是在喊她。
寧綺蹙眉,緩緩來到案幾前,爲他研墨。
她甚少與宋倦言靠得如此相近,之前的每次接近,都夾雜着憤怒,哪裏會近距離接近他。
可今日宋倦言沒有之前那般強勢,只是靜靜地在臨帖。
寧綺站在一旁,能聞到他身上的青木香。
宋倦言忽然出聲道:“會認字?”
寧綺望着上面的繁體字,想到自己對外的人設,父母雙亡,家境貧窮。因此面對宋倦言的問話,寧綺搖頭。
“奴婢只認識幾個字。”
宋倦言仿佛不意外,直接扔給她一本臨帖本,“照着這本去臨帖。”
“……”
寧綺緩緩開口:“奴婢不識字,臨這些字怕是不妥。”
宋倦言睥睨着她:“你若是學會寫完這本臨帖,我就請先生教你認字。”
寧綺愣住,不明白他這是何意,怎麼忽然願意讓一個奴婢去練臨帖?
她仰起頭,撞見他眼底一如既往的冰冷。
寧綺瞬間就明白,宋倦言所謂的好,是建立願意施舍的態度上。
宋倦言出身高貴,擁有世子之位,錦衣玉食,向來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慣了,眼下知道身邊的奴婢不識字,卻讓其學,也不過是一時興起。
寧綺明白過來垂眸輕聲道:“奴婢愚鈍,練不會。”
宋倦言難得一時好意,乍然聞言,眉頭皺起:“練都不會練,怎麼知道不會?”
“奴婢以前學過幾個字,艱難萬分,故而才會推脫,否則若是能得到識字的機會,奴婢定然會千恩萬謝,絕不放過這個機會。”
寧綺說的話滴水不漏,一直垂頭。
宋倦言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上方。
寧綺默然不語。
窗櫺外似乎有野鳥嘰嘰喳喳,幾片竹葉悄然落入窗台。
她的雪脖修長,彎曲弧線如同楊柳,腰肢纖細,盈盈可握。
四周寂靜無聲,寧綺以爲他在生氣,惴惴不安,想着要不說幾句軟話,可是自己又沒有說錯話。
正當糾結時,宋倦言冷聲道:“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