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開課之後，掌院一一查驗衆人所抄經書。
“不必看了，先上課，經書都收上來，我過後一一檢查。”
衆人聞聲回望，見商闕緩步進屋，皆是行禮，喚了一聲“夫子”。
這一回，大大小小的官眷爭着入女學，細數來，足足有二十多人，姜止來的遲，前頭被占的滿滿當當，本想去後頭尋個角落，奈何蘇霽禾在身邊留了一個位子，非拉她過去同坐不可。
“哎……阿止，商大人這是病了嗎？怎麼看着臉色這麼差？”
蘇霽禾偷偷與她咬耳朵。
姜止也瞥過去一眼，“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嗎？病殃殃的。”
“說的也是……”
蘇霽禾搖搖頭，語氣有點可惜：“聽哥哥們說，他才能極是出衆，可入朝堂，也可上戰場，抵的過一方將帥，很是受陛下器重，倘使不是身體不好，恐怕更是要擔重任呢！”
姜止心頭猛的一動。
這個時候，商闕還是那個低調的謀臣，雖沒有實權，可位居天子麾下，極受人尊崇。
但他們都不知道，也就是這個看起來孱弱之人，後來囚禁天子，封了中都，挑起四方戰亂。
諸王奪位，他卻又撤身，任着衡王繼位後，在朝堂上攪亂風雲，與姜止爭來鬥去。
再後來，到底是姜止輸了，他殺入宮中，她從高台躍下，心悅誠服。
結束了一生的汲汲營營。
再往後，他扶持了誰做皇帝，又掌了多大的權，姜止並不知道，但恍惚着所見裏，他到底也沒能活的下來。
毒入骨髓，無藥可醫，也不知道像他這樣聰穎多智的人，會不會後悔一世的爭來鬥去，白費時光。
“咚咚咚——”
正走着神，桌面被重重敲了敲，姜止一個激靈，抬起頭來。
商闕垂眸看她，“旁人都寫了大半頁，姜三小姐在想什麼？”
姜止左右看看，趕緊提筆，“沒……沒什麼，我這就寫……這就寫……”
該死的男人！這麼多學生，怎麼偏偏就盯着她？
想起昨個兒晏祈傳的信，姜止一面寫字，一面分神打量四周。
她前世與貴女們接觸不多，只認得幾個，後面天下動亂，人人自危，也沒機會認識更多，頂多大場面時看上一兩眼，哪裏記得誰是誰？
醫學世家仲寅之女——仲秋葉，究竟是哪一位啊？
胳膊肘不由自主的去戳蘇霽禾。
“哎呀……我都寫壞了！”
蘇霽禾噘嘴：“怎麼了？”
姜止四下看看，確定無人注意，方才探過腦袋，交頭接耳：“仲秋葉，認識嗎？”
蘇霽禾訝然：“那不是就坐你左邊嗎？你回頭！”
隔着一個過道。
姜止偷瞄過去。
第一日課業還算太平，才鬧出過事，挨了罰，衆人都比較老實，規矩的不敢多話。
楊纖月臉上的傷好了大半，但還有點印子，雖用脂粉遮掩，但倘若仔細去看，還是瞧得出來。
下了課，衆人三三兩兩的結伴散去。
女學之中，課業比正經官學寬鬆不少，大都在上午，下午是散了學，各自溫習功課。
有些人會結伴出去逛玩，也有些人會選擇回家裏住，第二日清早再歸來。
對女子們的來去並沒有多大限制。
大徽民風開放，對女子並沒有多大規束，只要有多人同行，大街上男男女女還是可以走在一處玩耍的。
只是日常課業生活要分隔開，男女大防，需得有些界限罷了。
當然，像姜止這等子秉性少有人見，中都皆知她自小在旁處長大，並非受過書香門第的教導，言行間都是鄉野那般無拘無束的做派，倒也不覺得有多離奇。
仲秋葉俯身，撿起被撞掉的書本，面無表情的拍掉上頭塵土。
周圍縈繞着無數的碎碎念。
“就是個醫女，下等人，也配到女學裏來。”
“鄉野出身的小門小戶，也不知道尋了什麼門路！”
“就是就是，祖上都是種田的……”
仲秋葉早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議論，也不說話，撿起來就往外走。
哪裏知道，有人又撞了她一下。
手臂磕在欄杆上，好在沒摔下去，仲秋葉踉蹌幾步，轉過頭去。
她出身低微，並不像女學中大部分人一樣，祖上都是中都人，榮耀名望都是祖祖輩輩積累起來的。
不要惹事，遇則忍耐，不給父親惹麻煩，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
有人伸手過來，扶住了她。
“你們有誰也想挨揍嗎？”
明豔嫵媚的女子輕嗤一聲，抬了抬下頜，巡視一圈：“是前兩日沒瞧見我的巴掌印嗎？”
四下頓時寂靜。
仲秋葉有些詫異的看向來人。
是……小郡主身邊的那位姑娘，前兩日動手打了楊纖月。
楊家有戰功，因此楊纖月爲人一直非常囂張，經常對旁人頤指氣使，不少人心有不忿，但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姜止打了她，卻毫發無損，衆人私底下皆是暗暗稱好。
“傷着了沒？”
姜止扶起仲秋葉，上下打量她，聲音清脆：“她們如何對你動手，你打回來就是，打的重些，下次她們就不敢了。”
周圍頓時作鳥獸散。
大家都知道姜止不是開玩笑，她說真的，畢竟楊纖月面上的傷還沒好呢！
仲秋葉失笑，微微搖頭：“家父自小教導，對待同窗應該和慈友愛。”
“和慈友愛？”
姜止挑挑眉，反問道：“她們對你友愛嗎？”
仲秋葉默然片刻，“聖人有言，管不了旁人，只能約束自己。”
姜止嗤了一聲，扭頭就走：“聖母心真大……”
走了兩步，發覺人沒跟上，她又訝然停住，回過身來，“不走嗎？”
仲秋葉怔了怔，抬步跟上去。
“再有下次，直接踹回去。”
“就你身後那面湖，沖那裏踹！”
“……”
林蔭小徑，有人從拐角露出衣擺。
目光停在湖面，無言片刻。
自己闖禍動手也就罷了，還挑唆旁人……那個丫頭，委實皮的沒邊。
這般性子，不知輕重，姜家人再多加縱容，往後還不知道會闖出多大的禍端呢！
“丹青，你多盯着她些，倘使她遇到什麼麻煩，第一時間來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