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陳逐像一株真正在灰泥鎮石縫裏扎根的植物,低調而穩定地活動着。
他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北崖的石屋裏,專注於兩件事:引導影子汲取融陽影鐵碎片的能量,以及嚐試破譯那卷殘破皮卷。
碎片提供的能量精純而溫和,如同涓涓細流,持續不斷地滋養着影子。影子的顏色從暗灰逐漸向着更深沉的墨色轉變,雖然緩慢,但根基在一點點夯實。更重要的是,隨着能量的吸收,他對影子的掌控也在細微處進步着。比如,他現在已經可以讓影子進行簡單的“擬態”——在自身輪廓基礎上,微微改變邊緣形狀,模擬出岩石的粗糙感或者枯草的蓬鬆感,這在特定環境下是極佳的僞裝。也能讓影子能量更順暢地附着在物體表面,增強其某些特性(如隱蔽性、輕微穿透性),雖然效果還很微弱。
皮卷的解讀依舊艱難,進展緩慢。除了之前得到的“召喚”、“契約”、“獻祭”等關鍵詞,他又勉強辨認出幾個破碎的句子:“……影淵之息爲引……刻畫‘縛影之陣’……真名或氣息爲鑰……”
“影淵之息”應該是指精純的陰影能量。“縛影之陣”則顯然是某種陣法。而“真名或氣息爲鑰”,意味着召喚需要目標的具體信息作爲引導和束縛的“鑰匙”。
這更像是一個完整的、具有強制約束力的“召喚契約”儀式,而不僅僅是簡單的溝通或祈求。危險程度似乎更高,但若能成功,可控性也可能更強。
他將這些信息牢牢記在心底,但沒有輕舉妄動。儀式所需的“縛影之陣”刻畫、以及“真名氣息”的獲取,都是難題。
在自身修煉之餘,他也會在傍晚時分,進入灰泥鎮,進行有目的的探查。
他再次去了“爛泥酒館”,這次選了個角落,點了一杯最劣質的麥酒,默默聽了大半個時辰。酒客們的交談雜亂無章,充斥着吹噓、抱怨和見不得光的交易信息。他從中篩選出幾條有用的:灰鼠幫的老大“灰鼠”是個煉氣後期修士,心狠手辣;鎮子東頭的老煙杆確實脾氣古怪,但手裏有真東西,不過要價極高;北邊的黑礦坑最近不太平,死了好幾批人,據說是挖到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但報酬也漲了,吸引了不少要錢不要命的家夥。
他也去了鐵匠提到的“牙行”所在的那條陰暗小巷。那裏沒有招牌,只有一扇不起眼的、油污發亮的木門。他沒進去,只是在附近觀察了一會兒。看到幾個面黃肌瘦或面帶凶悍的人進出,出來的有的面帶喜色,有的則垂頭喪氣,甚至帶傷。門口有個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子蹲着,像是放風的。
在基本摸清了這些外圍信息後,陳逐決定解觸“牙行”。他需要更直接的途徑獲取靈石和特殊資源,也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灰泥鎮暗處的規則和機會。
第四天黃昏,他再次來到那條小巷。這次,他直接走向那扇木門。
門口蹲着的獨眼婆子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陳逐早有準備,將一塊“灰靈石”放在她手心。這是灰泥鎮的潛規則之一,入門費。
婆子掂了掂,咧開沒剩幾顆牙的嘴笑了笑,側身讓開。
陳逐推門而入。
門內是一個狹長、低矮、充滿黴味和劣質煙草氣味的房間。光線昏暗,只有櫃台上一盞油膩的油燈提供照明。櫃台後面,坐着一個身材幹瘦、臉頰凹陷、叼着一根細長煙杆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衫,眼神精明而淡漠,正低頭翻看着一本破爛的賬冊。這就是“牙行”的管事,人稱“賬房先生”。
房間兩側靠牆擺着幾張破舊的長凳,零散坐着四五個人,都沉默着,氣氛壓抑。
陳逐的進入引起了幾道目光的短暫注視,隨即又移開。他走到櫃台前。
賬房先生抬起頭,磕了磕煙灰,聲音平淡:“接活?還是找人?”
“接活。”陳逐簡短回答。
“規矩懂嗎?抽三成,不問來歷,生死自負,不得泄露雇主信息。”賬房先生熟練地報出條款。
“懂。”
賬房先生從櫃台下摸出一塊巴掌大小、邊緣粗糙的黑色木牌,上面用白堊寫着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北邊,黑礦坑,三號礦道清理。要求:至少煉氣一層,膽大,不怕髒。報酬:每天兩塊灰靈石,包兩頓糙飯。可能遇到煞氣、地陷、或礦道裏殘留的‘東西’。死了不管埋。去不去?”
黑礦坑清理?陳逐心中一動。這活危險,但報酬對灰泥鎮的底層來說算是豐厚了。更重要的是,能進入黑礦坑,親自看看那裏的情況。
“去。”他沒有猶豫。
賬房先生點點頭,在賬冊上記錄了什麼,然後將木牌推給陳逐:“明天辰時,鎮北口老槐樹下集合,自備工具和防身之物。找疤臉劉。”
陳逐接過木牌,看了一眼上面潦草的“三號礦道”字樣和集合信息,轉身離開。
走出牙行,天色已近全黑。陳逐沒有立刻回北崖,而是拐向了鎮子東頭。他決定先去會一會那個“老煙杆”。
鎮東頭更加偏僻,房屋稀疏,大多破敗不堪。按照鐵匠的描述,陳逐很快找到了一間孤零零立在荒地上的、用石塊和泥坯壘成的歪斜小屋。小屋沒有窗戶,只有一扇低矮的木門,門縫裏透出微弱的、跳動的火光,還有一股濃烈的、混合着金屬、硫磺和某種草藥燃燒的古怪氣味。
陳逐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一陣咳嗽聲,然後是一個蒼老、沙啞、帶着濃濃不耐煩的聲音:“誰啊?大晚上的,找死啊?”
“鐵匠鋪的疤臉師傅介紹來的,有點東西想請老師傅看看。”陳逐提高聲音說道。
裏面沉默了片刻,木門“吱呀”一聲拉開一條縫。一張布滿皺紋、眼窩深陷、叼着一根焦黑細長煙杆的老臉探了出來,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陳逐,尤其是在他背後的影子上停留了一瞬。
“疤臉那小子?”老煙杆哼了一聲,拉開門,“進來吧,別踩到地上的東西。”
陳逐側身進去。屋內比外面看起來更狹小、更混亂。地上、牆上、甚至低矮的房梁上,都堆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生鏽的齒輪、斷裂的玉片、顏色詭異的礦石、泡在渾濁液體裏的動物器官、還有各種形狀怪異的金屬工具。中央是一個用石塊壘砌的小型鍛造爐,爐火已經熄滅,但餘溫尚存,旁邊散落着錘子、鉗子等工具。空氣裏那股怪味更加濃烈。
“什麼東西?拿出來看看。”老煙杆坐回一個用樹根雕成的、油膩發亮的凳子上,吧嗒吧嗒抽着煙,開門見山。
陳逐再次取出那塊融陽影鐵碎片。
老煙杆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煙也忘了抽。他接過碎片,沒有像鐵匠那樣掂量刮擦,而是直接湊到眼前,幾乎貼在眼珠上看,又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嗅,甚至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陳逐看得眉頭一跳)。
“融陽影鐵?不對,只是碎片,能量流失大半,還混雜了點別的東西……火煞?你在沸石谷找到的?”老煙杆抬起頭,眼中精光閃爍,一下子就說出了碎片的來歷和大致出處。
陳逐心中暗驚,這老家夥果然不簡單。“偶然所得。鐵匠師傅說熔不掉,也難處理。老師傅有辦法嗎?”
“辦法?”老煙杆嗤笑一聲,將碎片丟還給陳逐,“熔?整個灰泥鎮,包括老子這裏,都沒那本事!這東西成型時經歷陰陽對沖、地火煞氣淬煉,結構古怪得很。想利用它,要麼找到更高階的煉器師,用特殊地火或者丹火慢慢熔煉;要麼……就別想着改變它的形態,直接利用它現有的特性。”
“現有的特性?”陳逐追問。
“這玩意兒,硬,耐高溫,對陰屬和火屬能量都有不錯的親和與傳導性,尤其是兩者並存的時候。”老煙杆抽了口煙,慢悠悠道,“你如果只是想把它當個材料,嵌在武器或者護具上,增加點硬度和對特定能量的抗性,老子倒是可以試試給你打個孔或者開個槽。但收費不便宜。或者……”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如果信得過,把它放老子這兒一段時間。老子最近在研究一種‘嵌靈法陣’,正好缺一點能同時穩定傳導陰陽對沖能量的核心材料。用它做實驗,成功了,分你一件成品,失敗了,材料損毀,老子賠你……嗯,賠你十塊灰靈石。怎麼樣?”
陳逐沒有立刻回答。老煙杆提出的兩種方案,第一種穩妥但收益有限;第二種風險大,但可能有意外收獲,而且能借此與這個神秘的老人建立聯系。
他思考片刻,問道:“老師傅的研究,大概需要多久?成功率有多少?”
“短則十天半月,長則一兩個月。成功率?”老煙杆嘿嘿一笑,“三成吧。老子從不打包票。”
三成……風險確實高。但陳逐想到明天要去黑礦坑,那裏或許能找到更多類似的東西,或者賺到更多靈石。這塊碎片對他目前來說,除了提供能量,實際用途不大。
賭一把?
“可以。”陳逐做出了決定,“碎片可以放在老師傅這裏做研究。但我有個條件。”
“說。”
“我需要一件臨時的、趁手的防身工具,最好是匕首或者短刺,要足夠隱蔽鋒利。材料我可以出。”陳逐說道。他之前拿把豁口匕首換了糧食,現在手無寸鐵。
老煙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堆積的材料,點點頭:“行。你出鐵料,老子給你打一把‘影牙’,保證夠快夠隱蔽,算作這次合作的添頭。碎片呢?現在給我?”
陳逐將融陽影鐵碎片遞了過去。老煙杆接過,小心地用一個布滿符文的金屬小盒裝好。
“三天後來取你的‘影牙’。現在,沒事就滾吧,老子要琢磨陣法了。”老煙杆下了逐客令。
陳逐也不多言,拱手告辭。
走出那間古怪的小屋,夜風一吹,陳逐感覺頭腦清醒了不少。
牙行的活計,老煙杆的合作,這兩步棋都已落下。明天,他將深入傳聞中危險與機遇並存的黑礦坑。
回到北崖石屋,他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將那塊牙行的木牌取出,放在手中摩挲。
黑礦坑,三號礦道。
那裏會有什麼在等待着他?
是致命的煞氣與怪物,還是……能讓他的影子再次“飽餐”一頓的……“食物”?
他閉上眼睛,身下的影子在黑暗中無聲地蔓延、舒展,仿佛也在期待着明天的“狩獵”。
@皮皮蝦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