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廢車場的消息像一塊冰冷的鐵,沉甸甸地壓在林晚星的心頭。兩批埋伏的人馬,一批明刀明槍,一批暗藏機,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恐嚇或陷阱,而是一場精心策劃、多方參與的圍獵。她,林晚星,就是那個被鎖定的獵物。
然而,獵人也分層次。蘇雨晴之流,充其量是嗅着血腥味而來的鬣狗,而那個悄無聲息出現又撤離的“專業團隊”,才是潛伏在更深黑暗中的真正猛獸。
霍辰東深夜到訪,帶着那句“我會在你身邊”的承諾離開,留下了一室凝重的空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他的冷冽氣息。林晚星站在書房窗前,直到他的車燈徹底融入夜色,才緩緩收回目光。
臉頰上那短暫而微涼的觸感奇異般地殘留着,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漾開了圈圈漣漪。她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那個位置,心頭涌上一股復雜難言的情緒。是盟友之間的信任與扶持,還是摻雜了別的什麼?她不敢深想,也不願在此刻深想。眼前的迷局,已容不得她分心去辨析這些微妙的情感。
“影子已確認啓動。目標:林晚星。指令:獲取‘鑰匙’。”
這條信息如同詛咒,在她腦中反復回響。“鑰匙”?究竟什麼是“鑰匙”?是她這莫名而來的、時靈時不靈的“預知”能力?還是與她撲朔迷離的身世緊密相關?母親趙秀蘭諱莫如深的態度,周宇軒拿出的那些真假難辨的資料,清水鎮趙老三這條剛浮現即斷掉的線索……一切似乎都指向一個被刻意掩埋的過去。而這個過去,如今正化作索命的絞索,向她頸間套來。
她重新坐回沙發,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本《資本的遊戲》堅硬的封面。霍辰東接受了她那套“有限坦誠”的說辭,但這並不意味着危機解除。相反,這更像是一種默許下的觀察。他在看她如何應對,如何破局,她的價值,決定了這份盟友關系能走多遠,也決定了霍氏會投入多少資源來保她。
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坐以待斃。
次清晨,林家別墅。
早餐的氣氛有些凝滯。林父林宏遠看着報紙,眉頭緊鎖,顯然宏遠實業的負面新聞已經開始發酵。趙秀蘭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給林晚星盛粥時,手腕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晚星,”林宏遠放下報紙,語氣帶着擔憂,“最近外面不太平,聽說昨天南城那邊還出了點亂子。你……沒什麼事吧?”
林晚星心頭一暖,放下勺子,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爸,我沒事。昨天一直在家看書呢。”她頓了頓,狀似無意地提起,“就是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有人一直跟我說‘清水鎮’、‘鑰匙’什麼的,怪瘮人的。”
“哐當!”
趙秀蘭手中的銀勺掉落在骨瓷盤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她臉色瞬間煞白,眼神驚恐地看向林晚星,嘴唇翕動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秀蘭!你怎麼了?”林宏遠連忙扶住妻子。
“沒、沒什麼……”趙秀蘭強自鎮定,撿起勺子,手指卻抖得厲害,“手滑了……晚星,都是夢,當不得真,別胡思亂想。”
林晚星將母親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那份關於身世的猜測又篤定了幾分。母親果然知道些什麼,而且“鑰匙”這個詞,顯然觸動了她那最敏感的神經。
“媽,我就是隨口一說,您別擔心。”林晚星乖巧地不再追問,心裏卻已有了盤算。從母親這裏直接突破恐怕很難,反而會加劇她的恐懼,需要另辟蹊徑。
回到書房,林晚星撥通了一個號碼。不是陳默,而是她動用了母親留給她的、極少有人知道的私人關系,找到的一位資深調查記者——沈冰。此人以挖掘深層內幕和追蹤隱秘線索聞名,爲人謹慎,背景淨。
“沈記者,我是林晚星。想委托您查一件事,關於二十多年前,清水鎮可能涉及的一起……人口流動情況,重點關注一個叫趙秀蘭的女性,以及當時鎮上是否有特殊事件或外來人員活動。報酬不是問題,但需要絕對保密和謹慎。”
電話那頭的沈冰沉默了幾秒,聲音冷靜:“林小姐,清水鎮範圍不小,年代久遠,查起來有難度。而且,您說的‘人口流動’,具體指向是?”
“我懷疑,可能與……拐賣或非法領養有關。”林晚星說出這句話時,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這是她最不願面對的猜測,但種種跡象表明,這極有可能是真相的一部分。
沈冰沒有表現出驚訝,只是脆地應下:“明白了。我會從舊檔案、當地老人口述史以及可能存在的相關新聞報道入手。有消息會通過安全渠道聯系您。”
掛斷電話,林晚星深吸一口氣。這是一步險棋,可能打草驚蛇,但也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辦法。對方在暗處織網,她不能只靠霍辰東的保護,必須自己也伸出觸角,去探尋真相。
與此同時,霍氏集團頂樓辦公室。
霍辰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這座繁華而冰冷的城市。陳默站在他身後,匯報着最新情況。
“老板,廢車場那批專業人員的蹤跡,我們追查到城東一個廢棄碼頭就斷了,對方反偵察能力很強。使用的車輛是套牌,無法追查來源。”
“趙宏遠那邊,正如林小姐所料,他開始四處活動了。上午接觸了寰宇資本的人,下午約見了華豐銀行的劉行長,晚上……他托人遞話,想約您見面。”
霍辰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沉不住氣了。告訴他,我沒空。”
“是。”陳默點頭,繼續道,“另外,關於‘影子’和‘鑰匙’,我們動用了一些特殊渠道,信息很少。‘影子’像一個幽靈組織,接的都是高難度、高保密性的委托,成員身份成謎。至於‘鑰匙’……沒有任何明確指向。但我們截獲到另一條模糊信息,發送方未知,內容是‘確認載體穩定性’。”
“載體穩定性?”霍辰東轉過身,眉頭微蹙。這個詞帶着一種不祥的、非人性的意味。難道他們是將林晚星視爲某種“載體”?而“鑰匙”是啓動或者控制這個“載體”的關鍵?
聯想到林晚星所說的“預感”能力,霍辰東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和詭異。這已經超出了普通的商業傾軋或仇範疇。
“加大對林晚星周圍的布控,尤其是暗線。任何可疑人員,接近她或者林家的人,都要嚴密監控。”霍辰東下令,“另外,想辦法從周宇軒或者蘇雨晴嘴裏撬出點東西來,他們層次低,知道的有限,但或許能提供一些碎片信息。”
“明白。”陳默領命,遲疑了一下,又道,“老板,我們對林小姐的保護,是否已經超出了常規的範疇?這會占用我們大量精銳資源。”
霍辰東目光銳利地掃過陳默:“她值這個價。”他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我現在很好奇,這潭水到底有多深。撒網的人想釣大魚,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陳默不再多言,悄然退下。
霍辰東坐回辦公椅,指尖輕輕敲擊着桌面。林晚星……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內心堅韌、頭腦清晰的女孩,身上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秘密?那個“鑰匙”,又會引來何方神聖?他有一種預感,揭開這個謎底,或許會撼動一些深藏已久的東西。
林晚星並沒有閒着。
在等待沈冰消息和霍辰東下一步動作的同時,她開始主動出擊,目標直指蘇雨晴。周宇軒倒台後,蘇雨晴失去了最大的倚仗,雖然她手中可能還掌握着一些周宇軒留下的資源和秘密,但處境已然岌岌可危。
林晚星通過幾個交好的名媛,放出風聲,暗示蘇雨晴與周宇軒的倒台有直接關聯,並且手中握有能令某些人“不安”的證據。同時,她匿名向稅務部門舉報了蘇雨晴名下的一家空殼公司涉嫌洗錢和偷漏稅。
她不需要直接對蘇雨晴造成物理傷害,她要的是讓蘇雨晴衆叛親離,陷入絕境。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更容易露出破綻,也更容易被利用,或者……被撬開嘴巴。
果然,幾天後,蘇雨晴在一個小衆畫廊的開幕酒會上,試圖接近一位與霍氏有往來的企業家,姿態卑微,眼神惶恐,早已不見往的風情萬種。林晚星安排在現場的人清晰地拍到,她被那位企業家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魚開始慌不擇路了。”林晚星看着手機上傳來的照片,冷冷一笑。
就在林晚星布局的同時,趙宏遠的危機全面爆發。
媒體關於城北地質缺陷和違規拆遷的報道持續發酵,引發了更大的輿論海嘯。受害釘子戶的家屬成立了維權小組,聘請了知名律師,準備提起集體訴訟。銀行正式下達了最後通牒,要求宏遠實業在一周內追加足額抵押物,否則將提前收回貸款。
宏遠實業的股價連續跌停,市值蒸發近半。夥伴紛紛提出解約,供應商上門催款,公司內部人心惶惶。
走投無路的趙宏遠,終於撕下了最後的僞裝。他不再試圖約見霍辰東,而是直接將電話打到了林晚星的手機上。
電話裏,趙宏遠的聲音嘶啞而充滿戾氣:“林晚星!是你!一定是你在背後搞鬼!還有霍辰東!你們想死我是不是?”
林晚星走到窗邊,看着樓下花園裏母親正在修剪花枝的寧靜身影,語氣平淡無波:“趙總,商場如戰場,成王敗寇而已。您當初聯手周宇軒算計林家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你……”趙宏遠氣結,隨即惡狠狠地威脅道,“林晚星,你別得意!我告訴你,我不好過,你們誰都別想好過!你以爲霍辰東能護你一輩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你那個見不得人的身世……”
林晚星眼神驟然一凜:“我的身世?趙總知道什麼?”
趙宏遠似乎意識到失言,頓了一下,陰惻惻地笑道:“我知道的多了!但我憑什麼告訴你?林晚星,想要平安無事,就讓霍辰東高抬貴手,拉我一把!否則,我不介意把我知道的那些齷齪事都抖出來,大家一拍兩散!”
“趙總,”林晚星的聲音冷得像冰,“威脅我?你還不夠格。你大可以去抖,看看是你先身敗名裂,還是我先萬劫不復。至於霍先生那邊,我影響不了他的決定。你好自爲之。”
說完,她直接掛斷了電話,並把這個號碼拉黑。
趙宏遠的狗急跳牆,反而印證了她的猜測。她的身世,果然是一個巨大的漩渦,連趙宏遠這種級別的人都知道一些內情,並且視之爲可以攻擊她的武器。這讓她更加迫切地需要弄清楚真相。
深夜,林晚星接到沈冰的加密郵件。
郵件內容不長,卻觸目驚心:
“林小姐,初步調查有發現。二十多年前,清水鎮確實存在一個以趙老三爲首的小型拐賣團夥,主要活動區域在臨近幾省,販賣對象多爲婦女兒童。該團夥約在二十二年前被當地警方打掉,但主犯趙老三因證據不足僥幸逃脫,此後下落不明。據一位當年參與辦案現已退休的老民警模糊回憶,他們曾懷疑該團夥涉及一樁‘特殊’的嬰兒販賣,買家似乎身份不凡,但線索在調查中莫名中斷,不了了之。時間點,與您提供的趙秀蘭女士可能出現在清水鎮的時間段有重合。另,在調查趙老三社會關系時,發現一個可疑點,他有一個早年間離開清水鎮的堂弟,名叫趙四,曾在外省一家生物制藥研究所做過保安。該研究所背景復雜,數年前已關閉,資料散佚。繼續深入調查存在較大風險,是否繼續,請指示。”
生物制藥研究所?保安?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趙老三的堂弟,在一個生物制藥研究所工作過?這和她,和“鑰匙”有什麼關系?“載體穩定性”這個詞再次浮現在她腦海,讓她產生了一種極其不祥的聯想。
難道……她的“預知”能力,並非天生,而是與某種……實驗有關?這個念頭讓她遍體生寒。
她立刻回復沈冰:“暫停對趙四和研究所的追查,避免打草驚蛇。重點轉向核實當年那樁‘特殊’嬰兒販賣的具體情況,盡可能找到更多知情人,但務必保證安全。”
她需要更多信息來拼湊真相,但絕不能將沈冰置於危險之地。
放下手機,林晚星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和寒意。她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黑暗的迷宮,每推開一扇門,後面不是出口,而是更深的黑暗和更多猙獰的謎題。身世、預知、影子、鑰匙、研究所……這些碎片之間,究竟隱藏着怎樣一個駭人聽聞的真相?
她走到梳妝台前,看着鏡中的自己。這張臉,繼承了趙秀蘭的柔美,也帶着林宏遠的幾分英氣。二十多年來,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可現在,一切都變得不確定了。
如果她真的不是林家親生,她的生物學父母是誰?那個“身份不凡”的買家,爲什麼要通過非法途徑購買一個嬰兒?趙秀蘭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是知情者,還是……同謀?而那個似乎與生物制藥研究所有關的趙四,以及指向她的“影子”組織,又是因爲什麼而糾纏上來?
“鑰匙……”她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鏡面,“你們到底想用我,打開什麼?”
就在林晚星深陷身世謎團的同時,霍辰東那邊也有了新的進展。
陳默通過一些非常規手段,從周宇軒一個心腹那裏撬出了一條信息:周宇軒在對付林晚星之前,曾秘密接觸過一個神秘人,對方似乎提供了關於林晚星“特殊價值”的信息,並許諾事成之後給予巨大好處。但那個神秘人極其謹慎,周宇軒也只見過他一次,是在一個私人俱樂部,連具體樣貌都沒看清,只知道對方氣場很強,手上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銀色尾戒,戒指上似乎鑲嵌着一種罕見的黑色晶體。
“銀色尾戒,黑色晶體……”霍辰東沉吟着,這似乎是一個新的線索。他立刻吩咐陳默:“去查,國內外所有已知或未知的組織、家族、個人,有沒有以類似標志作爲身份象征的。尤其是……與高端生物科技或隱秘研究領域有關的。”
“是!”陳默感到事情的嚴重性,老板似乎將調查方向引向了一個更危險的領域。
霍辰東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映襯着他深邃的眼眸。林晚星身上的謎團,像洋蔥一樣,剝開一層,還有一層。而每一層,都帶着更濃重的危險氣息。
他想起了林晚星在書房裏,那雙清亮而帶着倔強的眼睛,想起了她分析商業局勢時的冷靜與敏銳,也想起了她偶爾流露出的、與年齡不符的沉重與疲憊。
這個女孩,獨自扛着太多的秘密和壓力。
他拿出手機,找到林晚星的號碼,手指在撥號鍵上停留片刻,最終還是沒有按下。而是編輯了一條簡短的信息發送過去:
【趙宏遠已不足爲慮。專注你的事,外圍有我。】
林家別墅,書房。
林晚星收到這條信息時,正對着一堆散亂的線索筆記出神。看到霍辰東的短信,她微微一怔,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劃過心田。
他沒有追問,沒有催促,只是告訴她,麻煩已經掃清,讓她安心做自己的事,並且,他會在外圍守護。
這種無聲的支持和理解,在此刻,比任何華麗的承諾都更讓她感到安心。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在這場危機四伏的迷局中,霍辰東不僅僅是利益相關的盟友,更是一個可以短暫依靠的、強大的存在。
她回復了兩個字:【謝謝。】
放下手機,林晚星重新看向那些紛亂的線索,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恐懼和迷茫依然存在,但不再能輕易將她吞噬。
母親趙秀蘭的恐懼,趙老三團夥的罪惡,神秘研究所的陰影,“影子”組織的覬覦,還有那枚帶着黑色晶體的銀色尾戒……所有這些,都指向一個隱藏在平凡世界之下的、暗流洶涌的深淵。
而她,林晚星,無論是機緣巧合還是命中注定,都已經站在了這個深淵的邊緣。
沒有退路。
那就,往前走。
她拿起筆,在空白的紙上重重寫下了幾個詞:清水鎮、嬰兒、趙秀蘭、研究所、影子、鑰匙、尾戒。
然後,在這些詞的中心,畫上了一個問號,以及一個代表自己的小小星辰。
夜還很長,謎底遠未揭開。但至少此刻,她不是獨自一人面對這無邊的黑暗。霍辰東那句“我會在你身邊”,如同暗夜裏的一道微光,雖不明亮,卻足以指引方向,讓她有勇氣,繼續在這荊棘密布的路上,走下去。
下一步,她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與母親趙秀蘭,進行一次真正深入的、攤牌式的談話。無論真相多麼殘酷,她都必須知道。只有知道了敵人是誰,想要什麼,她才能有針對性地反擊,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保護林家。
而霍辰東那邊,關於“影子”和那枚尾戒的調查,或許會成爲打破僵局的關鍵。
風暴,還在醞釀。但博弈的棋盤,已然鋪開。